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泣泪,蜡油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紫檀木桌上积成小小的丘。
沈南意睁开眼时,正对上菱花镜里那张涂满脂粉的脸。凤冠霞帔压得肩颈发沉,绣着并蒂莲的大红盖头落在膝头,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指尖掐进掌心,尖锐的疼意刺破混沌。
她不是该在诏狱里,被灌下那碗断子绝孙的毒酒了吗?
鼻尖处还残留着霉味的稻草渣,耳边似乎还响着狱卒的狞笑,说沈家满门抄斩的那日,血流成河,连刚满周岁的侄儿都被活活摔死在石阶上。
“沈大小姐,哦不,该叫三皇子妃了。”喜娘的声音隔着层纱似的飘过来,带着谄媚的笑,“殿下喝多了,这会子该歇息了。”
沈南意猛地抬头,镜中人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镜而出。
大婚日。
她竟重生回了与三皇子南宫砚的大婚之日。
前世就是从这一天起,她沈南意,堂堂丞相嫡女,成了三皇子争权夺利的棋子。她以为觅得良人,倾尽沈家之力助他步步攀升,换来的却是家族倾覆,满门惨死。
三皇子南宫砚……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亲手给她递上毒酒时,眼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娘娘?”喜娘见她不动,又催了一声,伸手想去扶她。
沈南意猛地挥开那只手,指尖的力道让喜娘踉跄着后退半步。她稳住声线,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知道了。”
声音出口才惊觉,竟带着初嫁女儿的羞怯软糯,和记忆里诏狱中的嘶哑判若两人。
她扶着桌沿起身,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穿过雕花屏风时,看见南宫砚正坐在床边,大红色镶金边的喜服敞开着,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
“南意。”他抬眼看来,眸中带着酒意,笑容温和,“过来。”
若是前世,她定会羞涩地扑进他怀里。
可此刻看着这张脸,沈南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杀意,依言走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南宫砚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今日辛苦你了。”他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哑,“往后,有本王在。”
沈南意指尖微颤,几乎要忍不住甩开他。可理智死死攥住了她,不能。
沈家现在还好好的,父亲还在朝堂上位居高位,兄长还在边关镇守。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抽出被握住的手,轻轻绞着衣袖,声音细若蚊蚋:“殿下……”
南宫砚低笑一声,伸手摘下她的凤冠。珠翠滚落的轻响里,他指尖划过她的鬓角:“怕了?”
沈南意点头,又飞快地摇头,眼眶恰到好处地红了。这副柔弱无依的模样,是她前世最擅长的,也是南宫砚最受用的。
果然,南宫砚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他起身吹灭了大半蜡烛,只留下床头两支。红烛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时辰不早了。”他解开她的霞帔,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挑不出错处。
沈南意闭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前世的洞房花烛夜,她是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羞涩又期待。可现在,每一寸接触都像烙铁烫在身上。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混着淡淡的熏香,和记忆里最后那碗毒酒的气味,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南宫砚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落在她颈间。沈南意猛地睁开眼,看见他眼中翻涌的**,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任由他摆布,唇边挤出一个温顺的笑。
“殿下……”
这一声低唤,带着刻意为之的羞怯与依赖,成功让南宫砚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头吻她的额角,动作轻柔了些:“别怕。”
沈南意闭上眼,将脸埋在他颈窝。鼻腔里充斥着他的气息,她却在心里一遍遍地描摹着沈家满门的惨状。
父亲白发苍苍,却要戴着枷锁跪在刑场;母亲一向爱洁,却被狱卒肆意欺辱;兄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恨意像毒藤,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人呼吸渐沉。
沈南意缓缓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身侧的南宫砚。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中衣,胡乱套在身上,动作极轻,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红烛依旧在燃,映着南宫砚沉睡的脸。
这一世,她沈南意,定要让所有亏欠沈家的人,血债血偿。
推开房门,夜风寒凉,带着初秋的露水气息。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守在外间的侍女听到动静惊醒,刚要开口,就被沈南意一个眼神制止了。
“殿下睡熟了,我去趟净房。”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眼底却清明得很。
侍女不敢多问,只垂首应了声“是”。
沈南意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脚步轻快。
她知道三皇子府的布局,前世在这里住了五年,每一寸角落都刻在骨子里。她没去净房,反而绕到了后院的角门。
那里是府里下人偷懒时才会走的地方,守卫最松。
果然,两个守门的小厮正靠在门边打盹,兵器斜斜地靠在墙上。
沈南意屏住呼吸,从廊柱后绕过去,指尖在腰间摸了摸,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银匕,是母亲给她防身用的,前世从未派上用场。
