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狩猎的号角在朱银山麓回荡时,我混在掌茶宫女的队伍里,看着李蕴骑着高头大马从身边掠过。他头戴玉冠,气势不凡,腰间悬着的佩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说十七皇子英武不凡,将来必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我听着只觉得指尖发凉。
朱银山的秋景确实美得惊人,层林尽染,枫叶如丹。
可这绚烂的山色却让我想起了老家的山坡,也是这样的季节,娘会带着我去采野果。
一晃眼,我入宫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从浣衣局的小宫女爬到御前掌茶,见过了宫里的富贵荣华,恩宠荣枯,却越发觉得这里像个华丽的牢笼,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望着月亮发呆,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回到那个没有争斗,没有算计的地方。
狩猎的第三晚,月色格外皎洁。我刚伺候完皇上歇息,就收到了李蕴的密信。
他约我去溪边的密林相见,语气急迫。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赴约。
密林深处,李蕴背对着我站着,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韩静,”他转过身,眼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狂热光芒,“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我的心猛地一跳,预感到事情非同小可。“殿下请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要你给皇上的茶汤里下附子。”
“什么?”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倒在地,“殿下,这……这可是弑君之罪,要诛九族的!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韩静,你听我说”李蕴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我现在的势力已经不小,但是父皇偏心,根本不想立我为太子。只有先杀了他,我再伪造圣旨,才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我看着他眼中的疯狂,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还是那个在寒夜里抱着妹妹说要给她买糖葫芦的少年吗?权力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我惊恐地回头,只见呼儿站在林道口,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环视着我和李蕴的脸,胸脯剧烈起伏着,突然尖叫起来:“哥哥!你疯了!韩静姐姐!你怎么也疯了?你们竟然想毒杀父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捂住呼儿的嘴,浑身抖得像筛糠:“呼儿!别喊!快别喊!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都得死!”
李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快步走过来,眼神冰冷地盯着呼儿:“呼儿!不许胡闹!谁让你来的?”
呼儿使劲挣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看着李蕴,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父皇虽然对你不好,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啊……韩静姐姐,你以前那么善良,怎么也跟着哥哥一起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看着呼儿纯真的脸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是啊,我以前是那么善良,可这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已让我身不由己。
我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兄妹,只觉得无比疲惫和绝望。李蕴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看着呼儿,语气冰冷地说:“呼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活下去,为了给我们以前受过的苦报仇!”
“报仇?”呼儿哭得更厉害了,“用这种方式报仇,和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哥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疼我的哥哥了!”
林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我们三人的脸上,明明灭灭。我看着李蕴眼中的狠戾,看着呼儿眼中的痛苦,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不仅撕裂了兄妹之情,也让我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塌。
呼儿的哭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像一把钝刀割着我的心。
她抓住李蕴的衣袖,不停地摇晃着:“哥哥,你回头吧!我们不做太子,不做公主,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就住在金玉宫的偏殿里,你给我画糖葫芦,韩静姐姐给我们送炭火……”
李蕴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就被狠戾取代。他甩开呼儿的手,声音冰冷:“回不去了,呼儿。从我们被人欺负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以回去的!”呼儿不依不饶,又转向我,抓住我的手,“韩静姐姐,你帮帮我,劝劝哥哥,我们不能一错再错啊!”
我看着呼儿泪眼婆娑的脸,又看看李蕴冷酷的表情,只觉得一阵无力。我想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已让我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够了!”李蕴突然大吼一声,眼中的凶意一闪而过,“呼儿,你再闹,就别怪哥哥不客气了!”
呼儿被李蕴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哥哥,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转头拔腿就跑。
我和李蕴只能没命的追,在这时,她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
呼儿!我和李蕴同时惊呼出声,想要上前扶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呼儿的头撞在了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嘴角却慢慢溢出了鲜血。 “呼儿!”我尖叫着扑过去,抱起她还有余温的身体,“呼儿,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韩静姐姐啊!”
呼儿紧紧攥着我的手,瞪着眼睛,再也没有回应。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渐渐变冷,那双曾经像琉璃珠子一样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李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呼儿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慌乱。
“你看你都做了什么!”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蕴,声音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李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呼儿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而迷茫。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看着呼儿的尸体,六神无主。要是被人发现呼儿死在这里,我们都难逃一死。
李蕴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埋了她。”
“埋了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你的妹妹啊!”
“不埋了她,我们都得死!”李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韩静,你想清楚,是我们两个的命重要,还是一具尸体重要?“
我看着李蕴冷酷的脸,又看看怀里呼儿渐渐冰冷的身体,只觉得一阵心寒。这还是那个曾经在寒夜里抱着妹妹,说要给她买糖葫芦的少年吗?权力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吗?
