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倚着冰冷的殿门滑坐下去,胸腔里的心脏兀自狂跳不休,撞得肋骨生疼。坤宁宫那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如同在刀尖上走了一遭,皇后宫中压抑的怒火和那些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此刻仍如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可他却真的……全身而退了。
因为那句话。那句轻飘飘的,“孤近来脾气不好,身边离不得人”。
恐惧的余波尚未平息,一种更深沉、更扭曲的情绪却悄然滋生——一种近乎荒诞的、劫后余生的确信。那个男人,他暴戾,莫测,视人命如草芥,可他似乎……真的在某种难以理解的界限内,护住了他。
这认知像毒液,缓慢地麻痹着他紧绷已久的神经。
晚膳时分,他几乎食不知味。筷子几次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轻响。直到殿外传来熟悉的、被提前知会的脚步声,他才猛地惊醒,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桌上那壶一直用暖套温着的茶水——温度刚好。
萧玄璟走了进来,神色与离去时并无二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仿佛下午那桩足以掀起风波的退礼事件,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甚至没问一句坤宁宫的情形,目光只在那壶茶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落座。
楚晏垂着眼,替他斟茶。指尖依旧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却不再是因为纯粹的恐惧。
萧玄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梢微挑,似是随口道:“火候比上次好了些。”
平平无奇的一句,甚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楚晏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酸胀的情绪涌上喉头。他飞快地低下头,掩去眸中翻腾的混乱,声音低不可闻:“……是。”
殿内一时只剩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目标获得正向行为反馈,焦虑情绪缓解。对宿主行为预测准确性提升。】系统冷静地分析。
此后数日,东宫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萧玄璟依旧来得随意,有时批阅奏疏至深夜,会信步过来,也不多言,只靠在窗边软榻上阖眼小憩片刻。楚晏便在一旁安静地守着,添茶,剪烛花,动作从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流畅。
他甚至开始能从那男人微蹙的眉心和翻阅奏疏的速度里,隐约窥见一丝外界风雨的痕迹——哪一日他眉间倦色更浓,批红时力道略显焦躁,次日朝堂之上必有人要倒大霉;哪一日他心情似乎尚可,甚至饶有兴致地点评了一句楚晏新换的熏香,那几日东宫的氛围便会无形中松弛些许。
这种无声的“信息交换”,成了楚晏窥探外界、并确认自身“安全”的唯一渠道。他像一株长期不见天日的植物,本能地追逐着那一点微弱且极不可靠的光源。
依赖,如同藤蔓,在沉默中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这日清晨,萧玄璟离去后,哑巴老宫娥在收拾茶具时,比划着一个新的手势——东宫西北角那片一直荒废的园子,似乎有人开始打理了。
楚晏并未在意。直到午后,一个小内侍低着头,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盆,小心翼翼送了过来,说是殿下吩咐,将这新移栽的花草送来给太子妃瞧瞧。
陶盆里是几株蔫头耷脑、其貌不扬的绿色植物,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毫不起眼。
楚晏的目光落在那些叶片上,瞳孔骤然缩紧!
是……是那种塞外寒菊!与他怀中那枚干枯花瓣同源!只是形态更为幼小,显然是刚刚寻来移栽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小内侍。小内侍却像是怕极了,放下陶盆便磕了个头,飞也似的跑了,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惹上杀身之祸。
楚晏独自站在殿中,看着那盆突然出现的寒菊,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来。
是他……他知道了!他果然一直都知道!他知道那花瓣,知道那草编蝈蝈笼,知道那枚玉佩!他甚至知道……这是他与舅舅之间隐秘的联系!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这是什么?新的警告?更残忍的戏弄?
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以这种……近乎“赠与”的方式?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他是不是在告诉自己,他默许了?甚至……提供了便利?
这念头太过骇人,楚晏猛地摇头,试图将它甩出去。不可能!那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这必定是更危险的陷阱!
他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对着那盆寒菊,如同对着一枚随时会炸开的惊雷。
晚间,萧玄璟过来时,目光果然在那盆被放在窗台显眼处的寒菊上停顿了一瞬。
楚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萧玄璟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这破草倒是命硬,挪了地方也能活。”
没有质问,没有警告,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那真的只是一盆再普通不过的花草。
他甚至走过去,随手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蔫软的叶片,带着一丝挑剔:“长得真丑。”
说完,便不再关注,转而提起一桩无关紧要的闲事,仿佛那盆寒菊的出现,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楚晏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他看不懂了。他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目标认知遭受强烈冲击,对宿主意图判断陷入混乱。恐惧与依赖情绪激烈冲突。】系统光屏上数据剧烈波动。
接下来的日子,那盆寒菊就那么放在窗台上,无人再提起。它渐渐适应了环境,叶片舒展起来,甚至隐隐有了结苞的迹象。
楚晏的心,也在这诡异的平静和巨大的不确定性中,备受煎熬。他时而觉得那盆花是监视他的眼睛,时而又会觉得,那或许是黑暗中唯一一点真实的、属于过去的念想。
这种反复拉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直到三日后。
萧玄璟于深夜前来,身上带着浓重的夜露寒气,眉宇间积压着肉眼可见的阴郁暴戾,仿佛刚从某个极不愉快的场合脱身。
他甚至没看楚晏,径直走到内室,一把扯下腰间玉佩,狠狠掼在桌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随即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气息不稳地坐在榻上,阖眼揉着眉心。
楚晏从未见过他情绪外露至此,吓得大气不敢出,僵在一旁。
殿内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萧玄璟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冯奎那个蠢货。”
楚晏心脏猛地一抽!舅舅?!
“自以为是的自作聪明!”萧玄璟的声音冰寒刺骨,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楚晏,那里面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是不是以为,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就能把你弄出去?嗯?”
楚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舅舅的行动……被发现了?!他……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萧玄璟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彻底打入更深的迷雾深渊。
“告诉他,”萧玄璟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度烦躁的、被拖累的戾气,“想死,别拖着孤一起!”
“再敢背着孤搞这些动作,下次送到你面前的,就不是这盆破草,而是他的人头!”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楚晏耳边!
他……他不是在警告自己?他是在……通过自己……警告舅舅?他甚至……默许了那盆寒菊的存在作为联系的象征?而他此刻的暴怒,并非因为舅舅的行动本身,而是因为……舅舅的行动可能带来的风险?可能……拖累到他?
这信息量太过巨大,太过颠覆,彻底冲垮了楚晏所有的认知!
他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柱子上,仰头看着那个处于盛怒中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萧玄璟发泄完,似乎耗尽了耐心,猛地站起身,看也不看瘫软的楚晏,大步朝外走去。
行至殿门,他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只冷冰冰丢下一句:
“管好你的人。”
“也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殿门重重合拢。
楚晏独自瘫在冰冷的黑暗中,浑身发抖,冷汗浸透重衣。
巨大的恐惧依旧盘旋不去。
可在那无尽的恐惧深处,一种清晰得可怕的认知,如同烙印,狠狠烙在了他的灵魂上——
他离不开这个男人。
他的生死,舅舅的生死,甚至那渺茫的自由……都系于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而他……需要让自己变得“有用”,才能在这绝境中,挣得一丝喘息之机,才能……不成为被轻易舍弃的累赘。
【目标认知重构完成。依赖度85%,黑化值50%。忠诚度初步建立:35%(基于生存利益捆绑)。】系统最终判定。
黑暗中,楚晏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台上那盆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的寒菊。
眼中最后一点彷徨与混乱,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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