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念安不杀人的时候,根本没有明惊风说得那么邪门。
他坐在石阶上,手上转着一柄镶了五色宝石的金锥子,眉眼专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小师弟!”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楚念安转头,看着蓝衣女子缓缓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壶酒:“刚买的今朝醉,虽然比不上咱凌岩峰的桃花酿,但总比没有强。”
楚念安收起了金锥子,打开酒壶闻了闻。
“酒挺辣,师姐不怕醉?”
蓝衣女子裙摆一掀,大马金刀往客栈大门前的镇宅神兽上一坐:“怕什么,你师姐我千杯不倒。”
楚念安看了看壶身,又观察了一眼喝得起劲的女子,问道:“杯子呢?”
蓝衣女子哂笑一声:“出门在外别这么讲究,给你分装一壶都不错了,难不成人家一个卖酒的还送你杯子?”
楚念安耸了耸肩,从戒指里掏出来一个青瓷杯,优雅地斟起酒来。
那女子壶嘴高悬往檀口里注了几滴酒,转头看到楚念安举杯邀月,神色变得很是古怪。
“你还带着杯子出门?”
楚念安笑了笑:“父亲说饮酒这事儿两杯起三杯止,多了便是买醉了。”
女子偏头“切”了一声:“那哪是你父亲说的?分明是师尊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楚二睹物思情,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教育教育你这傻小子罢了。”
楚念安不可置否,三杯下肚晃了晃还有大半的酒壶,朝蓝衣女子道:“我喝够了,师姐慢饮,不要耽误了明日的行程。”
女子朗笑一声:“你放心,明日定能赶到亘洲去!我若是醉了,余长缈这三个字倒过来写!”
晚风将楚念安手上捏起的符箓刮起,送到了宋不归手里。
“他们到茯茗地了?”葛逢给宋不归到了一杯茶,看向他手上发着红光的符箓问道。
“嗯,应该是到茯茗地的边界了。”宋不归将茶一饮而尽,点着桌子示意葛逢再来一杯:“这两个小鬼速度倒快,这几天应该没少赶路。”
葛逢笑了笑:“正常!当年白徵带着余家那丫头下山历练的时候可没少披星戴月,估计都练出来了。”
宋不归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念安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葛逢听罢一笑,转了话锋问道:“说来也奇怪,你人都到亘洲了,怎么不把那边的任务完成了才回来?”
宋不归道:“是掌门师兄说是林府这边有大鬼要我去镇宅,还说什么非我不可。我一听是林府,当即就把任务交给了念安连夜赶了回来,没想到中途传音符出了岔子,我没收到掌门师兄后来与我说的话,又让楚栖那小子拿了一千积分。”
“不过机缘这事儿也说不准,如果是你去,说不定不会把现在这个叫林清的人带回来吧?”葛逢乐着调侃了一句。
“你猜到了?”宋不归挑眉。
“哎!别这么看我,我是不爱出门,但我也不是傻子。楚栖那小子这么紧张,你又说他长得有八分像,莫师姐又这般上心,这么明显还指望我蒙在鼓里呢?”说罢,葛逢从背后的柜子里翻了翻,掏出了几枚丹药给宋不归:“原先想着晚上给楚栖那小子送过去的,时间不太巧。你明天带过去吧,林清现在这个灵根的情况应该能用得上。”
“你不趁着这个机会过去见见他?”宋不归嘴上说着,手上很是不客气地将丹药揽了过来。
“不着急,来日方长。”葛逢摆摆手:“我这一次可是冲着九品天阶灵丹去炼的,炉子开了就要时刻盯着,走不开。”
宋不归掂了掂手上的丹药,往戒指里一收:“我现在过去吧!楚栖那小子应该还没睡,我顺道跟他商议一下追魂契的事。”
——
楚栖是没睡,但人是差点疯了。
自从前日林清差点被魇灵吞噬识海后,楚栖就安排了傅念跟在林清身边,以防自己不在的时候林清能有人保护。傅念不像他那吊儿郎当的师父江知白,吩咐下来发事情向来都能兢兢业业地完成,故而他一边辅导林清的课业一边闲话家常以拖延时间,直到楚栖回来点头应允,才带着林清告退回到了移澜居。
林清前脚刚踏出幽篁里,后脚楚栖给整个凌岩峰内门子弟的居所范围下了金刚阵。此阵取金刚不破之意,可抵挡一些妖魔邪祟,人也不例外。
布完法阵后楚栖分了一缕神识守护阵眼,时刻监测着法阵的动静。
不过三刻钟,他垂死惊坐起,嗖地一下提剑冲了出去。
移澜居,空无一人。
楚栖意识到,许氏能在凌岩峰动的手脚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可怕。
法阵的保护的范围有限,且不能阻拦法阵里的人走出去。在察觉到移澜居的法阵有波动时楚栖已经在第一时间借移行阵赶到,却仍旧晚了一步。
“林清!”楚栖急出一身冷汗,转身飞奔于山林间,又布下了一个堪舆阵。
“林清!能听到我说话吗!林清!”
