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屿回到学舍时,讲堂里闹腾的人少了一半。
奇怪的是,姜天成也不见了。
方屿前前后后将房内和院子里都寻了一遍,没能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看今日的情形,姜天成和他的同窗们关系并不亲密,总不至于是约着出去玩了。
他正担心这小少爷是不是抛下自己偷偷逃学,忽然听见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问他:“你……是在找姜天成吗?”
方屿抬头,见一个长相秀气个子瘦弱的小公子站在不远处,正怯生生地看着他,等他回话。
方屿温和地朝对方一笑:“是的公子,请问您看见我家少爷了吗?”
那小公子看见方屿的笑,脸上倏地泛起红意,磕磕巴巴地说:“看、看见了,嗯,可是……可是我、我有点不敢说。”
方屿一听这话直觉不好,刚皱了下眉,小公子却好似被他的表情吓一跳,紧张地抓着衣襟往后退了两步。
方屿忙安抚道:“公子别怕,公子悄悄告诉我,我一定不告诉别人,好吗?我们家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公子眨巴着眼睛,小幅度点了点头。
“那你小声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方屿低声问。
小公子犹豫片刻,走到门口,小心地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多谢公子。”方屿一拱手,顾不得说别的,急匆匆地走了。
时新学舍的讲堂后面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拿来做夫子们的藏书阁,学生们很少往里去,生怕弄坏了书受罚。
方屿沿着小径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个声音嘲笑道:“……你看谁家书童跟他似的长得又高又壮……姜天成,你不就是怕我们揍你换了个小厮来?看把你怂的!”
“又高又壮”的方屿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刚想上前,只听姜天成冷笑一声:“你倒是不怂,怎么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来找我呢?”
对方气急败坏:“谁说我是怕他了!区区一个下人,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姜天成嫌弃道:“少废话,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刚才嘴贱我还没找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是不是上次没把你揍舒坦?”
“你……!给我上!!!”
“少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几个正互相推推搡搡的少年闻声皆是一愣,眼睁睁看着方屿突然出现,走了过来。
那小胖子还和姜天成互相揪着衣领,方屿径直走到他俩面前,伸手拿住小胖子的小臂往后一拧,疼得他哎哟哎哟叫着松开手,接连退了好几步。
其余几人围在他身后,满脸警惕地看向方屿。
又高又壮的来了。
现场惹事的这些小孩儿都跟姜天成差不多大,身条还没长开,为首的小胖子块头倒是大些,可在宽肩长腿又做惯了体力活的方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尽管小胖子气得半死,却也没有再上前动手的意思。
方屿根本不看他们,只望着面前的姜天成,“少爷,您没事吧?”
那小胖子不甘心,远远喊道:“姜天成你还说你不是怂!怎么这么快就叫人了!”
姜天成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来了,走开,少爷我忙着呢。”
往日这种情形,常常是他催着来福动手来福也不敢,让人欺负得嗷嗷叫。如今换了个看起来叫人忌惮的方屿,他却不想他插手了。
靠着个小厮,那多没面子。
小胖子闻言心中窃喜,继续添油加醋:“就是就是,主子们说话有你这个下人什么事?赶紧走开!”全然不提自己也是带着书童来的。
方屿朝姜天成笑了笑,转过身,两步便跨到了小胖子面前。
小胖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气都虚了不少:“你……你想干嘛?!你你你胆敢以下犯上!我要问问姜、姜家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方屿心平气和,客客气气地往上撸了撸袖子:“这位公子,我和我家主人说话,有你这个外人什么事?况且我是姜家的下人,可不是你家的下人。犯便犯了,说不上以下犯上。”
小胖子张口结舌,一个字没说出来,喘得像个破风箱。
倒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方屿比那小胖子高出一个脑袋还多,抱着肌肉结实的手臂,居高临下,用一种食肉动物准备进餐之前的眼神看着他。
哪是什么以下犯上,分明是以大欺小。
姜天成在后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先前他只见过这人把他气得跳脚,如今这对象换了别人,竟然变得格外有趣起来。
姜天成此刻心情舒畅,也不再计较人家会不会觉得他仗“厮”欺人。
反正方屿是他的人嘛。
方屿有面子,那就是他姜天成有面子。
方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对面动一动,于是不紧不慢回到姜天成身边,躬身道:“少爷,我们走吧。糕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走呀,”姜天成第一回笑眯眯地答应他。
小胖子见两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在身后暴跳如雷:“姓姜的你少得意,你给我等着!”