可是我知道,李蕴说得对。在这深宫里,人命如草芥,尤其是我们这些挣扎在权力边缘的人。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用树枝和石头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月光下,我和李蕴默默地忙碌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们沉重的呼吸声。
当我们把呼儿放进坑里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我轻轻地抚摸着呼儿冰冷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呼儿,对不起,是姐姐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你放心地走吧,姐姐会记住你的,记住那个喜欢吃糖的小姑娘……”
李蕴站在一旁,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哭,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埋好呼儿的尸体,我和李蕴默默地站在坟前,谁也没有说话。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和凄凉。
“我们……走吧。”良久,李蕴才转过身,声音沙哑地说。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可是我的心,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埋葬呼儿的地方。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李蕴之间,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纯真和美好,只剩下权力的争斗和无尽的黑暗。
为了伪造呼儿凭空消失的情形,我穿着呼儿的大氅进了房间里,然后换上宫女的衣服走了出来。
四年后的端阳节,李蕴在太和殿登基为帝。
金銮殿上,他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冕服,十二串白玉旒珠垂落,将他的面容滤得朦胧。
当百官山呼万岁时,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直直落在丹陛下的我身上。
我穿着新制的掌茶女官服,垂着头躲避着他炽热的目光。
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他屏退左右,独独留下我。
御书房里弥漫着华贵的香气,他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我面前,摘下了那枚象征皇权的玉冠,露出了额前熟悉的碎发。
“韩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我可以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凤印,通体羊脂白玉,印纽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这是皇后的金印,”他将印塞进我手里,玉质的冰凉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我看着手中的凤印,又看看眼前的李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陛下,”我哽咽着,将凤印推了回去,“奴婢不能接受。“
李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为什么?当年我说过会让你做皇后,你忘了吗?“
“奴婢没忘,“我擦了擦眼泪,“但是呼儿的死,让我明白了很多。这皇宫里的荣华富贵,都是用鲜血换来的。奴婢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不想再卷入这些争斗了。”
“安稳日子?“李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韩静,你以为这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陪我走到今天,难道就是为了离开我?”
“陛下,“我跪在地上,“奴婢求您,放奴婢出宫吧。奴婢想回家,奴婢入宫十多年了,我真的很想回家。”
“回家?“李蕴的眼神变得冰冷,“你以为你还能回到那个乡下吗?你手上沾的血,比我还多!你难道忘了?”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是啊,为了他,我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鲜血。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咬着牙说,“奴婢只想离开这里。”
李蕴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同意。可是,他突然开口,语气冰冷:“可以,你想走可以,但是得有个人陪你。“
我心中一喜,以为他终于同意了。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传旨,“李蕴对着门外喊道,“宣四九进来。”
四九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帮我,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慰藉。
四九进来后,看到我跪在地上,又看看李蕴冰冷的脸,顿时明白了什么。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李蕴走到四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带韩静出宫,是吗?”
四九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想带她走,“李蕴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意,“那你就先走吧。”话音没落,李蕴猛然抽出宝剑眼不眨的砍了一下去。
四九还没来得及叫嚷,整个人斜斜的倒了下去。
“不要!陛下!“我尖叫着,想去阻止,却被李蕴一把抓住。
他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呵出滚烫的气息:“看到了吗?敢碰我的东西,就是这个下场。“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病态的满足,“韩静,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你死了,骨灰也要撒在这皇宫里,陪着我!谁也别想把你带走,包括你自己。”
我眼睁睁看着四九死在自己的面前。我的心也跟着四九一起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着李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他只是一个小太监,他什么都没做!”
“他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李蕴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这就够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不再是那个在寒夜里需要我送炭火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在乱葬岗埋葬小狗的皇子。
他是一个帝王,一个为了权力可以不惜一切的帝王。
“陛下若再逼我,“我的声音惊破殿内死寂,指尖已将银簪抽出半寸,寒光在烛火下划出细窄的弧,“这簪子便替我做了断。”
李蕴他盯着我手中的银簪,那是他年少时候送给我的也是他亲手做的,此刻却成了抵在我咽喉前的利刃。
“你用这个威胁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银簪尖刺破颈侧皮肤,一丝血珠渗出,染红了衣领。
我看着他瞳孔里我的倒影,笑中带泪,“忘不了呼儿撞在石头上的血,忘不了四九被杀的惨叫,这凤印太重,我韩静承受不起。”
他猛地向前一步,我看见他眼底深处碎裂的痛楚,却很快被帝王的威仪覆盖。
“放肆!”他怒吼着,却在看到我手腕上那道刀疤时,声音骤然沙哑,“那你到底想怎样?“我想做宫令。“银簪又深了半分,冰凉触感混着温热血珠流下,“掌管六宫也好,打理杂务也罢。陛下要的是跟你离心的皇后,还是那个在雪夜给你送炭火的韩静?”
