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打在李树山沟壑纵横的脸上。他双手交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说说吧，三月十二号，怎么回事？”马朗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李朗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我是两年前认识颖子的。她刚从江市搬来，就住我对面。”他眼神飘忽，似乎陷入回忆，“我没结过婚…挺喜欢她的，但觉得自己配不上。一开始，就想着能当个邻居，偶尔帮衬一下就好。”
“后来呢？”
“后来…”李树山顿了顿，“我发现经常有江市的人来敲她的门，样子不善。后来才知道，是她前夫周褐派来监视她们娘俩的。”
“有天晚上，我赶走了一个在她门口晃悠的男人。她后来给我送了饼干感谢…就这么，慢慢熟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处得挺好。”李树山含糊其辞，“我想过跟她结婚，但她女儿周徽的病…太严重了。这事就耽搁了。”他忽然抬起头，语气急切了几分，“不过结不结婚真的没关系，我能照顾她们就行。”
“周褐呢？他为什么离婚了还纠缠不休？”
“那人就是个混蛋！”李树山的声音里突然注入一丝真实的恨意，“但他每个月会打六千块钱过来，算是抚养费。周徽恨透了这个爹，不肯用他的钱，所以…所以钱就打到我卡上。打了两年了，每月六号，很准时。”
“为什么三月十二号突然去江市？”
“因为那个月周褐不肯给钱了，”李树山的语气激动起来，“颖子没工作，周徽还要看病，等着这钱救命，我就买了票去江市，想找他当面问清楚。”
“你们见面了？”
“见了，就在他学校旁边那家奶茶店。”李树山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不光不给钱，还侮辱我，骂颖子…骂得很难听。说完他就走了。”
“然后呢？”
“我…我气疯了。”李树山的声音低下去，“我跟着他出去，在路边水果摊买了把刀…然后，在一个没监控的地方，捅了他一下。”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但我只捅了他左肩，离心脏远得很，根本不可能要他的命，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我没杀人。”
马朗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周褐已经离婚两年，为什么还要派人监视前妻和女儿？”
李树山嘴唇抿紧，别开视线：“这…这我不能说。颖子不让说。”
“周褐一个中学老师，月收入最多一万，每月给你们六千？这远远超过普通抚养费的标准。到底是什么钱？”
“这…我也不知道。”李树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如果你不说清楚，周褐死亡的真相就很难水落石出。”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
马朗一针见血：“你们是不是根本不想让真凶被找到？”
李树山一噎，嘴角抽了抽，手脚更是控制不住发抖。
马朗心想：看来他猜得完全没错。李树山和苏颖子也许和真凶认识，并且他们并不想让警方发现凶手——因为他们都怨恨周褐。
一问三不知，也不过是掩饰真相而已。
若不是目前证据指向李树山，他也绝对不会透露太多。
李树山的供词笔录被整齐地放在案头。
马朗知道继续耗在这儿，没有什么太大进展了，于是迅速办妥异地羁押手续，连夜将李树山押解回江市看守所。而苏颖子因证据不足且需照顾患病女儿，最终被采取取保候审的措施，暂时释放。
马朗回到江市时，已是十七日凌晨。
案发至今，整整五天过去。
马朗在警局宿舍囫囵睡了几个小时，天未亮就回到办公室，再次翻看手中的线索和口供。纸张被反复摩挲，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张检言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和豆浆。“先垫垫肚子，”他把一份早餐放在马朗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啃硬骨头。”
马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着血丝：“李树山的供词漏洞百出，苏颖子又滴水不漏，这案子还一团乱麻。”
“正因为乱，才要冷静梳理。”张检言咬了口包子，语气平静，“我查了周褐的工资明细，每月固定收入九千左右，给李树山转账六千，相当于拿出三分之二的收入。这不像是抚养费，倒像是封口费。”
马朗顿时抬起头，眼中的疲惫被锐利取代：“你的意思是？”
“周徽的病，恐怕不简单。”张检言压低声音，“那六千块钱，可能是周褐的赎罪方式，也可能是被勒索的代价。”
“这我也想到了。”
“不吃饭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马朗摇了摇头：“算了吧，没有什么食欲。”
“没什么食欲也吃点吧，吃完了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江市中学附近的奶茶店。”
马朗来了精神：“哪家，案发当天李树山跟周褐见面的那家？”
“对。”
马朗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吧，还磨蹭什么呢。”
张检言一笑。
两人简单吃了点早餐，便前往奶茶店。
他们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意力，穿的是便服，搭乘的公交。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奶茶店门口。早晨的校园周边已经热闹起来，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
“李树山说在这里见面后，他追出去，在附近买了刀作案。”马朗环视四周，“但这里...”他指着对面街道，“一整排商铺都装有监控。”
张检言会意地点头：“一个临时起意杀人的人，不会特地寻找监控盲区。反而会因为情绪激动而顾不上这些。”
“更可疑的是，”马朗接着说，“尸检报告显示致命伤在心脏，且刺入角度精准。但李树山坚持说只刺了左肩，还描述得含糊其辞。”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猜想。
“除非，”张检言缓缓道，“李树山在包庇真凶，或者...”