“看把你急的。刘怂怂,你不如也去找你爹给你配个这么厉害的书童啊。实在不行,找个护院凑合凑合。哦,我忘了,你识字都不多,你家能识字的护院估计不好找。”姜天成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小胖子气急,蹲下/身捡起一块泥土用力砸过来,眼看就要砸中姜天成的后背。
方屿长臂一伸,将土块拦在手里。
他转过身,淡淡地看了小胖子一眼,随手往前一扔,土块原封不动地飞回方才被捡起来的位置。
小胖子躲避不及,溅了一脚的碎土粒,但也不敢再做点什么,只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小弟们走掉了。
方屿跟在姜天成身后回到讲堂。
那报信的小公子远远看见他俩完好无损地回来,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方屿刚走了两步想过去朝他道谢,他却红着脸一溜烟跑了。
姜天成:“?”
方屿说:“就是那位公子告诉我少爷去向的。”
姜天成“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事没太在意,反问方屿道:“哎,方才我们要是打起来了,你真敢动手么?”
来福什么都好,就是胆儿小了点。每次对上刘松他们,总怕自己把别人家少爷打坏了,回去顶个“纵容少爷”的罪名被责罚。这方屿难道就不怕?
方屿神色自若,“有何不敢?我是少爷的书童,除了平日里侍奉少爷读书,理当在遇到危险时保护少爷,绝不会让少爷受他人欺凌。”
姜天成听罢两眼放光,一拍方屿肩膀:“行,真够仗义!少爷果然没看错你!”
这以后再打架,他可不用再愁缺人手了。
方屿似笑非笑:“原来少爷当日是为了这一着,才选我做书童的?”
“差不多吧,差不多,”姜天成嘿嘿两声,含含糊糊地道。
他哪可能想得了那么多?
他当时只不过一心想着要退掉大夫人送来的人,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者。
选中方屿,一来是因为好歹跟他还算熟识,二来嘛……这人三番五次作弄他,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报仇呢!放在身边不就方便多了?
想到此处,姜天成忍不住笑得像只小狐狸。
方屿摇摇头,也不拆穿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只一直被体温烘着的油纸包,“吃吧少爷,再放一会儿真该凉了。”
姜天成摸摸肚子,发现自己折腾半日竟真的有点饿了,好奇地拆开其中一份的油纸。
这一包里装的是藕粉桂花糖糕,晶莹剔透的菱形糕体中缀着星星点点的浅金色花瓣,淡淡的桂花香萦绕鼻尖,咬一口糖糕滑嫩甘甜,唇齿留香。
姜天成本就嗜甜,这份糖糕又确实做得清新可口,他一口气吃了四五块,一点儿看不出哪里胃口不好。
方屿则拆开了另外一包,那里面装的是糖炒栗子。红褐色的板栗在蜜糖和滚烫的铁砂中翻滚无数次,每一颗都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饱满金黄的栗子肉,甜甜的栗香扑鼻。
姜天成伸手要去拿,方屿拦了他一下:“少爷,壳上沾了糖和灰,脏手,您先吃着糖糕,我替您剥。”
方屿动作快,没一会儿就剥出七八粒圆圆的栗肉,单独放在一旁。
“这是在哪儿买的啊?我怎的没在坊里见过?”姜天成拣了一粒放进嘴里。
他要早知道龙门坊里开了家好吃的糕点铺,说什么也要让来福去买点回来尝尝。
“坊里没有,在庙子街买的。”方屿道。
姜天成瞪大眼睛:“走那么远?”
“不远,”方屿说,“少爷,平日学舍里的公子们都不去街里用饭的吗?”家中不富裕的可以带干粮,但总还有同姜天成一般的公子哥儿吧。
“想用这里也没有啊,要是得走到庙子街,还不如回家呢。”姜天成说。
方屿点点头:“那若是这糕点铺子就开在学舍门口,少爷明日还想吃吗?”
“也不是不行,”姜天成矜持了一下,“能换个口味吗?”
方屿笑了:“也许可以。”
姜天成嘴里咬着甜糯软黏的栗子肉,看了看方屿黑乎乎的手指头,纠结片刻,毅然决然对方屿道:“行了,你也吃吧,我吃饱了。”
看在他今日处处回护的份上,就暂且先放下过往恩怨,饶他一命。
“我用过饭了,不过还是多谢少爷。”
“那你再给我剥几颗。”
“好的,少爷。”
……
讲堂外,刚才害羞跑走的那位秀气小公子正趴在木窗后面偷偷看着方屿和姜天成二人。
“明达,你立在此处所为何事?”夫子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叫杨明达的小公子吓了一跳,面庞绯红,回头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先生,我……我……没看什么。”
夫子狐疑:“当真?”
杨明达的脸更红了,又不会说谎,只好吞吞吐吐道:“我、我觉得姜公子的书童真好,我……我也想要。”
夫子:“?”好在哪儿?是老夫瞎了还是你瞎了?
当少爷不在——
方屿:我家少爷一定是被人欺负了。
夫子:姜天成一定又去欺负别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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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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