这句话让他浑身一震,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韩静……”他喃喃着,指尖颤抖地伸向我,又在触及银簪寒光时猛地缩回,“你就这么恨我?”
“我恨的是这皇宫,是这权力!”我缓缓放下银簪。
“陛下若非要我戴这凤冠,我便用这簪子,替陛下省下废后的麻烦。”李蕴盯着我颈侧的血痕,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一个韩宫令。”他抓起凤印狠狠掷在地上,玉碎声中,他眼中的偏执化作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如你所愿,从今日起,你便是后宫最高女官。“
我屈膝行礼时,银簪从指间滑落,掉在凤印碎裂的玉屑上。
那声轻响里,我听见自己十年宫龄的终结,也听见一段往事的彻底埋葬。
颈侧的血还在流,却远不及心口的空洞冰冷,原来有些拒绝,真的需要以死相逼,而有些妥协,不过是帝王偏执下的另一种掌控。
我凄楚一笑道:“奴婢叩谢陛下恩赐。”跪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
他眼中的偏执才稍稍褪去一丝,却又迅速被另一种掌控欲填满。“很好。”他走过啦抚摸着我的发顶,像在安抚一只驯服的宠物,“留在我身边,看着我君临天下,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可是,我的心却已经死了。我知道,从四九死的那一刻起,我和李蕴之间,就只剩下君臣之礼,再无往日情分。
李蕴的正侧两个夫人,也成了皇后和贵妃,他还会纳妃,后宫的女人依旧源源不断,和之前的后宫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王氏生性刚烈,对李蕴感情也极为炽热。
王氏宣我去翊坤宫时,檐角的冰棱正滴着春雪融化的水。
翊坤宫的暖阁里熏着浓烈的百合香,呛得人喘不过气。
王氏坐在嵌玉的紫檀榻上,凤袍下摆拖曳在地。她指尖碾着一串东珠手串,每颗珠子都大如鸽卵。
“韩宫令,本宫邀你来坐坐,想跟你聊聊,你究竟如何过人之处?“她声音甜腻如蜜,却带着冰碴子。
伴随李蕴身边多年,她已经不再是我初次见的那个目光如澄的女子了。
我垂眸盯着她裙角的海水江崖纹,浪头卷着金线,心头一紧,故作平静道:“娘娘说笑了,奴婢只是个掌茶的。”
“掌茶?“王氏猛地抬手,东珠手串砸在我脸上,珠子裂开的碎片割破了唇角,“你还知道你当年就是一个掌茶宫女?究竟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魅惑皇上让你爬上最高女官的位置?”
疼痛从唇角蔓延开来,混着血腥味,这味道我太过熟悉。
我想起李蕴当年抱着我在太医署狂奔,汗水滴在我脸上,说“韩静,你不能死!”
“娘娘若是怀疑,大可去问陛下。”我擦掉嘴角的血,毫不退让。
王氏忽然笑了,招手让宫女捧上铜盆。
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却不是用来洗手的,两个太监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的右手猛地按进滚烫的水里。
“啊!”剧痛从指尖炸开,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卷曲。
我咬着牙不吭声,眼前却浮现当年为了李蕴送炭火在雪地里挨鞭子的场景。
“说!你和陛下到底什么关系?”王氏的声音尖利起来,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晃得我眼花。
水汽模糊了视线,我看着自己在热水中发白的手,忽然想起那年在太医院偷药,月光下铜锁泛着冷光,李蕴接过药瓶时惊讶又疼惜的眼神。
“奴婢只是陛下的臣子。”我牙齿打颤,滚烫的水快要煮烂我的骨头。
“臣子?”王氏示意太监加入更多滚烫的热水,“你一个卑贱的掌茶女官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宫令?”我的心猛地一抽,疼痛从手上传遍全身,却抵不过心口的空洞。
就在这时,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李蕴站在门口,明黄的龙袍上还沾着雪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翊坤宫点燃。
“你这是做什么?”他声音沙哑,指着铜盆里我的手,“你疯了?竟然动私刑对待韩宫令?”
王氏吓得立刻跪下,凤冠歪在一边:陛下息怒!臣妾只是想问问她……
“问?”李蕴一脚踹开太监,将我从热水里拽出来,我的手像煮熟的虾子一样通红肿胀。
他解下自己的狐裘裹住我,指尖触到我烫伤的皮肤时,浑身猛地一颤,“谁给你的胆子,用刑逼供?”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狠戾,仿佛要将翊坤宫拆了。
王氏吓得瑟瑟发抖,却仍不甘心地抬头:“陛下!”
“住口!”李蕴猛地转身,龙袍扫落了桌上的茶盏,“你若再多说一句,朕废了你!”
