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醉风楼的雕花窗棂被夜雨打得噼啪作响,顾屿将油纸包着的“江南织造案”备份账册推到张致知面前。
“陆文渊的商税改革,实为敛财。”顾屿的指尖划过账册上“云锦庄冬衣三千件”的朱批,墨迹边缘泛着水痕,“去年苏州织坊为边防赶制的棉甲,每件用棉不足三两,夹层里塞的全是芦花。我在库房暗格里找到的账本,记着他将省下的军饷换成了琉球的珍珠。”
张致知猛地攥紧酒盏,酒液溅在“鱼鳞税册”的桑皮纸上,晕开“商税三成”的墨字:“我就说去年冬衣轻得像纸!”
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烫伤疤,那是三年前在黑风口为伤兵暖酒时留下的:“你可知织工们为赶工,手指被经线勒出的血直接染在锦缎上?陆文渊却在账册里写‘匠人自愿加班’!”
窗外的雨突然变急,打在青瓦上像极了金吾卫的甲叶声。顾屿突然按住张致知摸向靴筒的匕首,指节因用力泛白:“谢相已将证据呈给陛下,陆太傅把责任全推给江南织造府曹家,陛下只是治他一个监管不力,昨夜只是被禁足府中。”
“好一个陆氏。”张致知的指骨咯咯作响。
顾屿忽然从袖中抽出半张海图,羊皮边缘卷着焦痕,那是从赵询商船搜出的,用朱砂标注的“江南漕运”四个字,正压在长江入海口的漩涡处。
“你看这个。”他挑起账册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列着‘珍珠玛瑙五十箱’,底下却用墨笔写着“兵器火药三百石”。
张致知的喉结剧烈滚动,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成惊惶的星:“二王爷.......在屯兵?”
“不止。”顾屿将盐引推过去,李默盐引上“漕运总督张”的朱印旁,有个极淡的“二”字,是用朱砂笔轻轻描过的。
张致知看着盐引上“漕运总督张”旁那个歪斜的“二”字,突然想起去年冬李默在醉风楼搂着歌姬说的醉话,“漕运的水,深着呢.......连总督都得看王爷脸色。”当时只当是戏言,此刻却字字淬毒。
张致知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张薄纸:“所以李默贩盐的漕船,根本是给二王爷输送物资?”
“每月初三,”顾屿用指尖划过海图上“通州盐场”的标注,“有艘“飞燕”号从这里出发。船工腰间都系着李默盐仓的铜令牌,我半个月前派沈砚之查明,令牌内侧刻着王府的云纹。”
他忽然将账册浸入酒盏,淡红的酒液里浮出层水纹:“你看这船号的笔画,与二王爷府中账房的字迹如出一辙。”
雨势更猛了,仿佛要将整座醉风楼掀翻。张致知盯着盐引上那个“二”字,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二王爷.......是要谋逆?”
顾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挑起账册一角,让烛火透过纸页照出背面的水纹——那是用明矾水写就的“重阳”二字。
“沈砚之在通州盐场查到,“飞燕”号每次抵港,都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登船。”
他声音压得极低,指腹摩挲着海图上被朱砂圈住的“祈山卫”:“上个月初三,那艘船没有卸盐,而是直接开进了二王爷的私港。”
张致知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起三年前黑风口的雪夜,伤兵们冻得发紫的手指抠着棉甲里的芦花,而此刻那些本该护国安邦的兵器,正通过漕运总督的盐船,流向谋逆者的库房。
“我们必须把证据交给谢相!”他猛地起身,腰间匕首撞在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坐下。”顾屿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对方的袖口,“谢相昨夜被调去巡视河工,今早离的京。”窗外的雨突然裹挟着冰雹砸下来,青瓦上传来碎裂声,“现在京城里,敢碰这件事的人,只剩下你我。”
张致知踉跄着坐回凳上,酒盏里的残酒晃出涟漪。张致知看着账册上层层叠叠的人名——漕运总督、水师统领、盐仓令.......这些本该是国之栋梁的名字,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黑网,将整个南面笼罩在谋逆的阴影里,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不止要谋逆,”顾屿的声音带着血腥味,想起四年前赵询的先皇遗诏,“他要弑君夺位。”
大启鎏金蟠龙椅上,端坐着当今圣上赵启。身为皇室嫡长,他膝下有四位弟弟——二王爷赵耀封靖王,四王爷赵蒙封睿王,五王爷赵灏封越王,唯独三皇子赵翊的名字早在十五年前便随着“午门之乱”的血诏被碾碎在午门的石阶上。那具未经封王的躯体在斩首台上滚落时,据说血溅了三丈远,染红了当年新栽的白玉兰。
朝堂之上更有一位异姓王瑾王箫彻因当年“谋逆案”而获罪。只是这看似和睦的皇室血脉,实则早已被权力的暗箭射得千疮百孔。
龙涎香在御书房飘了三朝,陛下的子嗣却比案头的残烛还要单薄。昭皇后虽宠冠后宫,凤座下只护着一株金枝玉叶;璟贵人倒是争气,龙凤双胎落地时曾让钦天监连奏三日祥瑞,可八岁的小皇子如今还攥着太傅的羊毫不肯松手,描红本上“天下”二字总缺着最后一笔。
最见不得光的血脉藏在冷宫西北角。那是顾屿姑姑顾晚的遗孤,当年“谋逆案”的血诏还钉在宗人府的卷宗里,襁褓中的婴孩养在冷宫。如今五岁的小身子裹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霉味弥漫的偏殿里数着窗棂上的霜花。
冷宫的风从砖缝里钻出来,卷着陈年的血腥气,吹得廊下的宫灯明明灭灭,像极了那些在权力棋局里被碾碎的冤魂。
“总有一天......”他摸着腰间那半块虎符,指节攥得发白,暗声道。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更夫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敲了五下。顾屿突然将所有账册、海图、密报拢到一起,点燃了烛火。
张致知想阻止,却被他按住手腕,“这些证据已经没用了,真正的证据在......”
“在谁手里?”
顾屿看着火焰吞噬“漕运十三闸”的标注,灰烬飘落在青瓷盘里,与血痂沙砾混作黑红相间的泥:“在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身上。只有找到那个人,才是关键。”
顾府
顾屿推开角门时,晨露正顺着门楣的铜环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夭夭披着件月白襦裙蹲在廊下喂雀儿,见他回来,手中的粟米簌簌落在竹筛里,“谢相如何?”
顾屿反手闩上门,将湿透的官靴踢在廊下。夭夭放下粟米,递给他冒着热气的姜茶气,他盯着她:“你早知道谢相被调走?”
“沈砚之传的信。”夭夭蹲下身替他解袜带,指腹擦过他脚踝被盐仓铜令牌划破的伤口,“他还说昨夜李默的人在巷口转了三圈。二王爷的私港在祈山卫外的“鬼礁”,青铜面具人每月初三会去取“飞燕”号的货单。”
她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铜铃铛,铃舌上刻着极小的“云”字:“这是柳姨之前从通州盐场带回来的,说船工腰间都系着同款。我照着拓了图样,连夜托绣坊的姑娘缝进了给祈山卫送的冬衣衬里。”
顾屿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疯了?若是发现......”
“我没疯。”夭夭挣开他的手,“哥哥,你烧了账册,就应该是知道证据根本不在纸上。我们至今也查不出戴青铜面具的人的底细,不得不用此法。”
“绣娘们今早已经出发,冬衣送到时,她们会在祈山卫的角楼挂三盏红灯笼。那是戴青铜面具的人验货的信号。”她接着说:“哥哥,放心。我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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