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檐把回主峰当散步的眀惊风和霍相隐给叫了回来。
“怎么回事?”半路折返的眀惊风明显神色不虞,他看着乌压压一片人,心下掠过一丝不详的念头。
“这可是白徵生前的居所!是神仙之地,用来给各位上香朝圣用的!你们当这里是战场啊?随地打架看也不看?”
“师兄。”宋不归和莫听铃听到眀惊风的声音齐齐喊了一声,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
眀惊风借着露出来的这条缝往里一看,险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半死不活躺平不起的傅念,拿着罗盘呆呆傻傻站着的江知白,挨着树坐在楚栖红毛披风上闭目养神的林清,外加一个生人勿进神挡杀神手上结着法阵的楚栖。四个人横平竖直占了一地,堪称史无前例的混乱。
他稳了稳心神,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最后定在了那大阵中央的一团黑色影子上。
“这一坨烧糊了的东西是什么?”
“是魇灵。”宋不归手上的符箓又燃起一张,精准地贴在了黑影尚能看的右半身,手段残忍让一旁医者仁心的莫听铃忍不住“嘶”了一声。
“魇灵?”眀惊风大为惊诧:“我们鸣山宗哪里来的魇灵?”
“是许家用的使役手段,他们想杀了林清。”楚栖手上结着印,顶着英姿飒爽的姿势沉声道:“这魇灵早就在我们回山之时家就尾随其后潜入移澜居了。”
眀惊风百思不得其解:“我们鸣山宗和许家素无仇怨,也不曾听闻林许二家有什么争坳,他们派使役追杀林清,跑来擎渊台做什么?”
“林德荫的夫人是许家的长女,许舀的亲妹妹。”莫听铃嘴快,抢先补充道:“估计是觉得一个杂灵根的庶子代表林家入鸣山宗,丢了嫡长血脉的脸,才如此赶尽杀绝吧?”
“前几日这魇灵已经杀过林清一次,所幸当时宋师叔路过及时出手相救,才没让其得逞。不曾想这许氏一计不成又升一计,这一次竟敢假扮傅念把林清骗出了我的金刚阵,其手段阴毒,卑劣至极!”楚栖说着牙关紧咬,手上折扇金光大震,又加了一重禁锢。
傅念在地上呜呜唤了两声表示冤枉。
眀惊风听得只拧眉:“都出过一次事了,你们没有严防死守吗?”
“原先以为会像寻常魇灵一般用符纸烧一烧就灰飞烟灭了,不曾想这道魇灵是人魂练就的,烧不死,杀不尽。”宋不归一边说着,一边不要钱似的把火符往魇灵身上扔。
“人魂?”一旁不做声的霍相隐突然开口:“他们疯了?以人魂练使役?”
“是许舀!”沐檐一双柔情目满是憎恨,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影,冷声道:“他们练的魇灵是许舀!”
“疯子!”眀惊风惊怒交加:“把自己长兄做成使役,她不要命了吗?!”
“许舀不是死了吗?”霍相隐看向楚栖,神色不明:“我记得你当年一剑穿心杀了他的。”
“是杀了他没错。”楚栖应道:“论常理,许舀的魂魄当时便该送去阴曹地府喝孟婆汤的,不知道怎么就落到了许氏手里。除非……”
“除非当年,许氏也在现场,当场就趁乱收走了魂魄。”沐檐沉声道。
这场推演实在挑不出错,现场众人齐齐沉默。
“因为嫉妒去杀庶子,这个说法已经行不通了。”过了许久,莫听铃才一脸愁绪徐徐开口道:“林清身上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一个令许家不得不除之以绝后患的东西。他们探测到了,所以才给他下了追魂契。而且我总觉得这场追杀,林府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参与进来,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许家对林清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这也实在荒唐!林清被下追魂契的时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能有什么能力藏了个深仇大怨!”知道些许内情的宋不归忍不住捏了捏发紧的眉心:“但若说是为了为许舀报仇雪恨就更不应该了。当年杀许舀的是楚师侄,要追杀也应该追杀他才是。落到林清身上……我实在是想不通。”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调查不出结果,我会安排人手去槐阳道秘密探查,在此期间你们谁都不要走漏风声。”眀惊风此时异常冷静,一双星眸熠熠生辉:“许舀既然杀不死,困不住,就放了吧!楚师侄损耗魂精禁锢这许久,宋师弟也快把影子烧没了,想必许氏大受重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使役魇灵。”
他拍了拍霍相隐的肩,柔声问道:“阿隐,现在可以布天罗大阵吗?”
“万事俱备。”霍相隐看向眀惊风的眼中含了柔情与心疼:“但大阵开启需要借用镇宗大鼎为阵眼压阵,调动鸣山宗上下九峰的灵脉以做屏障,惊风可愿为我护法?”
