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气转凉,毓宁公主府却依旧暖融如春。
外头的人都传,新寡的毓宁公主哀毁骨立,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为着那短命的驸马严奉之,她心都碎了。
说是驸马爷死于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据说严奉之病重那几日,金枝玉叶的毓宁公主不顾什么君臣之别,亲自守在榻前,喂药擦身,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儿。
葬礼上,她更是几度哭晕过去,被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定。她对着驸马的棺椁立誓,此生绝不改嫁,要为他守着。
世人都喟叹,真是情深义重啊!何况是毓宁公主这般人物——毓宁是当今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母亲更是备受敬仰、有神医之名的林贵妃。
她自小金娇玉贵,被陛下和贵妃放在心尖上疼。先帝在时,公主们和离再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毓宁公主能为驸马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贤良淑德、尽善尽美的典范了。
再者,那严奉之自幼入宫给皇子们做伴读,也算得上公主半个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深厚些,如此这般,似乎也说得通。
……
公主府内室,暖香袅袅。
毓宁斜倚在铺着软绸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条薄薄的锦被。
她微微张口,接过侍子慕容岚递到唇边的一颗剥了皮的葡萄。
葡萄汁水饱满,甜意在她舌尖蔓延开来。
她轻轻一啜,将小小的葡萄籽吐在旁边慕容岚早已备好的、摊开的另一只干净掌心里。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本该如此。
慕容岚低垂着眼睫,面容清秀温顺,仔细地将葡萄籽收入一旁的瓷碟,又拿起下一颗,耐心地剥起皮来。他的手指纤长灵活,做起这事来很是好看。
毓宁眯着眼,像只慵懒的猫儿,回味着方才侍女低声禀报的外界传闻。
她很满意这套说辞。
完美地将她塑造成一个悲情又忠贞的角色,足以写入那些呆子史官们的《列女传》了。
是的,她确实很喜欢严奉之。喜欢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喜欢他陪她斗草遛鸟的时光。
嫁给他,她是愿意的。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敢在外面偷偷养了个女人,甚至还生了妄念,想将那女人带回来,给她个名分?
他疯了。
毓宁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是真的。
心痛也是真的。恨,更是真的。
所以那把镶宝石的匕首送进严奉之的滚烫胸膛时,她甚至没有犹豫。他惊愕睁大的眼睛,倒映出她泪流满面却冰冷至极的脸庞。
“奉之,”她当时轻声说,仿佛情人的呢语,“你病了,我要救你。”
血溅上了她的裙摆。她做得并不算干净,甚至有些冲动,匕首落地那一声脆响,现在偶尔还会在她梦里响起。
但她怕吗?
一点也不。
她甚至没换下那身染血的衣裙,直接拿着那柄还沾着血的匕首,乘着夜辇入了宫。
母妃见到她,先是惊,看了看她的神色,又看了眼那匕首,最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
父皇呢?
父皇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这般模样闯进去,先是愣了下,听完她带着怒气、颠三倒四的哭诉,竟笑了出来。他放下朱笔,像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带着点佯怒道:“胡闹!朕的女儿,怎么心眼就这般小?为一个臣子之子,值当亲自动手?”
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反倒像是笑她孩子气。
他确实没把一个侯爵之子放在心上。是啊,一个侯爵之子,一个并无实权、靠着祖荫和尚公主才愈发显贵的严家罢了。怎及得上她这承欢膝下、备受宠爱的公主一根手指头?
很快,父皇便派人将一切都处置得干干净净。严奉之“病”了,所以是很合理地“病故”了。
一个情深不寿、为夫守节的公主,可比一个因妒生恨、手刃驸马的公主听起来顺耳多了。
也安全多了。
所有的真相被彻底锁死在宫墙之内。
严家子弟众多,严奉之并非不可替代的那一个。更何况,对外他是“病死”的,而公主殿下表现得又是那般痛苦欲绝,哀恸感人。
严家上下,不仅不敢有半分质疑,甚至还要轮番上门来劝公主“节哀顺变,保重金体”。
毓宁想到这里,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尝到了比葡萄更甜的滋味。
慕容岚恰时又递上一颗剥好的葡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下唇。
毓宁抬眼看他,他依旧低眉顺目,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
小心思,她喜欢。
她张口,含住了葡萄,也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慕容岚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但依旧稳稳地托着掌心,接住了她吐出的籽。
殿内只剩下温暖的寂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仿佛从未存在过,又仿佛从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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