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今天是沅陌霄在这里的第四十二天。来时是清明，今日是三月上九。
这些天里，隔几天就会有客人来。
不同的客人，每次都不同。肉这个东西是一天也没断过。
沅陌霄开玩笑道，“日日吃这种山珍野味，还有你这个顶级大厨，这可让我回去以后怎么办？”
“你逃离皇城时没考虑这个问题吗？”
“要不你跟着我回去吧，你和洛灵过不去，乾雨国准把你供着。”
“怎么，一匹马还不够，还想要我这个人？”
“你愿意转让给我了？！”沅陌霄惊讶。他这些天一直缠着他，可兰嫣就是不肯。
“一开始就说了，还你的马。也就你会傻傻地信后面的话。”兰嫣双手环抱，勾着唇。
“谢谢！”沅陌霄激动地拥住了他，“你每次都说那么真，谁都回信吧？”
“行了行了，上山。”
走过蓝杜鹃便直接右拐。没有路，自己爬，自己摸。
“你上一回山还真不方便……”沅陌霄感叹。
“要是方便，手没好就带你来了。”兰嫣道。
“那也别，山上毕竟危险，还是手重要。”
“好都好了，就别马后炮了。”
“我发现你的嘴不是一般的毒。”
“你今天才刚刚发现吗？之前心里没骂过我？”
“……”
暮春的红日渐渐高升。山上有鸟鸣声，泉水声，风过树林声。
阳光透过枝叶，地上便有了斑驳，一点一点，一晃一晃，像夜晚的星辰。
白衣人在林间向前，所有的美好都给予他们。
沅陌霄想，这种地方，确实想让人度过余生。
找一个人，朝暮相伴，白头偕老，育上一双儿女，共享天伦。
兰嫣爬过一块大石头，拍拍手，“到了。”
沅陌霄爬上去，“到哪了？”
一眼便知。一个小山洞，里头几只虎。
兰嫣拍拍他的肩，“生火，烤肉，我去采果子。”
“遵命！”
沅陌霄本以为烤好的肉是淡的，确是酸甜的口感。
“原来采果子是为了调味……为什么不直接带盐上来？”
“那你怎么没想到中午要吃饭呢？”
“……”沅陌霄选择闭嘴吃完。他还是忍不住问，“等会还上去吗？回去来得及吗？”
“今天不回去，住山里。”
“对了，你的药草怎么办？”
“你刚来第二天我去镇上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沅陌霄再次失语，“咱能不能聊点好的？”
“早说，原来你以为这样聊天不好。”
“对你挺好的，对我不好，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在乎。”
“好吧。那我问了，你不想找个人过日子吗？”
“不想……有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我从小被卜定活不了多久，我这辈子都在努力活着，向往自由。”兰嫣看着天上的云。
“家里人说我的命很好，又很不好。”
“有天人之姿，却有命定大劫。”
“我的命宛如天上的云，可以飘很久，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没了。”
“可染夕岚色，也如山烟空。浮云只半刻，不敌一缕风。”
沅陌霄看看看着天的他，又看看天上的云，再看看他，“……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兰嫣只是冲他笑笑，接着吃。
沅陌霄这才明白了，什么叫“事实上就是弱的”。
有问有答。问答皆为事实。但答的人不在意，问的人在意。
他没办法不在意。
白发人吃好了，向三只小老虎招招手，和他们玩了起来。
沅陌霄看着这美好的一幕，心情沉重。
所以……是因为每多活一会儿都是恩赐，所以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淡然接受吗？
无所奢望，只因所得皆为奢望。
兰嫣见他狠狠咬肉的模样，觉得好笑得不行，但也没开口。
这人每每这种时候真是蠢得可爱。
吃过休息好，两人再次出发。但，方式不同。
沅陌霄咽了口口水，“你别骗我……”
兰嫣无语地看他一眼，横坐在阿来背上，“阿来，我们先走。”
一人一虎消失，阿区不满地冲他叫叫。沅陌霄只好也坐了上去，也横坐着，但阿区没动。
他见阿区不满地刨了刨爪子，疑惑地改为骑坐。刚抱住虎头，老虎窜了出去，迅速追上前头的一人一虎。
兰嫣笑着看着他被阿区吓到的样子，“感觉怎么样？要马还是要虎？”
“马！”沅陌霄毫不犹豫。
”切，没意思。”兰嫣不看他了，看前头。
“如果我选虎，会怎么样？”沅陌霄好奇。
“那你这喜新厌旧就坐实了。”兰嫣看他一眼，“马就不会给你了。”
“……”沅陌霄沉默了下，“迟早有一天，我要说过你。”
“等我死了，没人会回答你了，你自然就赢了。”兰嫣漫不经心道，“不攻自破，不胜而胜，开心吧？”
“不开心。”沅陌霄闷闷道，“你能不能不要把死讲的那么淡然。”
“在我这里，这就是事实。”兰嫣笑着看着他，“不想听，你别问啊。”
“……”沅陌霄在内心叹了口气。都是他的锅，他就不该问。
风过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很好听，衬得林间更加寂静。
