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鸿接收了命令便回去找闫骇,路上远远遇着何锃,后者脸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然而走近了,何锃一拍于鸿肩膀,笑道:“做什么呢?”
于鸿镇静道:“没什么,无非就是平日那些事情。”
何锃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于鸿:“没别的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决断从不出错,近来的和平都靠了他,我们也才能有点喘息时间,呵呵。”
于鸿干笑两声,再装下去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话倒是没错,萧衡自从打服了这帮人,做决定倒是没有人质疑了,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说,一次成功拦下吕族的伏击,一次识破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保住大本营,再一次,就是萧衡指着沙漠说底下是个湖泊那些将士都信了。
尊敬是一回事,有佩服又是另一回事,这几个环节下来,也就剩以闫骇为首的少数不服派还在叫嚣。
何锃问:“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于鸿道:“没什么计划,保持在现在这个样子不就很好吗?”
何锃:“你这般遮遮掩掩,难道是太过危险了不与我们说?这样弄得军中人心惶惶可不行,大家到时候对太子殿下有许多意见也说不定。”
于鸿恼了:“我何时说过太过危险?又有谁对太子殿下有意见,你吗?”
何锃有些气急败坏,撂下一句“是谁自己心里知道”便跑了,剩个于鸿又头疼起来。
何锃这个人相当的聪明,鬼点子多,还尤其擅长笼络人心,跟军中一些将士关系都非常不错,不少人唯他为马首是瞻。好在打不过萧衡,大部分人也逐渐转了风向。按道理何锃是最清醒不过,然而这样的人竟然公然提出对萧衡的命令阳奉阴违,闫骇都没有过!实在怪异。
于鸿摇摇头,想不明白,叹着气去找闫骇了。
闫骇难得一个人在外面训练,于鸿冲他挥手:“嘿。”
闫骇猛然起身冲于鸿挥了一掌。于鸿堪堪躲过,怒道:“你做什么?”
闫骇回神:“没什么。”
于鸿哟呵一声,忍不住打量:“你竟然在发呆?难得啊,这一掌应该让我来出的,保准打得你站不起来。”
“去去去。”闫骇不耐,“找我做什么?”
“闫骇,你什么时候入的军?”
“一年前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俩是一样的时间啊,我忘记了当然就问你。”
闫骇鄙视:“这都要忘记,你的脑子不是很好使吗?”
于鸿:“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那何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闫骇:“他晚。当时我们训练都有一阵子了,突然说来了个新的人,嘿,实力还不错,认可他了。”
闫骇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找到底要做什么?”
于鸿道:“太子殿下说,交郡的事情让我们两个去。”
闫骇惊道:“他真觉得交郡有问题啊?”
于鸿拆穿:“你不也挺想去的吗?还坐那发呆,你还会为哪种事伤心?”
“行了行了,叫我去就叫我去,谁让他是太子殿下呢?我是该听他的 ”闫骇大声道,微微有些脸红:“好了吧?满意了吧?给你的太子殿下复命去吧。”
于鸿微微一笑:“不用复命,我们明天就走。”
“明天?”
于鸿点头。
“那…那行吧。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我肯定是要答应的。”
“你看起来很勉为其难。太子殿下说你若不愿意,便换其他人来。”
闫骇立即道:“只是我不愿意,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我只是打不过太…他而已,其他人在我手里还不照样都得死?”
于鸿点头,想起来又叮嘱:“不要告诉何锃。他问起你便说无事。”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哎,好吧好吧,不管那么多,我知道了。”
于鸿转身,置之不理,留下有一些心砰砰跳的闫骇。
于鸿和闫骇在第二日夜半出发,临行前特遵守萧衡吩咐来了他的营帐。
闫骇还有些不情不愿道:“我们不是赶路么,浪费这些时间做甚?”
营帐一掀开,里头热气混着一股药香,萧衡静静看了一眼二人道:“进来吧。”
他先对于鸿道:“从此去交郡,要三日之久。到时会有那里的人与你接应,途中谨防伏击。必要之时不要逞能,捏碎木牌,我会过来。”
于鸿抱拳:“是。”
一边的闫骇有些不自在,萧衡看着他:“闫骇。”
“交郡是你的家乡,你能力出色,应当要用到保护自己的家乡才是。”
闫骇低头:“是。”
“我判断交郡可能出事,并不是随意。失误最好,你们便回一趟家,阿乌尔科这里同样有我,你们不要担心。”
蓦地,萧衡想起:“何锃最近在做什么?”