“或者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马朗接完下半句，目光投向街道尽头那个李树山口中的水果摊位置。
张检言：“本来我也该查到这，要找水果摊老板问话了，碰巧你今天也回到江市，正好一起去。”
水果摊的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名叫柳芳芳，三十岁上下，长直黑发，穿着衬衫短裙，化了淡妆，看起来温和干练。
“需要点什么吗？”柳芳芳见两个男人走近，放下手中的刀和菠萝，擦了擦手，抬头问道。
“不买东西，想向您了解点情况。我们是市刑侦队的警察，我是张检言。”
张检言出示警官证，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把红色刀柄的水果刀——与警方在尸体现场附近发现的那把，款式一模一样。
柳芳芳脸上掠过一丝困惑：“警察？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马朗拿出一张李树山的照片，递到她面前：“请问您对这个人有印象吗？大约五天前，三月十二日下午四点左右，他可能出现在这附近。”
柳芳芳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片刻，眉头微蹙：“没什么印象。我们这儿每天人来人往的，实在记不住。”
“他可能不是在买水果，”马朗补充道，“而是在您的摊位上买了一把那样的水果刀。”他指了指台上的刀，“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
“买刀？”柳芳芳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警官，我们这儿主要卖水果，刀只是顺带放着。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几把，真要买刀一般人都去百货超市吧？”
这一点，马朗和张检言也考虑过。但根据李树山的说法，他当时与周褐谈判破裂，情绪激动，在路边摊随手买刀是临时起意的想法，倒也说得过去。
马朗继续追问：“您的摊位安装监控了吗？方便让我们查看一下三月十二日下午的录像吗？”
“真的很想配合你们，”柳芳芳无奈地摊手，“但那天中午开始就停电了，这一片线路故障，监控完全没用上。隔壁几家也都没电，你们可以去问。”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记得大概是四点半左右，我就提前收摊去接孩子了。”
“每天都是这个时间离店？”马朗追问。
“那倒不是，”柳芳芳解释，“平时晴天或小雨，孩子都是自己回家。但那天雨实在太大了，孩子才上小学，我不放心。”
马朗与张检言交换了一个眼神——时间点太过巧合。
张检言语气沉稳地跟进：“那天下午您离开后，摊位就一直空着吗？”
“那没有，”柳芳芳摇头，“我正好要走的时候，几个经常光顾的学生路过。她们是江市中学的，我就托她们帮忙看一会儿摊子，雨小了或者停了麻烦她们帮我收一下遮雨布。”
“江市中学的学生？”马朗迅速抓住重点，“是女生？”
“对，”柳芳芳肯定地答道，“江市中学是所女校，学生都是女孩子。她们偶尔放学路过会买点水果，所以我有点印象。”
“你认识她们吗？”张检言询问，“一般认识才会放心把摊位交给她们看吧？”
“倒不是全认识，只是其中一个是我邻居的女儿，就住在附近的居民楼。”
张检言又问：“有没有名字，照片，或者说她具体长什么样子？”
柳芳芳说：“照片倒没有，她叫赵皎皎，模样不太好说，江中女校全是短到肩膀的发型。”
离开水果摊时，马朗没忍住问：“你有没有觉得，巧合太多了？”
“是啊，巧合真多。”张检言笑着摇了摇头，“那把刀出现得太巧，偏偏是李树山临时起意去买，偏偏摊主不在，偏偏把店交了几个女学生，偏偏停电没监控。”
“所以这里面绝对有人在说谎。”
“你觉得谁说谎？”
“李树山。”
“说谎的动机呢？”
“像在掩盖什么东西，”马朗深呼吸一口气，推测，“李树山会不会压根没买过刀，甚至没用刀捅过周褐？”
“那凶手就是‘第二人’。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推测，而且李树山他不经常来江市，在这里有社会关系的可能性很低，直接认识并包庇凶手的概率，从目前看并不高。”
“的确，”马朗无力的笑了笑，“那你觉得这个叫做‘赵皎皎’的高中女生，对我们破案能不能有效果？”
张检言笑着摇摇头：“不好说，但看来，我们要深度调查这个江市中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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