沅陌霄摘了片树叶，一边吹，一边看风景。
兰嫣听出他吹的曲子，配合着他，轻轻低吟。
还有鸟鸣嘤嘤，山泉泠泠，共同构成这人间仙境。
吹罢，沅陌霄笑道，“你的声音很悦耳，应该多唱唱。”
“懒。”兰嫣微仰着头，勾着唇，沐浴着阳光。
沅陌霄又道，“你这里真好，让人来了就不想走了。
“是吧，所以我才不出去。外面哪比得上。”兰嫣看向他，笑着。
“但外面有人烟，也有你这里比不上的。”沅陌霄道。
“有人烟……人多了，就有纷争，纷争大了，就是战争。”兰嫣收了笑，以质疑的目光看着他，“你不行啊，还要多久能赢？”
“你怎么确定是我会赢？”
“不说别的，洛灵国虽然因为苍巫人变强，但内患也随着浮云变多。”兰嫣抬头，透过枝叶看着天空，“变强之后又四处征战……与乾雨国的仗已经打了两年，国内早就民心不安，社稷动荡。”
“洛灵只是仗着地大物博人口多，加上苍巫人留的伤药，才一直得以打下去。”
“乾雨赢，是必然的事，但也还要很久。”
“可拖的越久，百姓就越苦。我说过的，救你，希望你尽快还天下太平。”
沅陌霄握了握拳呢，道，“你既心怀天下，不如跟我回去吧？你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起很大作用的！”
“天下也可尽快太平，不是吗？”
“再说吧。”兰嫣淡淡地回着，“到地方了。”
沅陌霄早听见瀑声，闻言看去，好一飞湍瀑流。
山壁陡峭，飞瀑约高五丈。
瀑布落下，溅起无数水莲，反射着日光。
羊羚在瀑底水边游荡，或在山壁上跳跃，有水溅到身上，带来一丝清凉。
“羊羚跳跃能力很强，阿来他们抓起来很不容易。”兰嫣落到地上，“这里只有羊羚能跳来跳去了……谢谢阿来阿区。”
沅陌霄也下来，两只老虎蹭了蹭兰嫣，扭身走了，未惊动羊羚。
“走，骑羊羚去。”
骑过羊羚，戏过水，顺滕蔓爬上山壁，晚上留宿在阿黑家（不得不说那一晚他基本没睡，绝对不是怕的，是冷的）。
白天接着爬，又遇上了形形色色的他从未见过的“朋友”，它们带他们上山。
历时两天半，它们到了山鞍。
“谢谢斑斑阿也。”兰嫣下了豹背，冲他们道谢。
两豹消失，沅陌霄感叹，“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三天。”
“没完呢。上山顶看日落。”
爬上山顶，离日落还有一会儿。山高一百五十丈余，从这里，看尽人间烟河。
“烟云山在洛灵边界，纵向延伸，过了七百余丈的烟云山就是与乾雨的交界黄疆。”
“烟云山东水多雨多，植物长势好；烟云山西水少，是大草原，再过去就是大漠。”
“看那边，那边就是阿吉的家。那边是我的屋子，那边就是黄疆。”
沅陌霄看着这山河，内心感叹不已。
晚霞渐起，血红的火烧满天空，壮观，大气，令人惊艳。
他们一身白衣也被染得血红。
还有他的白发。
沅陌霄开玩笑，“你这样挺吓人的。”
“小心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兰嫣笑着
“怕了怕了。”沅陌霄摆摆手，又看向黄疆的方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快了吧。”
两人坐下，看云霞渐暗，星辰亮起。
星辰眨着眼，种下困倦的种子。
“饿吗，困吗？”兰嫣问。
“不饿，不困。”沅陌霄笑。路上一直在吃果子，一点不饿。打仗的人，这点山爬爬怎么会累。
“我也不饿，但我困了。”兰嫣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一会儿朋友来接我们的时候你叫我一下。”
“行。你躺我腿上吧。”
“嗯。”
山顶很静，山风清凉，沅陌霄看着腿上的人，伸手挑起他的一缕头发。
浮云只半刻，不敌一缕风。
他想起这句话。
怎么会有人突然就走呢？一定会有征兆。
沅陌霄甩了甩头。他想这个干什么，兰嫣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趁他睡着了玩头发才是正事。
背后来声，他看去，一只白狐。
他看了眼怀中人，没有吵醒他。抱起他，跟着他们的朋友回到山鞍。
将白发人放下，白发人却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沅陌霄笑笑，躺在他旁边。
他不说话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嘛。
喜新厌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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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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