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这场伤病没有养太长时间,只躺了两个月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许是被心中燃起的仇恨驱使着,他于修养一事上极其配合,就连莫听铃都在感叹如今这世道能遇上一个那么听话的病人着实难得。
楚栖言出必行,林清被允许可以下床活动的那一天,他从擎渊台处拿来了一把剑。
剑身修长,寒刃如雪,外表朴素得不带任何装饰纹样,甚至连剑穗都懒得配一条。
这寻常得给别人当副剑都嫌丢脸的寒铁莫名得到了林清的青睐,他拿在手上掂量几下,眼中划过一丝欢喜。
“给我的?”他将剑对着光细细把看了一番,收剑入鞘,笑着问楚栖道。
“嗯!”楚栖望向林清的眼眸中透出了三月暖阳的和熙。
“这柄剑我可以一直戴在身上吗?”林清爱极了这柄轻巧的剑,忍不住问楚栖道。
楚栖笑得眉眼柔软:“只要你喜欢,它永远都是你的。”
林清坐在大石上,指尖抚过打磨光滑的剑鞘,眉眼弯弯目似清泉。桃花落在他的肩上,与数百年前曾在此磨剑的白徵身影重叠。
那时候的白徵也是这般坐在桃花树下,借着溪流将秋泓剑磨的锋利。看见楚栖来,眉间不自觉地浮起盈盈笑意,似春雪消融,花开一瞬。
“来徒弟,过两招!刚好试试我磨的剑锋利不锋利。”
旁人总说白徵性情刚烈,不苟言笑。只有楚栖知道,白徵在心情好时,总能在眉眼间捕捉到一丝能将人融化了去的温柔。
年轻时的楚栖最怕被白徵逮着练剑,当下脚底抹油准备逃跑,脸上扬起乖巧的笑意:“徒儿今日还有功课未完,待徒儿完成课业了再陪师尊练剑如何?”
白徵看了他两眼,那缕笑意凝了片刻,提剑飞身过来。
“接招!”
白徵身法极快,一柄秋泓剑携了摧枯拉朽的肃杀迎面而来,将楚栖的一缕发丝削到了半空中。
楚栖本能一躲,被迫拔剑相抵。白徵使剑的力气不算很大,贵在巧劲二字,借着下压的势将楚栖逼退了二尺地,刚让对方站稳,他便如鬼魅一般在眼前闪过。
只一瞬间的怔愣,楚栖便看到从脖子后面伸出来的剑尖。
“你不行啊!”白徵收了剑,将剑柄往楚栖脸上一拍,直接把人的脸打肿了:“我事先跟你打了招呼再出剑,你还敢愣神。若真遇上一个偷袭的,你觉得对方会彬彬有礼跟你说一声我来偷袭再出手吗?”
楚栖被白徵耳提面命一顿训,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他揉了揉半肿的脸颊,小声道:“师尊教训得是。”
白徵冷哼一声,用剑尖轻轻挑了挑楚栖的下巴:“再来!”
两道身影在桃林间穿梭翻飞着,一红一白恍若降世的仙鸟。时过境迁,白影渐去,只剩下那抹红色仍不知疲倦地舞着数百年如一日的剑招。
林清看着楚栖翩若惊鸿的身姿出了神,阳光下叠影重重,恍惚间他感觉楚栖的面容似乎变得稚嫩了一些。
“不错!”他听见自己对楚栖说道:“回去赏你尝一口新开的桃花酿。”
楚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确认着什么一般,他在大石前半蹲下来,仰头抓住林清的手,颤抖着:“您......说什么?”
林清伸出手轻轻抚上楚栖的脸颊,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疼吗?”
楚栖的泪瞬间落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林清的手,不确定地问道:“您......想起来了?”
林清似乎被他的泪烫到了一般,失神的眸子瞬间聚焦。他怔怔看着自己被楚栖抓住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我在说什么?”林清哑着嗓子问道。
泪是苦涩的。
“那是我的记忆,对么?”林清的拇指揩过眼前人的水痕:“楚栖,我是谁?”
楚栖试图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尝试了好几次仍是失控地落下。他抹了泪,隔着一层雾看向被光照耀的身影:“你当年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林清沉默了半晌,突然将剑往大石上一放,抱住楚栖就是一顿穷追不舍的啃。
“我不要你告诉我我是谁。”他仰头对上楚栖的眼睛:“趁我还没有想起来,请你好好爱我。”
楚栖,我很怕。我怕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是否还能像如今这般心无芥蒂地相爱彼此。
所以,请你珍惜现在,也请我拥抱如今的你。
在这桃花树下,好好爱一场。
楚栖的剑招是神圣悲悯的,在桃花盛开的这段时日里,他每天都带着林清来到满林春色中寻求剑道。从最开始的剑招拆解,到逐步串联起一套完整的功法,剑过之处只有风在枝头轻微地晃,扫不落半片桃花瓣。
有时林清练习累了,平躺在楚栖的膝上静观云起风行,花开花落。他从楚栖的肩上摘下一瓣放在眼前,隔着花看美人。
“楚栖,你的剑意那么慈悲,当年是怎么血洗仙门的?”