声音之大覆盖了整座凌岩峰。
睡得深沉的江知白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走到外间,看到了擎灯而来的傅念。
“怎么回事?”江知白问道。
傅念一脸煞白:“师尊,林清不见了。”
江知白登时就慌了,三下五除二将御寒的衣服胡乱穿上,抄起罗盘就向院外奔去,靴子穿反了都没发现。
他也说不上自己这心慌从何而来。
江知白身为剑修,意外地将一手卦象与堪舆之术算得伶俐。他屏息凝神,将神识倾注在罗盘上,只见八层罗盘晃晃悠悠地朝着某个方向齐齐转动起来。
“澄月,追!”江知白召唤出本名剑,在傅念面前呼啸而过。
还没和本命剑磨合好的傅念被远远甩在身后,他哆哆嗦嗦地站上自己平时作练习用的破铜烂铁在背后高呼一声:“师尊你等等我!”
宋不归来到移澜居附近就听到了四面楚歌在漫山遍野地呼喊着林清的名字。
“不是吧?又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炎火符产生了质疑。
连江知白都能惊动,想必林清这一次真丢了个大的。
他手脚飞快地拿出数道符纸贴上移澜居的大门,咬破手指在空中凝血画了几道。只见符纸轻颤微鸣,而后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宋不归坐上幻化出来的纸鹤,登时愣住了,那是......
擎渊台的方向!
——
“站住!”楚栖速度极快,火红色的身影在林间略过,像极了于飞的凤凰。他疾步追着前方的身影,手上剑诀捏起,直直向那团黑夜刺去。
“不能让他靠近擎渊台!楚二,给我火!”紧随其后的江知白看着黑影逃亡的方向,瞠目欲裂。
楚栖不是第一次配合江知白了,当下掌心燃起一团金光跳跃的火焰朝前方打了出去,紧接着江知白的本命剑吟声大震,冲过火海将地上的积雪卷起,化作数道水球朝那团黑影砸去。
黑影身法极好,但奈何是魂魄使役的。躲了六七次后一个不察,被水球击中了肩膀,踉跄了两步。
黑漆漆的身影看向澄月剑的方向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平日里不务正业的江知白打起架来丝毫不含糊。
“运水,来!”
趁着这个间隙,凌岩峰的飞雪被澄月剑凝成了一个浩瀚的水流漩涡,带着不可一世的潮涌逼近那团黑影,速度之迅疾迫得黑影跑出了丢盔弃甲的气势。
江知白平日里端着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向来在人前当和事佬的他从未出手与人交锋。有人说江知白身为鸣山宗大师兄,除了一张嘴一无是处,空有其表,囊中羞涩。也有人说这江知白或许是在藏锋,深不可测也未可知。
身为白徵的首徒,江知白年纪轻轻就将剑意学了十成十,只不过因他水灵根的缘故,追求和平不爱动手。也正因为他这温和的性格,化形后曾十数次将莫听铃看得心花怒放,差点就要强行把鹿绑回去当压寨夫人。
为此江知白躲了莫听铃近两百多年。
从未在众人面前出手的江知白在凌岩峰引起了很大动静,水光照亮了整个擎渊台,直接惊动了毗邻的灵泽峰和鹿鸣峰。
“怎么回事?”沐檐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她差点以为是煅霞峰的那位把山炸了。
留宿灵泽峰的闻莘紧随其后,看向天光乍亮一般的凌岩峰沉思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支笔和一沓纸,开始涂涂画画起来。
“把人放下!”一路追着符箓赶过来的宋不归指间飞出一张黄纸,借着楚栖的真火将符文催动,把那团黑影烧了半身的大窟窿。此时楚栖剑上凝着熊熊烈火,剑指那团被烧到走不动道的黑影,历喝一声:“抬头!看着我!”