于鸿道:“并未有什么特别,我和闫骇要去交郡,他也不知道。”
萧衡了然:“昨日阿乌尔科的士兵来报,抓到了那个医师,预计今日就到,我意下让何锃去接应。”
闫骇听得一愣一愣:“你怀疑何锃。”
微弱烛火下,萧衡手指轻轻搭在案几边上,明明暗暗更显他的五官深邃:“并未。”
“可是你…”
于鸿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
“时候不早了,萧将军您也早些歇息。”说罢便捂着闫骇的嘴巴出去了,带起一阵冷风。待他们走后,萧衡再也止不住地咳,右手撑着桌边,胳膊和肩膀微微发抖。
寒室冷夜,静谧无隅。
萧衡默默数着日子,离开皇宫已半月有余。心中思念顾虑,不知其他人过得如何,只恨什么都来不及。
他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只有长胜,长胜孤零零放在桌边。萧衡保持着这个姿势,就这样在月光中,独坐、独思一夜。
*
于鸿和闫骇还在去交郡的路上。
“他虽是说了叫我去交郡,但还是没说明为何,我来,不过是亲眼验证他说的对不对。”
于鸿无奈:“他告诉我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啊?这样藏着掖着,弄得人云里雾里作甚?”
“那是因为,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喂。”闫骇生气道:“这你便过分了,做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于鸿很没好气:“闫骇,做人也要有自知之明。”
“我怎么不明?我可明白了。”
于鸿突然想到什么,笑道:“我也明,我知道你就是想来交郡。”
“不许胡说!”
“那你便当我是在胡说吧。”于鸿耸耸肩,并不打算争辩。
两个人沿着树林慢慢地走,时值清晨,林中还是一大片的浓雾,然而丝毫不影响他们赶路。闫骇踩着于鸿的脚印走,原先深刻的脚印又往下沉了几分,这样看着,倒是真会误以为他们只有一个人。
过了会,闫骇问:“老于,我们还多久到?”
于鸿头也不回:“快了,再一日。”
“那我们现在在哪?”
“应当是进入了永州。”
“永州。啊,永州。”闫骇自顾自道,离的稍远,于鸿没听见,只回:“永州离交郡还有些距离呢,不要着急,慢慢走,总能走到的。”
进了永州,雾便淡下来了,林子里深一层浅一层的绿,迷迷蒙蒙,看不真切。若是不认路的人,倒怕一脚踩下去分不清虚实,他们走惯了的,每一步都带点发了狠的劲,像是嗤笑这天气和路段一般。
闫骇又问:“老于,你咋知道我们到永州了?”
于鸿:“这地方还不熟?脚一踩都知道。你也别顾着问了,有这时间我们加把劲,说不定今晚就能到交郡。”
闫骇:“但我为什么总是觉着不对劲?”
于鸿:“你觉得不对劲的事情多了去了,交郡,太子殿下在你眼里还不是不对劲,得了吧。”
闫骇:“老于,不对,真的不对劲。”
于鸿转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猛地被闫骇扑倒。一阵猛烈地尖啸声,下一瞬一支箭矢直直着于鸿飞来。于鸿动不了了,眼睁睁看着那箭越过他,插进头顶的土地。接着又是几支箭,分别插进他手臂边上,腿边上,甚至是脖子边上的土地。
泥土被破开的裂声。
闫骇喘着粗气,拉起于鸿道:“跑啊!”
于鸿这才慌慌张张爬起来被闫骇带着跑,临走前向后瞥一眼。射箭的人站在树上,不止一个,白布袍绿耳坠,极具侵略性的长相和气息。于鸿几乎立刻认了出来,冲前面的闫骇道:“是吕族!”
闫骇低吼一声:“该死!”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于鸿道。
“还用说吗?”闫骇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于鸿又向后看去,雾气散尽之后视线都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他们在这偌大的森林里逃亡,对站在高处的吕族人来说,无异是个活靶子。眼见着又有一人拉弓,于鸿冲前面的闫骇道:“不行,这样迟早会死。”
“早不早的你还真想死啊!”
