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四年
盛京。
盛京城三月极少下雪,可这一年春末倒寒,柳絮未飞,雪粒子先扑簌簌落了下来,直到掉在地上人们才发现,雪掺着雨,一落地就化成冰渣子,踩上去“咯吱”一声。
东城最末一条陋巷叫“狗尾巴胡同”,往日摊贩很早就出来了,但今日只有风卷残叶。
不过巷口那间“周记馒头铺”,此时冒出腾腾白汽,像濒冻之人最后的呼吸。
而一个补丁摞补丁的老乞丐,带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小乞丐,正挤在铺子前的阴影里。
只见两人身上脏兮兮的,老乞丐浑身都是补丁,像一口移动的破麻袋;声旁的小傻子身形瘦弱,裹着宽松的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黑一块紫一块,根本分不清性别。
棉袄穿在小乞丐身上太大,下摆拖在泥水里,浸出深一道浅一道的褐色水痕。
“行行好,小小姐,给口吃的吧。”
偶尔有路过的路人,老乞丐纵然声音哑得像枯叶互磨,却仍是弯腰鞠躬。
柜台后的周掌柜皱皱眉,他认得这老乞丐——姓孟,早些年家里有些积蓄,后来被那豪赌的儿子败光了,还把他赶了出去,也因此流落街头。
身旁的小乞丐据说是他在破庙门口捡的,最开始只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后来养着养着,便养出了一个傻子。
“去去去!别挡我生意。”
周掌柜挥手,想要把他们从自家店铺门口赶走,排在最前头的粗布妇人见状嗤笑:
“臭要饭的也敢来讨新蒸的馒头?闻闻味儿就算开荤了!”
周围一片哄笑。
老乞丐却只是赔着笑,将身子又低了一分。
似有所感,老乞丐身后护着的小傻子缓缓抬起脸,歪着头看他,那脏兮兮的指尖攥紧老乞丐的衣角,一双琥珀色的圆瞳,像两颗浸在冰潭里的异色玉石,与常人对比,少了几分清明。
那妇人被她直愣愣地看得有些发毛,扬手就挥过去:
“看什么看!”
老乞丐慌忙把药药护在怀里,那重重的一巴掌便落在他肩胛,顿时,老人闷哼一声,背脊弯得更低了,只是他丝毫不敢还手,毕竟他们这些乞丐,本就讨人嫌。
周围哄笑声更大。
叹了口气,周掌柜掀起笼盖,热气扑面。他用荷叶包了一块最小的馒头,隔着柜台递过去:
“拿去吧,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别在我这儿闹了。”
老乞丐颤抖着一连鞠了三个躬:
“掌柜的积德,下辈子富贵。”
看着老乞丐鞠躬,药药眨了眨眼睛低头把玩着冻得通红手指,似乎对眼前这幅场景早就习以为常,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老乞丐在做什么。
周掌柜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把馒头递到她面前。
馒头还散发着热气,小傻子却并不接,只是沉默的往老乞丐身后躲了躲,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攥住老乞丐的衣角,那双呆滞的琥珀色圆瞳却黏在馒头身上。
渐渐的,天空落下的雪粒子变成了雨丝,细如牛毛,却寒气刺骨。
老乞丐一手拄着竹竿,一手牵着药药,沿着街上的墙根慢慢往回走,药药一只手牵着老乞丐另一只手拿着馒头,安安静静看着它,也不下嘴。
“……”
“爷爷不饿,药药吃。”
嘴角触碰到微凉的东西,老乞丐连忙避开,看清是药药塞到嘴边的馒头,老乞丐舔了舔干裂的唇,缓缓露出的笑容满是欣慰与温柔。
见老乞丐不吃,药药固执的举着馒头,也不说话,就用那琥珀色的圆瞳看着他,安静的模样透露着几分乖巧。
“好好好,爷爷吃。”
老乞丐停下脚步,依靠着墙角稳住身子,眼前一阵晕眩,他缓了好一会,才接过药药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进了药药手里,另一半自己拿着。
药药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老乞丐手里的馒头,微微歪头看向老乞丐。
“药药,你看,爷爷吃了,你也吃。”
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老乞丐怎能不明白,笑着在馒头上咬了一小口,随后举给药药看,证明自己已经吃过了,老乞丐看着乖乖吃着东西的药药,悄悄把手里的馒头藏了起来。
雪水浸透草鞋,脚趾冻得失去知觉,老乞丐把药药身上的宽松破棉袄拢了拢,以免她被风吹的受了凉。
药药放任着老乞丐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温度,可那通红的手指被冻的生疮,鼻子和耳朵也都红艳艳的,纵然身上穿着宽大的破旧棉袄,可身形约摸才十二三岁的样子。
老乞丐看着就心疼。
他的药药,今年分明已经十六了,正是及笄的年纪啊,可是,他一个老乞丐,什么都给不了她,是他没用!
“药药乖,我们快回去吧,这天看着快下雨了,可不能淋着了我们药药。”
老乞丐叹了口气,温柔的摸了摸药药脑袋,后者吃完了半个馒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看向老乞丐,缓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傻乎乎的。
老乞丐弓着身子贴墙前行,手里的竹竿一下一下在地上敲着,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身体也越来越弯曲,却只有那只牵着药药的手,稳稳当当,紧紧握着。
城西
破庙藏在废园深处,原是前朝祭天的社稷坛,自朝代更迭后,如今也只剩断壁残垣。
庙门歪斜,门匾上“风调雨顺”的“顺”字早已剥落,只剩“风调雨”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发白。
门槛上蹲着几个乞丐,正围着火堆烤老鼠。见老乞丐回来,为首的独眼张癞子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一看就写满了不怀好意。
“老孟,讨着啥好东西了?”
老乞丐迅速把药药往身后推了推。
“你这么紧张,不会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吧?”
张癞子的目光在老乞丐身上扫来扫去,药药被他挡的严严实实,安安静静的牵着他的衣角没有动作,老乞丐弯腰给张癞子陪笑。
“我们什么都没有讨到,孩子都饿了一天了,这还下着雨,张哥行个方便。”
“方便?”张癞子嗤笑,手里竹竿“咚”地杵在地上,“这破庙是我的地盘,要留宿就得交租。要么给馒头,要么去给老子找别的吃的抵。”
他身后几个乞丐顿时跟着哄笑起来,那嚣张的声音混着雨声砸在破瓦上。
老乞丐身子颤抖,却把药药护的更紧。
张癞子不耐烦,扬手就让身后的乞丐上前搜身,但他们刚准备起身,老乞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老大,他这不是有病吧?”
身后的乞丐见他咳的狠了,有些心惊,见状,张癞子也嫌晦气,挥了挥手,骂骂咧咧地带着小弟回了火堆旁,倒是也没赶走老乞丐。
角落里,老乞丐用稻草铺了个小窝,一回来,他就熟练的把药药塞进去,再捡起一旁的稻草盖在药药身上。
药药缩成一团歪着头看老乞丐,也不说话,乖乖的由着老乞丐像摆弄玩偶一样摆弄着她,直到老乞丐把唯一一件干外衫脱下来盖在她身上,自己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他才停下动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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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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