那团黑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咧嘴笑着什么,黑色的衣袍下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惊得明惊风倒吸一口冷气。
“小念?怎么是你?”他满眼不可置信,握着澄月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傅念?”楚栖目似寒冰,提着剑向前逼近了一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潜伏在凌岩峰?”
那团黑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并不说话。
楚栖只觉得这笑容陌生极了。
他强忍怒火,被烧红的凤眸落在林清被捏住的脖子上,思考着怎么才能在保证在人毫发无损的情况下灭了这道魇灵。
“你不是傅念!”盯了那张脸看了半天的明惊风突然道:“我徒儿笑起来不是你这样的!他没有梨涡!”
梨涡?电光石火间,楚栖想到了一张他久未回忆起的面容。
“你是许舀?”他震惊的神色落在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你妹妹居然把你炼成了使役!”
宋不归愣了一愣,似乎想起来许舀这号人姓甚名谁了。
“这就是你当时一剑穿心的许舀?槐阳道许家的前任家主?”宋不归看向那顶着傅念面容的黑影,道出了他的前身。
“许家疯了!”江知白不可置信地说道:“使役之术燃烧精魂,本来就忌杀伐,否则将有损天命。许晏栀这个疯子为了杀林清连自己哥哥都不放过,她就不怕渡劫时招天罚吗?”
“怪道我这火符烧不死这孽障!”宋不归气得浑身发抖:“原来竟是人魂炼制的使役!这简直有违天道!”
“师尊!”后来居上的傅念从剑上翻身落地,撑着地面咳得撕心裂肺,末了抬起头时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惊愣了半天,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没把人咳晕过去。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打什么架呢!”赶过来看热闹的莫听铃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神。
“许舀?”紧随而来的沐檐看着那张逐渐恢复本貌的黑影,温柔的眉目逐渐变得狰狞,手上一道金光暴起打入黑影的体内:“狗男人拿命来!”
“沐师姐住手!他手上还捏着楚小子的道侣!”莫听铃眼疾手快,迅速凝出一道光球软软地化解了那道凌厉的瑶光。
“先救林清,你去喊掌门师兄来。”宋不归冷静地吩咐着,又取出一道符在上面涂涂画画,众人虽然不晓得他写了些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一次画符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看来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啊!”莫听铃逮着这个间隙从腰包里掏出两颗药丸塞进了傅念的嘴里,末了拍了拍这位正牌小师侄的背部,温柔道:“去!喊你掌门师伯来。”
可怜傅念刚跑了个八百里加急,还没缓过气来又要做牛做马去请人,命苦的眼泪一时没绷住流了出来。
帮不上忙的沐檐见状叹了口气,主动请缨道:“让傅师侄休息一下吧!我去喊掌门师兄来。”
宋不归点头,手上笔画当机立断,一道火符飞向那道黑影的手,把那钳制着林清的禁锢烧得吱哇乱叫。
楚栖冲上前,把神志不清的林清抱在怀里。
“不怕了林清,没事了。”他抚着林清的头发不断地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林清还是安慰自己。
林清喉间喘着撕裂的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怕哭碎了楚栖的心。
楚栖叹了口气,不敢再生半分犹豫,果决地捧起林清的双颊,将额头贴在了对方的眉心。
一道火红的契印在林清心口升起,围着二人转了好几圈。
“林清,对不起,我只能暂时用这种方式来护你。”楚栖也不管此时林清能不能把话听进去,贴着怀中人的眉心呢喃道:“待你哪日足以自保,不再需要我的庇护时,这道契印你随时可以解开。”
林清只听得楚栖温热的气息在脸上滚动,沉水香裹着微不可查的哽咽深入肺腑。
他说。
“不要回移澜居了,待在我身边,不要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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