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脚步声伴着日益凛冽的寒风，一步步逼近皇城。宫苑内外张灯结彩的喜庆之下，是比往年更甚的暗流汹涌。各地藩王、勋贵车马陆续抵京，带来的不仅是贡品，还有各自的盘算与野心。东西六宫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戒备森严，眼线密布，连空气都绷紧了一根弦。
听雪轩内，却异乎寻常地“热闹”起来。内务府送来了赶制的新年宫装，料子是最时兴的云锦苏绣，颜色却是过于沉稳老气的靛蓝与绛紫，衬得楚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病气。送来的头面首饰也多是些样式古板、分量沉重的赤金点翠，与他年纪格格不入。
管事嬷嬷赔着笑脸，话里话外却透着不容置疑：“娘娘，这些都是按制备下的，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年节下见宗亲命妇，需得端庄持重……”
楚晏看着镜中被那些老气横秋的衣饰衬得愈发像個精致偶人的自己，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皇后这是想先在气势上压他一头，让他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宫宴上未战先怯？还是想坐实他这“太子妃”名不副实、上不得台面的印象？
他未置一词，只挥挥手让嬷嬷退下。转身，却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支素银簪子，簪头仅嵌着一颗品相寻常的青玉，样式简单，甚至有些寒酸。那是他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也是他作为“楚晏”时，仅存的念想。
他将簪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定。
冯奎那边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消息越来越具体。王昶的赌债数额，苦主们的状纸副本，甚至还有两个曾被王府强行压下的、关于王昶纵马伤人的旧案细节。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同时，他也“偶然”从几个碎嘴的宫女那里，听到了关于靖安王世子妃与某位御医过往匪浅的闲言碎语。
信息很多，很杂，像一堆散乱的积木。楚晏将自己关在殿内，对着那些纸张，反复拼凑，推演。他知道，太子在看着他。这次宫宴，是他证明价值的唯一机会，也可能是……坠入深渊的开始。
【目标进行高强度信息处理与策略推演，心理压力持续增大，但目标感明确。】系统监测着楚晏的状态。
萧玄璟这几日却似乎格外“清闲”。他甚少过问朝政，反而迷上了听曲看戏，甚至召了几个西域胡姬入宫献舞，夜夜笙歌，荒唐之名更胜以往。只有偶尔在听雪轩小憩时，他会看似无意地提点一两句。
“靖安王那位老王妃，信佛，却最厌旁人说她迷信。”他闭着眼，像是梦呓，“她年轻时，曾因一个游方道士的批命，差点误了姻缘。”
只此一句，再无多言。
楚晏却如醍醐灌顶！信佛，却厌人说迷信？这其中的矛盾……或许可以做文章？
腊月二十八，年关宫宴前最后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朱墙碧瓦覆盖成一片素白。宫宴设在重华殿，殿内暖如春日，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宗室勋贵、命妇女眷依序而坐，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楚晏穿着那身老气的宫装，坐在太子下首的席位上，垂着眼，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皇后的目光尤其锐利，如同针尖，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靖安王老王妃坐在离皇后不远的上席，穿着繁复的亲王服制，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偶尔与皇后交谈两句，姿态亲近。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一些宗室子弟开始互相敬酒，场面热闹起来。就在这时，与王昶交好的一名纨绔子弟，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楚晏席前，言语轻佻：
“早就听闻太子妃娘娘风姿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臣弟敬娘娘一杯！”
这话语极其失礼，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皇后端起茶盏，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靖安王妃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自家这边小辈的失仪不满。
楚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发白。他抬眼，看向那纨绔子弟，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并未起身，也未举杯，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附近席位：
“这位公子怕是醉了。宫宴之上，需谨守臣礼。况且，”他目光转向靖安王妃，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本宫听闻王府三公子近日身体不适，公子既与三公子交好，还是少饮些酒，早些回府照料为是。”
他口中的“三公子”，正是王昶！而那“身体不适”，更是意有所指！
那纨绔子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楚晏会如此回应，还提到了王昶。
靖安王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王昶惹的那些麻烦，她费尽心思才压下去，如今竟被太子妃当众提及！虽然说得隐晦，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太子妃此言何意？”靖安王妃声音冷硬，带着质问。
楚晏却不慌不忙，微微颔首：“王妃恕罪，本宫只是关心则乱。年前京中不太平，听闻有些宵小之辈专挑年轻公子下手，讹诈钱财，甚至闹出人命。三公子年轻气盛，还是小心为上。”
他这话，看似劝诫，实则句句戳在靖安王妃的心窝子上！讹诈钱财？闹出人命？这不正是王昶干的好事？！
靖安王妃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那惹事的纨绔一眼，强压下怒火。
一场风波，被楚晏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反而将矛头引向了靖安王府自身。席间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不少人看向楚晏的目光都带上了重新审视的意味。
萧玄璟自始至终都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只在楚晏说完那番话后，他眼尾余光极快地扫过楚晏看似镇定却紧抿的唇角，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满意。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楚晏知道，皇后和靖安王妃绝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他眼底冰冷的火焰。
宫宴，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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