楚栖低头衔住了林清指尖的花,送到对方的齿间嚼了嚼,他就这么噙着桃花香盈盈笑道:“我可是传说中的嗜血老魔头,哪里慈悲了?”
林清被吻得发晕,手指不自觉地卷上楚栖的发丝,口齿不清道:“你都不忍心伤了半片花瓣。不像我,剑过之处片叶不留。”
楚栖喉间发出一串低沉的笑,他从林清脖颈处捻起一片春,逗小孩似地朝人晃了晃:“等你学会了控制剑气,就能做护花侍者了。”
林清望着拈花一笑的楚栖出了神。
云端上矜贵至极的神明连指缝间都渗着透骨的优雅,那心心念念想着玉指拈花的场景猛然成了真,却让林清脸上飞起了红霞。
“我就说你这手指该捻花的,给我掏那下三滥的窝算什么说法。”
林清的声音极轻,却逃不过楚栖的耳朵。他愣了一愣,突然将人搂紧,手指夹着花瓣塞进了人的衣带里。
“卿卿想看我拈花?”楚栖柔声哄道:“不耽误的。”
林清在花间失了神,他被迫瞧着剑风掀起的白色晨露将楚栖指尖的花瓣砸落一地。他极力阻止着,嘴里翻来覆去说着什么春景难得,莫教摧残的那些话。
待到楚栖真的停下手中剑招将话听进去时,侧躺在膝上的人早已被额间薄汗浸湿了发。
楚栖将林清粘在额前的几缕青丝拨至耳后,浓郁的桃花香从指间沁入心脾。
“好,听你的,再也不摘花了。”
一向惜花的神明第一次揉碎了枝头盛春。
——
三个月的光景说长不长,林清在楚栖顺利的指导下突破了筑基期。待宋不归又清了一轮单子回到万顷峰的时候,看着携手前来的一对璧人瞬间傻了眼。
“不是,三个月,筑基期???”宋不归惊叫一声:“你们吃仙丹了?”
“就不能是我们凌岩峰向来努力吗?”楚栖笑着回道。
“你们是努力,但也不能这么不舍昼夜。”宋不归倍感压力剧增。
楚栖颔首,得体地笑道:“现在只差去除追魂契了,今日辛苦宋师叔费些心思。”
“林清的文书拿到了?”宋不归随口问了一声。
楚栖点了点头:“去了一趟林府,将林知衡伤了林清的事往严重了说,只不过威胁几句,他们就主动交出来了。”
宋不归神情古怪地看了楚栖一眼:“你居然也学会添油加醋了?”
楚栖低头笑了一声:“不才,这件事我让大师兄去办的。”
想到江知白那撒谎不用打稿子的能力,宋不归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说辞。
他将林清的识海检查了一遍,搓了搓手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随着修为的提升,林清近日来愈发觉得自己耐疼多了,有时剑刃控制不好划伤了手指,都要过上很久才从无意撞入眼帘的血迹上反应一二。
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准备好了,宋峰主请动手吧!”
神识遁入了一片黑暗。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纸扎的五指小人端着一脸狰狞的笑朝自己袭来,林清本能地想躲开,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喝止了动作。
“不要躲,让他来抓你!”
林清喉头发紧,心跳声漫过了听觉。
他就这么僵立着,看着那诡异的五指小人张牙舞爪地朝自己飞来,利爪穿透了神识,裂骨的痛勒住了咽喉。他本能地想要挣扎,脑子里却紧紧记着不要动的话。
忽然,脖颈处的利爪扎入了血肉里,紧接着一股蛮力将五指小人向后扯去,一来二回的拉扯下,脖颈处如同被利刃拉锯般割开了一次又一次,疼得林清几近失了呼吸。
混沌的黑暗中没有声音,只有诡异的笑容不断地在眼前放大拉远。
林清想要闭眼,但神识却无法令他陷入混沌。只能被迫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块要被劈去烧火的材木,被钝到生锈满是卷口的刀刃来回锯着,磨出刺耳的撕拉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清觉得自己快要被拦腰斩断时,抓在脖颈上的利爪忽然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林清毫无防备地尖叫出声,紧接着就被揽入了一个满是沉水香的怀抱。
“好了好了,已经取出来了。”熟悉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昏暗的视线散去,眼前慢慢被一片红衣替代。
林清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脖子,却发现没有半分想象中抓挠的痕迹。
出现在宋不归手上的是一道人形小符,看着只是几层彩衣随便剪了个人形轮廓,上面涂画了一些看不懂的符文,完全不似识海中那般狰狞还带着五官的模样。
“这追魂契长得跟莫家的不一样啊?怪不得剥离起来这么麻烦。”宋不归挠了挠耳朵:“亏得林小友意志惊人,否则我真怕自己一个用力,把你命都给拔没了。”
林清早已从疼痛里回了神,他推开了楚栖的怀抱,视线落在了宋不归手上:“正常的追魂契是什么样的?”
“唔!这个不好形容。”宋不归回忆了一下:“就是薄薄的一层银纸,长方形的啥也没有,但抽出来时上面会有几根像钉子一样的东西。”
“使役世家。”楚栖将这几个字念叨了几次,忽然道:“这个东西,或许不是追魂契。”
电光石火间,楚栖和宋不归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是纸使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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