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某个清晨,夭夭突然将个描金漆盒推到顾屿面前。盒里整齐码着十二色胭脂,最深处藏着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并蒂莲。那是当年母妃的嫁妆,后来在抄家时遗失。
顾屿的指尖刚触到银簪,就听见夭夭轻声说:“哥,我想开家胭脂铺。”
“在京城?”顾屿的目光落在胭脂盒底层,发现那里有个极隐蔽的夹层,想用手触碰。夭夭突然抓住他的手,挪开了胭脂盒,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就在朱雀大街。隔壁是家锦华绣庄,老板娘说可以帮我带货。”
“那我陪你去看铺子。”顾屿突然起身,将诗书合上时,书签滑落。是片干枯的桃花瓣,夭夭亲自制作,是当年许昌王府后花园的最后一朵。
夭夭的绣绷突然掉在地上,藏青丝线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秘密的小径。
“不用啦,”她慌忙捡起绣绷,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哥你还要考科举......”顾屿也不再坚持,毕竟三日后就是科举考试。
柳含烟带着夭夭穿过朱雀大街,来到锦华绣庄隔壁的店面后院。柳含烟掀开竹帘,露出后院的胭脂井,“井水是甜的,最适合调胭脂。”
“你想开店,我可以让我爹.....?”柳含烟突然转身。
“不必。”夭夭打断她,指尖抚过井沿的刻痕,“我自己来。”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是用“锁魂绣”绣成的并蒂莲纹样:“这个送你,若遇危难,就挂在胭脂铺门口的梧桐树上。”
三日后的黎明,顾屿踏着露水走进贡院时,肩头还沾着夭夭塞给他的桂花糕碎屑。贡院朱门两侧站着执刀侍卫,腰间悬着的铜牌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低头将考证递给监考官,指尖触到粗糙的桑皮纸,忽然想起昨夜妹妹在灯下替他整理笔砚。她往砚台里掺了些朱砂末,说“取个“朱笔题名”的彩头”,银簪上的并蒂莲在烛火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号房窄得仅容一人转身,顾屿刚将笔墨铺展在矮案上,隔壁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瞥见那人藏在袖中的手背上有道刀疤,正与四年前夜袭太尉府的蒙面人特征吻合。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他终究将注意力移回考卷,策论的题目是《边防十策》,心想,自己驻守边关多年,实践出真知,便埋头作答。
等九月初九放榜那天,夭夭非要拉着顾屿去城隍庙烧香。她穿了件月白襦裙,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白菊,在人群里踮脚张望时,活像株被风拂动的芦苇。
顾屿正替她挡着拥挤的香客,忽听见有人高喊“顾昱!一甲第一名!”,他猛地回头,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在皇榜最前列,恰好在"陆"姓考生的旁边。
夭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旧伤硌得他生疼。
“哥哥,是他。”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却指向皇榜最末端。那里用极小的墨字写着“同进士出身陆文渊”。
顾屿愤怒的望着那名字,想起四年前正是陆氏一党呈交的太尉与瑾王勾结谋逆的证据。
皇榜前的喧嚣突然凝固成冰。
顾屿顺着夭夭颤抖的指尖望去,陆文渊正站在三丈外的茶棚下,青灰色进士袍被秋风灌得鼓胀。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人捧着的乌木托盘里,赫然摆着支錾金如意。那是新科进士按例可领的赏赐,此刻却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弄着。
“哥哥,我们走。”夭夭突然用力拽他的袖口,月白襦裙的袖子被扯得变形,露出腕间那道银线缠绕的旧伤。
顾屿却纹丝不动,他看见陆文渊正朝这边看来,目光扫过夭夭鬓边的白菊时,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在下陆文渊,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可是本届新科?”陆文渊的声音带着新科进士特有的矜傲,目光却在顾屿腰间的旧玉佩上停留片刻。那是块成色普通的墨玉。
“正是。”顾屿微微颔首,刻意压低了嗓音,“在下顾昱,字远之。”这是他早备好的化名,“昱”字取“屿”字的谐音,“远之”则藏着“远离京城”的父亲对儿子的祈愿。
父亲临终之时,给他的血书写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儿屿儿,若存于世,当以家国为念,勿恋私仇,尽量远离京城。”
陆文渊的目光落在夭夭身上。他看见这姑娘鬓边别着朵新鲜白菊,月白襦裙的袖口磨出毛边,分明是寒门士子的家眷。
“这位是顾兄的......”
“舍妹,顾蓁。”顾屿抢在夭夭开口前截断话头,同时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拉了半步。
“蓁”是顾屿给妹妹取的名字,世间很少人知晓。
他看见夭夭的手在袖中绞着绣帕,银针透过布料戳出细小的孔洞,那是她紧张时的旧习惯。
“顾小姐好。”陆文渊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银线,只当是寻常的络子,“令兄高中一甲第一,将来定是栋梁之材。”
他忽然笑了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抛给旁边的乞丐,“将来还需顾兄多多提携。”
夭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银线缠绕的旧伤被碾得生疼。
血珠沁出时,她恍然看见掌心摊开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前世那方刺目的红盖头——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喜烛下泛着油光,陆文渊的手正按在她腕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陆文渊,别来无恙?无妨,这一世,换我送你上路。
可她只能垂下眼睑,让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红血丝:“大人说笑了,家兄愚钝,怎敢当“提携”二字。”
“小姐过谦了。”陆文渊突然俯身,檀香扇柄几乎要碰到夭夭的绣帕,“方才见小姐帕子上绣的并蒂莲,针脚倒似......”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随即又笑道:“倒似梦中见过一般。”
顾屿的手猛地按住腰间的刀鞘。那里如今只插着支竹笛,是为掩人耳目特意换的。
他看见夭夭的肩膀微微发抖,藏青丝线在藕荷色绫罗上绷得笔直,像拉满的弓弦。
“舍妹粗笨,不过闲来无事绣着玩。”顾屿的声音冷得像贡院的井水,"时辰不早,我二人还要去城隍庙还愿,先行告辞。"
“如此,”陆文渊直起身,拱手作别,“顾兄请便。”
顾屿望着城隍庙方向飘来的青烟,那里跪着无数祈福的香客。顾屿突然将妹妹搂紧:“夭夭,从今日起,我们再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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