她刚要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角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带着醉意的笑骂。
“妈的,这什么破地方……”
声音陌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腔调。
沈南意猛地转身,将银匕藏在袖中,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门板。
月光下,一个穿着淡黄色锦袍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锦袍上绣着四爪蛟龙,显然是位皇子。
他头发散乱,衣襟大开,露出胸前结实的肌理,上面还沾着几缕暧昧的红绸。
男人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剑眉入鬓,凤眸狭长,鼻梁高挺,唇色偏淡。
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几分宿醉的迷茫,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南意的心猛地一跳。
七皇子,南宫翎。
前世,这位皇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与朝臣格格不入,最后在夺嫡之争中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可此刻,他看过来的眼神,却让沈南意脊背发凉。
那眼神太亮了,亮得像淬了冰的刀,完全不像一个沉溺酒色的草包皇子该有的眼神。
南宫翎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一身单薄的中衣,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脸上的脂粉被蹭掉了些,露出底下苍白却精致的五官。尤其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此刻正警惕地盯着他。
这谁啊?
南宫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记得自己昨晚刚从酒店的“服务”人员身上爬起来,给了一笔小费,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吸走了。再醒来时,就成了这个狗屁大胤王朝的七皇子。
原主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乱七八糟的,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这身体的原主也是个混不吝的,昨晚刚在青楼和人争风吃醋打了一架,喝得酩酊大醉被抬回来。
他本来想找个地方透透气,顺便理理思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个女人。
看她的穿着,不像下人。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跑到这偏僻地方偷情?
南宫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他往前走了两步,故意压低声音,用原主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这位小娘子,深更半夜的,不在房里伺候主子,跑到这儿来……是想找什么乐子?”
沈南意瞳孔微缩。
是他的声音。
和记忆里那个只会傻笑的草包皇子一模一样。可那眼神里的探究,却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妾身……妾身是三皇子妃,夜里口渴,出来找点水喝,迷了路。”
她刻意加重了“三皇子妃”四个字。沈家刚与三皇子联姻,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寻常皇子绝不会轻易得罪她。
南宫翎挑了挑眉。
三皇子妃?沈南意?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么个人,丞相的嫡女,才貌双全,是京中有名的解语花。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大半夜穿着中衣在角门晃悠的人。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敞的领口和泛红的耳根处顿了顿,忽然笑了:“哦?三皇子妃?那可真是巧了。本王刚从那边过来,也没见着什么水井。倒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倒是闻着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沈南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几乎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她攥紧了袖中的银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侍女的呼唤:“娘娘?您在哪儿?”
沈南意心中一紧,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她后退一步,福了福身:“夜深露重,七皇子还是早些歇息为好。妾身告退。”
说完,不等南宫翎反应,转身快步走进了回廊的阴影里,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南宫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变得深邃。
这个沈南意,有点意思。
刚才她转身的瞬间,他分明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对着空气笑了笑,南宫翎转身推开角门,吹了声口哨。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夫见他出来,立刻掀开了车帘。
“去烟雨楼。”他弯腰钻进马车,将那身碍事的锦袍扔在一边,“找几个靠谱的,查查三皇子最近在忙什么。”
车夫应了声是,马车缓缓驶进夜色。
沈南意回到新房时,南宫砚还在睡。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惊魂未定却又带着几分狠厉的脸,缓缓闭上眼。
南宫翎。
前世那个看似无害的七皇子,今日看来,却绝非善类。
不过也好。
这深宫之中,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红烛依旧在燃,只是那跳跃的火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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