可是身后已经有了呼啸箭声,于鸿正想着拼死也要捏碎木牌告知萧衡时整个人猛然下坠,而后,利剑犹如大雨般落下,扎穿了上方的闫骇,后者吃痛,泵出一口血来。
方才落下的时候,闫骇拉着于鸿换了个身位,这会把于鸿挡得严严实实。
于鸿惊恐便是要推开,刹那间又是好几支箭之间通通砸在闫骇身上。
这时闫骇从上到下,几乎没了一块好肉,然而还是死死捂着于鸿的嘴,颤抖道:“等他们走。”接着又抹了一把血在于鸿的额角处,俯身盖上。
于鸿的心咚咚直跳,温热的血不断地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流入眼睛,流入脖颈,他几乎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
吕族来了,他们在洞穴上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一箭射出,就连被挡在下方的于鸿都隐隐约约感受到箭头的锐利,拼命撑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上方的闫骇,更是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没了气息一般。
声音远去,他们走了。是否真的走了也不清楚,连滚带爬起来,就是还在上面一箭射杀自己也不在乎了,闫骇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木牌,木牌,于鸿宕机,本能地掏出木牌,按碎,这之后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他又看向闫骇,登时一阵眼热。
“闫骇,闫骇。”于鸿试着拍他的脸颊,叫他的名字。
闫骇脸上的,于鸿额头上的血已经干了,凝结成褐色血斑,空气中带着浓郁的血腥。闫骇一对粗硬浓密的眉毛被血斑覆盖,静静躺在地上。
于鸿咬牙道:“你起来啊!还没到地方,你不许躺下!交郡不是你的家吗?你的家就在面前,快起来啊!”
兴许是真的被这句话唤了回来,闫骇掀了个眼睛缝,哆哆嗦嗦伸手,于鸿慌乱之下,只好紧紧牵着他那只手,一点一点地热过去。
“木牌...”
濒死之人的嗓音,常常沙哑无比,一句话要分好几次说完。于鸿对这种声调再了解不过,还是不死心。
于鸿急促道:“我已经捏碎了木牌,太子殿下很快就会到的,他会过来的,你再坚持一下!交郡那边有他的人,只要我们到了,说不定还有机会!”
见他没反应,于鸿狠心道:“若你死了,那才是真正的什么机会都没有。你不是讨厌太子殿下吗?不是觉得他是错的吗?那就等到他来啊,他马上就会来的,我们一起去交郡,你证明给他看啊!”
“咳咳..”闫骇咳嗽两声,因扯到胸口箭伤而剧烈起伏,说出的每个字都灌风:“我...没...有...”
“你有!你分明就是有!”于鸿的眼泪先一步滚落下来,重重地砸湿闫骇胸前的布料,嘶吼道:“你起来啊,再起来跟他打一场啊!我看过了,我每天在他身边,他肩膀受了重伤,那次与我们对战过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你去跟他打啊!”
“你明明...也很想战胜他...”
闫骇艰难扯出一个笑,却也红了眼眶:“我早就...不在意了...”
“你没有...”于鸿揪着闫骇的衣领,往常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一个不敢想,一个当然不会允许。于鸿紧紧贴着闫骇的脖颈,脸颊靠着闫骇的耳朵,听见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于鸿不自觉泪流得更凶猛了,怔怔道:“我没有...”
“分明就是有。”闫骇断断续续道:“昨日还问我,我们一起入军有多久。”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缓慢,说一句,长长地缓一口气,吐出来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温暖。
“是一年。”于鸿道:“我知道,是一年,我没有忘记。”
“我们认识,却远远不止,不是吗?”
怀里的人似乎抖了下,于鸿勉强稳住身形,低头,闫骇几乎血色全无,眼皮半阖。
闫骇对他笑了下,几近全力:“帮我转告将军,顶撞他,是我的错,我知错了。我做了许多错事,我同样的,对不起你。我与何锃交好,直到现在,冷落了我们的情谊。”
“然而,就是这样,我也有一个请求,求你...到交郡...看看我的家人。这样,我便...”
闫骇倒下了。
于鸿竟这时才知,人死,不过如瀑布之水,难断其流。
听着《落叶归根》和《年轮》写的我也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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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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