利器?
什么利器?
刘彻被刘稷的一番话,给问倒了。
淮南王和其门客所著《鸿烈》一书,集黄老之道大成,求仙访道、探究奇物异类的相关故事不在少数,这豆腐的制作中因是卤水所点,也颇有点石成金的既视感。
但要说刘安真能从这当中炼化仙丹,成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事,又或者是从中研究出了什么神兵利器……
反正刘彻是不太信的。
可刘稷又把话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他在旁观人世种种之时,已发现了某些端倪,这才有此一说。
这就让刘彻坐不住了。
“此话何解?还请您明言!”
刘稷撇嘴,直接把问题丢了回去:“我只是提醒你两句而已。若什么都要祖宗来办,那还要你这个当皇帝的子孙做什么?那辽西边防一事,我说得够清楚了吧,你自回宫至今,可有相关诏令下达?”
一见刘彻语塞,刘稷便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
他的反客为主,也做对了。
刘彻光顾着先安抚住太后了,哪来得及事事周到。
这成功让刘稷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变成了一种更为有效的祖宗指责。
刘彻沉默了片刻,道:“……您提醒得是。”
郭舍人当场就把头低了下去。
身在茂陵邑之时,他就担心自己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但这一日日来的情况,无一不在告诉他,他还可以知道得更多。
甚至连陛下暂时向祖宗低头都能看到。
他越是惶恐,也就越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刘稷千万得是真的。
毕竟,向大汉开国皇帝低头请教,也确有收获,怎么都不是一件难听的事。但向一个骗子低头,却一定是陛下需要遮掩的事情。
不过……应该也假装不出来吧?
姑且不说,刚才先祖那句“卧榻之侧”,就不是一般人能信口说出的话,就说最表面的情况来看好了。
先时还在茂陵邑时尚看不那么清楚,只知刘稷对陛下的坐骑车舆也多有嫌弃,如今置身宫中,他仍是处变不惊,举止有度,并无一点初登天子堂的窘迫,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又因方才用饭间出了点岔子,郭舍人已带着宫人为刘稷更换了一身衣着。此刻他看来,又比先前多了一份威严。
刘稷曾向陛下说的那句“先敬罗衣后敬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现在看起来,有点像个皇帝了。
一个稍微没规矩了些的皇帝。
“坐啊,站着干什么。”刘稷自己先收回了咄咄逼人的姿态,重新坐了回去,也抬了抬下巴,向刘彻示意。
刘彻这次没如酒庐之前的僵持,随即坐了下来。
他也是直到此刻方才留意到,刘稷换了一身打扮。
作为河间献王第三子的“刘稷”行游在外,所穿的纱縠曲裾虽非等闲百姓能穿,但在富户之中也并不少见,不像现在,已是穿上了一身玄衣绛裳。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又是贵胄出身,眉眼间还见几分稚气,此刻倒是被那上身的玄色,衬出了些许成熟来。
见刘彻望向了他这打扮,刘稷也是坦然,将手一摊便问:“我这身有何不妥吗?”
长到这个岁数,换衣服哪里还用假手他人,但为了装刘邦,他今日还就顶着尴尬,让人帮忙换上的这一身,必然没什么常识问题。
可意外的是,刘彻竟未当即回话,而是先认真打量了一番。
“这身……”
刘稷心中猛地一记咯噔。
他险些下意识地便要低头打量,宫人是否偷偷给他设下了什么陷阱,除了明显的左右衽之外,还埋藏下了个能被刘彻发现的错处。
幸而数次一惊一乍之下,他已能面不改色地直视着这位帝王,全未让人发觉,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的腿已在宽大的下裳之间抖了一抖,心跳也加速了一阵。
忽听刘彻在此时斟酌着开口道:“敢问,水德土德之争,在地下是否已分?”
“……”
刘稷险些嘴巴一张,一句啊声出口,又强行按了回去。
他是横竖左右都没想到,刘彻对这句衣服如何的回答,居然会是这样!
说衣服就说衣服,说什么水德土德。
刘稷正在茫然之中,也只能先抛出一句:“你如何看呢?”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也飞快地翻找着与此相关的信息,却仍一头雾水。
刘彻倒是答得并不含糊。
或许是因为先被刘稷逼问一句“为何能先让刘安弄出这种东西”,他也比先前谨慎了不少,反正是不想再被扣上一个“轻忽”的骂名了。
要知道,他平日里处处占尽上风,也就是在这天降的祖宗面前总吃亏。
既然如此,他将问题都往深了想,总是没错的。
刘稷问衣服如何,难道只是在问衣服吗?
