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楚栖所言,这噩梦去便去了。放松下来的林清后半夜睡得极其老实,就这么侧躺着蜷缩在被褥里,手腕微微探出被角,轻缓绵长的呼吸伴了未眠人一夜。
楚栖守在床榻边,他修长的指覆盖在林清的一截皓白上,均匀地将灵力和着沉水信香缓缓输入林清的体内。
天灵根的灵力充沛柔和,配上能静心凝神的天乾信香最能安抚焦躁惊惶的情绪。他坐在那张雕花小凳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斗转星移,天光破晓。
指下的肌肤昨夜还像草间片雪般微凉,此时被晨光和熙轻轻一捂便回了暖,在花窗投下光影中泛起珍珠般的润泽。
搭在脉搏上的指尖动了动,看样子是准备抬起的。不知怎么地却停在了半空,关节微微曲起,轻颤了一下又覆了回去。
克制与贪婪在手腕抬起落下间博弈,理智与情感在茫然挣扎中竞逐,楚栖自认为本心守固,从不做纵情之人,如今却偏偏在林清这里失了智。
他贪恋于指下那股亲人的舒适,驻足于如云似雾的触感,放纵于那如绸缎一般缠住指尖的缱绻。
曾计划于辰时教识五行,巳时指导引气,午时感知丹田,申时打坐静心。而如今天光昭昭,他却恨不得林清可以睡得更久一些,最好能一觉酣然入夜,将这紧锣密鼓的课表彻底掀过去。
“若是你再也记不起那些回忆,会怎么样呢?”楚栖看着自己如同老僧入定般如如不动的指尖,莫名地轻吟了一句。
指下肌肤动了一动,他猛然回神,看到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楚长老,我要记起什么回忆?”林清的声音轻轻的,哑哑的,如钝了刀,磨得人生疼:“那场大火是什么?五指小人是我的记忆吗?”
因而傅念大包小包地将东西从移澜居搬过来时,就看见了在正厅用膳的一对沉默璧人。
“楚师叔。林道友那边没什么东西,只有这几件您吩咐了给他带过去的厚衣裳。”傅念将衣物往桌上一放,紧接着从包裹里掏出来一个古朴的小木匣:“还有林道友的这个小木匣,我一并带来了。”
“我知道了,你且放这里吧!辛苦走一趟。”楚栖轻轻颔首。
“多谢傅师兄!”林清停了舀粥的动作,向傅念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傅念怔了一下,忽地急急摆手道:“林清,你如今身份特殊,喊我师兄怕是不合适了。要补你还是直呼名字便好,再不济喊我一声傅道友吧!”
“身份特殊?”林清眸光一滞,忍不住站起身来:“我如今还能有什么身份?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啊?我不知道啊!是我师尊说你如今身份不明怕喊错了辈分,才叫我不要多言的。”林清的一番话把傅念说愣了,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突然急切起来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
“傅念,你先回去吧!下周功课考勤,别掉队了。”楚栖波澜不惊地开口,看着傅念离去的背影,将分装好的一丸药递给林清:“粥放凉了,丹药别忘了吃。”
林清捏起那小小的一丸,第一次在神明面前皱了眉:“楚长老,我身子已然康健,昨夜也没晕过去,应该不需要再服用什么了。”
“不是伤病的药,是丹阳峰峰主赠与你淬体的药。”怕林清不知道淬体是什么意思,楚栖很是体贴地附上解释:“你如今灵根交结,体质混杂。这枚丹药可以帮你排除体内的淤塞,更好地接纳天地灵气,是练气的第一步。”
林清深呼浅吸了几次,猛然仰头视死如归地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在丹田处炸开,流经四肢百骸,在寒冷的冬天把凡人之躯冻得颤了几颤。
他如离弦箭般冲了出去,不一会儿脚步虚浮护着肚子折返回来,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楚长老.....茅房在哪儿?”
“......”
——
“不疼了吧。”楚栖收起传功的招式,扶着林清坐正,眉宇间藏不住关心:“感觉还好吗?”