他抱起我就往外走,我的烫伤手抵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心脏狂跳的震动。
“李蕴……“我声音微弱,烫伤的手疼得钻心,“放我下来,你是皇帝……”
他顿了顿,在漫天风雪中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我,眼里的偏执和痛苦像潮水般涌来。
“李蕴!”我抬手想抚平他脸上的痛苦,可是最后还是轻轻放下。
我努力挤出个笑容:“你送我的银簪,我戴了十年。可现在,我不想再守着回忆过活了。后宫的嫔妃们等着你的宠爱,勾心斗角,离心离情,我韩静……不想做其中一个。”
李蕴的身体猛地一僵,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风雪吹灭的烛火。
我摇摇头,雪花落在我发间,融化成水珠。
“李蕴,你是这天下的皇帝,三宫六院是你的本分。可我韩静并不奢求这些,我说过我会守护你,我会永远记住我的诺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发怒,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他松开手放下我,我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流下眼泪。
“你为何要杀人?”李蕴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凝视着他。
“你难道不明白?“我望着龙椅上的人,他从冻得嘴唇发紫的十七皇子,变成了让百官战栗的帝王。
李蕴猛地攥碎了手中的玉镇纸,青玉碎屑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金砖上开出暗红的花。
“你明知呼儿是假的为何还要认她?你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我当然知道她是假的。”我暗中攥紧了手中的银簪,簪头的红梅纹磨得温润,却还留着当年他刻刀下的棱角,“当年在朱银山,是你我亲手埋葬了呼儿的尸身。”话音未落,喉间忽然涌上腥甜,我看见他瞳孔骤缩,像被箭射中要害的兽。
“曹慧钟和沈龄洳都是我杀的。曹慧钟当年若不是撞见我们杀人,我们也不会逼她吃药变得疯傻,那沈龄洳……”我顿住,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我本不想杀她,我之前试探过她,以为她不会记得那些过往,可是我发现这个老狐狸还记得,所以我不鞥不杀她。”
“那假公主!“
我淡淡道:“她是为了报仇不惜自己刺自己一刀诬陷我置我死地!就因为她当年本是王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眉眼与呼儿相似,王太妃害怕惹来祸患一直隐匿着她的存在,没想到呼儿还是发现了她,二人容貌犹如姐妹,心有灵犀,我是万万想不到呼儿竟然钟情于她,二人并非简单的金兰之情,她是为了报仇才会入宫,呼儿曾经对她无话不谈,她自然知道我和呼儿的相处点点滴滴。“
李蕴脸色变得清白。
“至于王太妃,当年毒害先帝的毒药,就是从王太妃手中得到的,王太妃和青梅竹马的恋人就是被先帝活生生拆散的。“
他从龙椅上站起,沉声道:“韩静,你这是何必?“
我讥讽一笑“何必?我杀了这么多人,陛下问我何必?“
他哑了口,怔怔的看着我。
“陛下,我是为了谁才杀了一个又一个?让我成为了堕入地狱的刽子手?沾满鲜血,永世不得超生!“
李蕴惊愕的叫着我的名字不想听下去“韩静!”
我淡淡道:“陛下若觉得亏欠我,就请立沈柔则为新的宫令大人!”李蕴瞪着眼睛仿佛听不懂我的话。
我懒得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暗暗的想:让我再看看你的脸,我怕一会儿上了黄泉路喝下孟婆汤便再也不会记得了。
记不得初见时,他从金玉宫破窗纸后望来的眼神,眉如远山,目似寒星,明明自己冻得发抖,却把妹妹裹在破棉被里窘迫的样子;记不得他送我银簪时,耳根泛红的模样,
“李蕴!“我忽然抬高声音,盖过殿外呼啸的风雪,那枚李蕴亲手打磨的簪子,此刻正被我攥在掌心,就像初见那年,他从月光里走来,眉梢凝着的霜花,也是这样凉透了我的眼。
银簪在掌心转了半圈,簪尖对准心口刺了下去。
“我不欠你了。”
簪尖刺入的瞬间,他的惊呼声震得屋梁落雪。
我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龙袍上的金线硌着后背。
“韩静!韩静!”
他的声音碎成雪沫,滴在我脸上的不是汗,是泪,“朕不准你死!太医!传太医!”
我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染红了他胸前的龙纹。原来帝王的眼泪,和当年雪夜里那个少年的泪一样烫。
“李蕴!”我抓住他胸前的龙纹,血顺着指缝渗进丝线,“其实——”话未说完,指尖已无力垂下,银簪从胸口滑落,掉在他掌心。
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气突然想起第一次月下见他的情形,也许直到今天我才敢承认,我见他第一面就一见倾心,没想到我竟然搭上了我的一辈子。
雪落无声,将宫墙内外的血迹都覆成白茫茫一片,就像从未有人在这深宫里,用一辈子的爱恨,换过一句“我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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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春事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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