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孟语宾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用看洪水猛兽一般的眼神警惕地盯着前面的女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面前的女子娇笑着向孟语宾招招手:“今天小娘圆你的梦,带你去看花,又有何不好呢?”
“我早已过了看花的年纪了。”孟语宾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手往纳戒上摸去。
“诶~此花非彼花,小娘带你去看点新鲜的!”那自称小娘的女子将步履走得摇曳生姿,带起一阵胭脂味儿的香风上前就要牵过孟语宾的手。
“小娘自重!”
昔日搔首弄姿的神色被孟语宾敛去,此时他冷冷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常年晃在众人视线下的腰也被一圈草蜢笼子裹住。
“自重?”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先是媚笑着重复了两声,继而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哎哟!我们的小骚蹄子居然也会说自重的话了?怎么?去鸣山宗这种名门正派当了峰主首徒这么多年,就忘了自己曾经是红楼的倌儿了?”
孟语宾呼吸骤重,掐着指尖的关节咯咯作响。
“怎么?说到痛处了?”女子娇声在孟语宾脸上吐了一口香气:“当初是谁求我留下他的命,去万花楼做牛做马都愿意的?如今得了意,就忘了当初是如何放浪形骸地服侍人了吗?”
孟语宾“呸”了一声:“老子是清倌儿!谁给你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
“急了?”女子咯咯直笑:“是不是清倌儿谁又说得准呢?你一个男儿家,又不是地坤,吃得了什么亏?”
“你又不是地坤,摸一下你,能吃得了什么亏?”那些在高台上为他一掷千金的酒客也是这么说的。
孟语宾闻言,捏住蛊虫的揉搓的手指顿了一顿。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眼里爬上一丝怨毒:“卧薪尝胆一百年,今日我就在这里取你的命!”
说罢,手上猛地掐指一弹,一道蛊虫落在了女子的脖颈处,猛地咬了一口。
那女子尖叫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朝着孟语宾大喊大骂:“小贱种!敢毒害你小娘!我这么多年白赏你这些恩典了!”
“恩典?”孟语宾轻笑一声:“你说的恩典是让我去万花楼里卖笑?还是说......”
“你杀了我娘啊?”
云淡风轻的眼神忽然阴云怖起,他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吊在眼尾泪痣被恨烧得红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拿出一个装胭脂用的锦盒,将养了数年的蛊虫对着女人的脸倾泻而下。
“你不是靠着这张脸勾引了我父亲吗?”孟语宾蹲在地上,欣赏着女子被蛊虫馋食的面皮:“你说,等会儿你到了下面去,我那见一个爱一个的父亲大人还能不能认得你这个不知道第几房的小娘呢,嗯?”
女子尖锐的叫声骤然拔高,孟语宾背过身去,等着时间将那哭喊慢慢磨低了下去。
“孟青梳......我恨你。”
孟青梳,多么熟悉但陌生的名字啊!距离上次听见已经过了数十个春秋了。
他转过身去,一朵凤凰花落在了已成白骨的面颌上。他没有伸手去捡,只是冷眼瞧着满地乱爬的蛊虫渐渐走成了一个“凰”字,不过多时,天崩地裂。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 女子的声音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傅念后退了几步,以手撑剑,目色含悲:“我是想去。挑战他赢了他一直是我的梦想。只要我活着,不到死,我绝不认输。”
“人家是少年天才的剑修,十九岁的年级就已登峰造极。而你?”那道声音笑了笑,带着无上的高傲,逐渐化作了数百道男男女女的嘲讽与指责。
“百岁元婴,连那些三灵根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好好的天赋水灵根落到你这种人手里,不照样等同于废物?”
“只能说鸣山宗果真有容乃大,当年能容得下芦花宗那一群庸俗之辈,现在自己的本峰居然也能容常人所不容的朽木。”
“别这么说,万一人家哪天寻到大机缘了,一举突破,岂不是打了天下众人的脸。”
“哼!就算他得老天垂怜获得天降造化又如何?仙道一途论事不论迹,少年天才半步化神永远只属于太华宗阮溪棠。”
“他傅念算什么东西?就算明日一举化神,不过也是占尽了单灵根百岁年纪的便宜罢了。”
“还化神呢!他先突破元婴后期再说吧!”
百岁元婴,多讽刺的词。仙门中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不可能在百岁的年级仍未突破元婴。
只有傅念是个例外。
“你以为我愿意吗?”傅念捏住了剑柄,望向虚空中中那道他曾无数次想要将其拉入地狱同归于尽的身影,含恨的水光在眼底滚动:“阮溪棠,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
“那般天之骄子的机缘有几人能得?你拜入山门,我沿街乞讨。你在高山习功法,我在庙里避风寒。你少年天才崭露头角,我才知道修道为何物。你在仙门大会出尽风头一举成名时,我在凌岩峰后山自己学着一二三四如何写。”
傅念的泪如同狂风中飘散几点零星的雨,落得急,断得乱。他笑得如同被掩埋了半截的花,温和的面容被痛和恨刺出了最扎眼的绝望。
“你所拥有的每一刻荣光,不过是将我的笑话照得更敞亮。”近百年来压抑着的嫉恨,苦痛,自悯与不甘化作了最无力的泪滚落足下。
那些年追着光的背影不断奋进的执念早已磨剩下了最后一断未燃尽的灰。在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站在更高的台阶时,不由看向自己虚浮的脚步。
时光将命运在天壤之间隔离,傅念跪在泥泞的地,看向天上的神。妒火在绝对的天才面前低下了头颅,心不甘情不愿地臣服于命运的诅咒。
“那又如何?从未有人在乎你的来时路。我所经受的苦成就了我如今的造化。”阮溪棠笑了笑,一束光在他身上洒落,仿佛天道都在照拂他:“可是傅念,你能吗?你的苦只会把你拉向无尽的深渊,百年了,你都挣脱不出来,又怎么可能与我比肩呢?”