一颗丹药下去把林清泻得脚步浮软,听到楚栖的关切慰问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分了十丸你还是撑不住,是我大意了。”楚栖淡淡的语气里藏了几丝愧疚,也不管是否将人听得汗毛直立。
“楚长老,还有九丸吗?”林清像纸一样的脸色更白了。
“嗯。”楚栖思付了一下:“我落霞时分带你去丹阳峰重新配药,如果运气好,还能看一看鸣山十景的雾凇夕照。”
林清虚弱得对鸣山十景根本提不起兴趣,他只在乎明天需不需要再清一次体。
“你感觉身体有轻盈一些吗?”楚栖好听的声音如甘泉,唤醒了林清的些许意志。
他闭上眼去感知,确实感觉周身经脉都畅通了一般,肌肤清爽,筋骨纾畅。
“有的。”林清如实答道。
楚栖点点头,让林清盘坐于山林石间,一根手指轻点额头:“将你所有的神思集中在我放在你眉心的指尖。”
舒缓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像能洗刷走林清过往所有的疲惫不堪。
天地俱寂,万籁无声。时间于瞬间止步,神思漂浮虚无之中。
林清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汪深潭之中,四处除了无波的水,就是一片泛黑的绿。
“你去听风过的声音。”
他凝神侧耳,一道风穿过林梢,带来几声吱呀。
“是松针在碰撞?”林清不确定地问道。
“你去听雪落的声音。”
话音刚落,遥远处传来不甚明晰的声响,松散的,听着软。
“好像是雪团,但不大。”
“你去感受身下的巨石。”
肌理粗砺,纹丝不动,似被一股深藏的重力牵引着,稳稳嵌入在天地之间。
“很重,很稳,说不上来的沉。”
“锵”的一声在耳边响起,宛如寒铁初醒般击入心头。嗡鸣声在寒冬中肃杀凛冽,似乎要将这世间杀伐荡个干净。
“这时,你又听到了什么?”
“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耳边传来几声闷笃,“噼啪”一声后,林清被冰雪浸透的寒骨消散了刺痛。
“如今,感知到了什么?”
“烟,呛人但暖,不冷了。”
那道声音不再说话。林清看到自己的识海里有一道寒光划过,将黑暗的绿劈了两半,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
不是松针在碰撞,而是风过时吹折了枝。雪团很大,只不过落下时散了三两处,砸在了松针铺满的地面,化解了声响。
有人抽剑大材小用地劈开松木生了火,烈烈红光将周遭的寒意驱散。一片祥光中唯有磐石屹立不倒,冷暖自知。
原来竟是这样这样的么?
“回神!”一道低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闪过的画面里扯出。林清认得,那是楚栖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突如其来的白光让他忍不住抬臂去挡,肩上多出来的重量提醒着他看向不知何时披上的一张白绒大氅。耳边清脆的噼啪声传来,楚栖一袭红衣蹲在地上往火堆里添材,红色的狐狸毛在林间被光照着,闪着细细的金光。
“感受到了什么?”楚栖边问,边往烧焦了的火堆里扔了几根红薯,给林清看得一愣一愣。
他眼睛不离那堆火炭,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刚才的画面。
“你的意思是,雪和松枝感知错了?”楚栖折了一根树枝,在乌漆嘛黑的一堆里搅了搅。
“我也不确定,但应当是的。”林清也不确定,呵了呵微冷的手,点点头。
“如此,你的天赋并不在水木,剩下的金土火你仍需再度感知。”楚栖顿了顿,看向开始融雪的远方。
“要冷了。”他喃喃道。
林清听得一知半解,他低头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地问了一句:“楚长老,我不是杂灵根吗?若我天赋不在水木,那如今我的灵根是......”
他停住了,一双秋水落在楚栖身上,期盼着他的回答。
楚栖将一团漆黑得看不出来原貌的丑东西递给林清,不忘嘱咐一句:“是烤红薯,别一下子用力拿,小心烫。”
林清双手接过,任由滚烫的一团在手心里沾得漆黑,待温度降了些再小心翼翼地剥去了那层碳一样的外壳。
一片金黄映入眼帘,带着馥郁的浓香钻入鼻尖,像在引诱什么。
林清怕烫,牙尖轻轻撕下一块,嚼得慢。
楚栖在一旁不算生疏地剥了一个,拿在手上示意着转了一个圈。
“你瞧这烤红薯,初时见他黑黢黢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亦无从下手。但若守得住急躁耐得住烫,将那层皮一点点剥下来后才能找到其真正的可食之处。”
“我说过,你不是普通的杂灵根。今日一测果真如此。”
楚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似地停了一瞬,眉间轻掠过一丝惘然:“将水木排除在外后,便剩下三种灵根了。随着日后对金火土的感知越深,你的灵根会逐渐显现。好的情况我不敢说,但最坏也不过是三灵根,已经够得上做很多宗门内门弟子的身份了。”
林清将红薯吃得文雅,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从未想过吃个红薯都能吃出些门道来。听完楚栖这么一分析,他只觉得手上握着的不是食物,而是天地道义,修行大器。
再下嘴便是亵渎了。
林清默默将红薯拢了起来,准备找个地方供着。半带疑惑地问了一句:“楚长老,我这只是第一天修行就能定了灵根么?这速度该不是什么邪修的法子吧?”
楚栖的神色复杂的凤眸在林清脸上滚了几滚,忽地笑了一声:“林清,你可知这番剔除废灵根的功法是谁教与我的?”
那份怅然像极了一去不回的风,吹向松林尽头那化不开的雾。
“那可是最接近于神的人,长宥仙尊白徵,凌岩峰峰主。”
“他是我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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