“幸甚至极。”眀惊风浅笑,眉目柔和如梅上新雪。
楚栖撤了阵,黑影瞬间化作灰烬泯灭。他走到一旁扶起林清,向众人告了退。
“楚师侄,留步!”一旁的宋不归急忙喊住,他从衣袖里掏出两个因打斗变得皱皱巴巴的盒子交到楚栖手上:“你葛师叔给你的,说林清或许能用得上。”
楚栖腾不出手打开盒子检查一二,只接了用指尖一转收到了纳戒里,点了点头:“替我多谢葛师叔,过几天会亲自登门拜谢。”
“你先看看能不能用吧!我估计都被压扁了。”宋不归被眀惊风喊去为霍相隐作护法前不忘好心地提醒一句。
这厢沐檐留下来善后,神识出窍遍布九峰,搜查着魇灵可能残余的踪迹。
傅念也躺够了,虽然还在大喘气,但好歹心上的疼痛缓解了几分。他撑着地勉强爬起,走到江知白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却发现那不正经的人看着林清离去的方向出了神。
“师尊?”傅念不解,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别喊了!你师尊正在忆往昔呢!”一旁收拾残局的莫听铃走上前,用手肘顶了顶江知白的胳膊:“喂!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江知白的嘴动了动,话未出口眼中已泛起泪花。
他看向远处,一道灵光从破云峰腾起,如巨蟒一般在九峰之间蜿蜒盘结,山门地界之外一道结界凝成,光华流转缓缓延展至百里。
星河欲枕,千帆共舞。
“是他么?”江知白轻轻地问了一句。
莫听铃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
与此同时,楚栖已将林清的床褥铺好。
“从今往后你不用回移澜居了,我明日会叫傅念把你的用物和匣子一并搬过来。以后你住在竹篁里吧!”
林清一愣,下意识看向那张眉目华丽的脸:“这……与长□□居一室,怕是不合规矩?”
楚栖停下,在灯光阑珊里微微侧身:“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懂得变通方在情理之中。如今情况危急,若放任你独处一隅,再遭遇一次这两日的事,届时你随时都有可能身死道消。”
“可是……”林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方才不是同我结契了吗?那是什么?不是能保护我吗?”
楚栖默了一默,似不忍心吓到尚未觉醒的少年,一句话愣是说得删删减减半带遮掩:“是生死契,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命运相连。”
他顿了顿,找补似地安慰道:“我不会死,所以你放心。”
五百年来未逢敌手的楚栖心虚地在自己面前说着不会死,林清不由被哽住。半晌他才想起来如何回答才能显得不失礼数,应和了一声:“我相信楚长老。”
“但生死契不够,远远不够。”楚栖突然郑重地看着那双碧波微漾的眼睛:“林清,我不想你受伤。”
那藏于字里行间至诚的热将林清的心尖烫凹了下去,浅坑的表面浮上一层不知名的悸动。
楚栖擎了灯摆在床边,温声道:“夜深了,先歇下罢,明日我会喊你起来练气。”
林清应了一声,刚把手伸向衣领,便僵住了身子。
“楚长老......”林清低头闭目,磕磕绊绊地提醒道:“请您移步外间。”
楚栖愣了一下,看着林清白皙的面颊连带脖子红了一片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仓惶逃了出去。
他躲在屏风后握拳轻咳一声,没发现自己的耳垂也蒙上了艳色:“抱歉,失礼了。”
房中并不大,原先只有明堂一敞,如今因林清的突然到来只堪堪用屏风做了个似是而非的隔断,一里一外两张床榻将屋子占了大半,连带着过道都显得狭小了起来。
楚栖将一帘帐缦轻垂于屏,月下被风浮动,光影微透。
他看不见林清的动作,只能凝神听着。过了一阵那声响静了下来,估着约是拢被躺下了,才走进来吹灭了烛灯。
“睡吧!”如击玉一般的声音和着淡淡的沉水香驱散了寒意,林清心下一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被褥下楚栖贴心地燃了炉子,明明极寒的夜却烤得人发烫,林清翻滚间识海燃起了一场大火,这场火带着不可一世的猖狂将整座山峰尽数覆盖,血光映天补了沉没的晚霞,一只赤色巨鸟从山间腾起,带着凄厉的清啸直冲云端,翎羽燃起的火焰卷着狂风刮向大地。
无数人惊慌失措地逃窜,顷刻便被扑面的大火灼烧了一半。那些人化作一片片黑色的影子,如纸片小人一般焚成了灰。
燃着金红火焰的剑身滴着血,火红的衣摆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如凌迟般朝着石阶走去。
林清看不见持剑的人是谁,他甚至看不见衣摆上方是何风景,有什么人,位于何处。他只知道下一瞬,这柄剑要奋起杀人。
“滴答。”一滴血落入了黑色的漩涡里,将识海中所有的意识尽数卷了进去,他看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男人的脸钻了出来,骨节错位的五指操控者纸人,准备硬生生撕开林清的颅顶塞入脑中……
“不要!”林清尖叫一声,坐起身子睁开眼,背上一身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怎么了?”楚栖披衣走来,将床边的灯点起。
他的掌心覆上额头,汗津津的,发着凉。
“做噩梦了?”楚栖问道:“可以与我说说吗?”
林清拢着被子坐在枕上,手指紧攥。梦里的场景在醒来后被切割成了一片片光怪陆离的碎片。
“大火,很热,五指小人……”他努力想要将碎片拼接起来,却发现只能零星记得几个画面。
楚栖身体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微微攥紧。
那只盖在林清额上的手上移,温柔地将头顶摸了摸,沉水香缓缓浸透了外间。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不怕,我给你点支安神香,你且放心睡。”他仔细地替林清掖了被子,将炉火降了一些温度,柔声道。
“噩梦只是梦,不必追溯,不必紧张。”
“且让它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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