必然不是!
问的是大汉的另一桩要事。这一次他总不会答错了。
刘彻眼中灵光一闪:“昔年先祖在秦国帝祠白青赤黄四帝之外,新增北畤黑帝,于是汉与秦制相同,取水德,尚黑色,及至今日也是如此。但五行学说数次昌隆,以为既然秦是水德,汉自是土德,该当尚黄才对。不过先有贾谊被贬,后有新垣平被诛杀,水德土德之争暂时告一段落。还是到近两年间……”
“那提出天人感应的董仲舒到我面前,又说起了此事。”
他顿了顿,坚决道:“我以为,可改土德!那秦朝命短,说是水德尽归我大汉,也说得通顺,可终究不如另起炉灶。”
“不仅如此,秦历是因尚水之由,才将十月定为年首,若要改服易制,不如将这岁首的月份也一并改了,免得记事记年麻烦。”
刘彻说到第一段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试探。见刘稷毫无一点劝阻的意思,他便越说越顺了,甚至颇像此刻已手持改革的刀斧,噼里啪啦地砍了下去。
他又本就是个锐意进取的性子,将心中盘算已久的话说出,哪有什么需要犹豫的地方。
只是一想到刘稷穿了身黑,分明还是支持早年间的尚水一说,刘彻又停了下来,看向了刘稷。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若是上来就被祖宗否了,固然算不上是有麻烦,怎么都是让刘彻心中有个疙瘩。
却不料刘稷伸手一指,没有自己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抛了出去,抛向的,还是一个刘彻没想到的人。
“那你以为,水德与土德谁更好些?”
霍去病眨了眨眼睛:“……?”
这问题问他合适吗?
逃过一劫的郭舍人大气也不敢喘,用极轻的呼吸长出了一口气,看向霍去病的眼神里难免多了几分同情。
这孩子可能都没听懂两位“陛下”在说些什么,现在竟要面临这样一出艰难的抉择。
哪知道,刘稷敢问,霍去病还真敢回答。
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了起来:“水德土德谁更合适,我不通五行命理,不敢断言,但应是五行顺应我大汉的命理,而不是去凑五行之说。再有,应如这军伍之中的规矩一般,定下了服色礼制,便不必动辄反复,至于是土是水,悉听陛下定夺。”
“哈哈哈哈哈你看看,”刘稷一边笑,一边冲着霍去病赞道,“我就说你这小子有大将之风,这回答我喜欢。”
不难看出,刘彻也喜欢这个答案。
霍去病有这个胆量敢回答,就已让人倍感惊喜,更何况他说出的还是这样的一番话。
“应是五行顺应大汉命理”这一句,说得最在刘彻的心坎上。
他虽没得到刘稷的答复,但霍去病的这出回话,让刘彻又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人,将对他的评价又往上拔高了几分。
说不定还真能如刘稷所说,在卫青之后,他又得一员大将。
刘稷摆了摆手:“这等细枝末节之事,连你面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年轻郎卫都能说明白,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就是,何必问我定论。要我说,当下重要的还是另三件事。”
“这边防……”
刘彻:“我会即刻让人去通传探报。”
“好!”刘稷话锋一转,“那长乐宫……”
刘彻忍住了额角一跳的青筋:“……太后有意静养半月,还是不便交还,就劳烦您先住未央宫中吧。”
“这样也好。”刘稷答应得爽快。
既然先发制人、质疑他人,能让他应对刘彻的试探,借力打力、点名回答也能让他缓解危机,留在刘彻眼皮底下,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那就只剩最后一件事了。何时,让我见一见你那一众朝臣,把这身份先给坐实了?”刘稷说得轻松,“依我看,此事不便拖延,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波折。除岁首大朝之外,内朝议事本无定例,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如何?”
刘稷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反而是让刘彻犹豫了。
明日即见群臣说来不坏,可免夜长梦多。但他从太后处离开时,已让平阳侯曹襄、酂侯萧则几人即刻赶赴长安,恐怕明日还无法赶到。再有,这般仓促会见,竟像是在逼迫祖宗一般,未知有没有坏处。
倒不如……
“您刚回长安,不如稍事休整两日,就将这朝会——”
刘彻想了想,道:“定在三日之后吧。”
三日之后,自见分晓。
刘稷:迎来死缓(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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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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