傅念在黑暗中抬头,艳羡地捕捉着那束光,声音轻得像折翼飘落的鸿毛:“如果和你有同样的机缘,我未必不能赢了你。”
“恕我直言,你永远不可能赢了我。”阮溪棠从虚空的座上走下,持剑指向傅念的鼻尖。
“不信?我将修为压制到元婴期和你再打一场,你敢试试吗?”
那惊才绝艳的面容噙着上位者自信的笑:“来啊!我等着你把我从神坛上掀下来。”
傅念笑了一声,干涸的泪被风吹尽。他站起身,寻风剑隐隐长鸣,一道蓝光划过,剑尖绽出华光。
“鸣山宗凌岩峰傅念,讨教来客高招。”
柔和似水的力量裹着微不足道的风而来,蜻蜓点水似地落在了焚渊剑上。
“滋啦”一声,像是下到了热锅里的油,被燃烧的剑身一烫,飞溅到了傅念保养得宜的肌肤上。他借势一躲,身形带着寻风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柔和的弧光。
焚渊剑鸣声出鞘,一式“斜阳攻心”带了灼烧的热直朝傅念心口刺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炎炎火光,抬手用剑轻轻一挡,一道蓝光像水花一样几不可见地跳跃了一下,瞬间消弭了焚渊剑烈焰当头的凶猛。
“有点意思。”阮溪棠轻笑一声。
焚渊剑剑身一横,凌厉的火焰在刃尖燃起。阮溪棠手中本命剑如若巨斧,带着一道斩山劈岳的剑意向傅念袭来,把人逼得直直倒退了几步。
“溯光,凝!”傅念稳住身形,在身前凝起了一道水雾屏障。一往无前的剑意撞上了无形的水墙,火焰瞬间被尽数扑灭。
寻风剑在水墙里借着水雾冲了出去,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向阮溪棠的耳根。阮溪棠眼尖,瞬间捕捉到了直冲面门的寒光,他改手握剑,凝势一挥,“咣当”一声,半截秀发随着寻风剑齐齐掉落地面。
安静,寂静,沉静……
“看吧,我说了,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然赢不了我。”
傅念召回了本命剑,看向地上的一缕青丝,眼中雾霭沉沉:“你不也没赢过我么?”
阮溪棠伸手抚上了被傅念削了一半的发尾,笑得餍足:“傅念,我承认,若你我同修同住,我不一定能独占鳌头,但……”他的目光瞬间凝成了刀:“分庭抗礼必当在所难免。”
傅念收剑入鞘,没有反驳。
“分庭抗礼已然足够,我不是贪心的人。”
“不!你还是贪心。你贪心就贪心在,你想时光重来,用你的十九岁和我的十九岁再打一场。”阮溪棠笑着爬在傅念的耳朵旁,像毒蛇一半窃窃私语:“可是傅念,时光是不会倒流的。你以为我功成名就靠的是天降机缘吗?是,天降机缘我不否认,这是上苍与我的恩赐。但是,机缘不是降落到谁的面前都能被抓住的。”
“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努力爬到鸣山宗的山脚下,以最卑微的姿态激发修道者的善心,让他们慈悲,让他们不得不把我纳入门下,而不是傻傻的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救自己。”
傅念瞳孔一缩,推开了阮溪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颤抖:“人心本善,上善无为。你怎么可以如此算计!”
“你懂什么叫闭门造车吗?”阮溪棠双手抱胸,眼带怜悯:“就是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态度。你沿街乞讨的那些年,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修士施舍于你?怎么可能没有一丝风声告诉你这个世上有关于仙途与大道。是你不愿意去听,亦或是你听到了,但你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机缘。”
傅念浑身僵硬在原地,脊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寒。这种来自于心计至上的碾压将他争强好胜的倔强压进了尘土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道心被这个人带到坟墓前碾碎,压实了掩盖棺椁的土,再盖上了巨石。
“你的心性注定了你的抉择,即便时光回溯,你仍然会选择被人拯救。”
“你,承认吗?”
傅念举手挡住了天之骄子的光,高大的身形将渺若蝼蚁是自己笼罩其下,仿佛一辈子都逃不出这阴影的囚笼。
黯淡的瞳色闪了一闪。忽然,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面对着光,声若春风拂过:“阮溪棠,别太得意。”
“你的神坛很好,但我不要了。”
那人脚步微顿:“你不是一直想要把我换下来吗?怎么,不敢了?”
傅念目送着阮溪棠的背影,风带走了衣袂最后的飘逸。他在光影浮动间隐约捕捉到了一个轮廓,看起来仿佛是个“落”字。
“是啊!我不敢。”傅念笑容浅浅:“但我只认命,不认输。”
他抬手,一道蓝光重新凝结在寒刃上。
剑过,柔静至极,风过无声。
寻风剑挑上了阮溪棠的发带,散落一头青丝。
“你听到我出剑的声音了吗?”
“阮溪棠,你能做到吗?”
光影在少年天才的身上收束着,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梦境碎裂。
傅念看着空无一物的内室,手指抚上了衣层夹缝的传音符。
“我出来了,你们在哪儿?”
在写这一段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去除自己的心魔了,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会找到破除自己心魔的方式
加更啦~~~10w字纪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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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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