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束，试卷被收了上去。皇帝在偏殿翻阅考卷，毓宁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着裙角的流苏。
那些策论文章，满篇的“治国平天下”、“民生经济”，她扫两眼就觉得头晕，实在提不起兴趣。
皇帝倒是看得认真，偶尔还会点点头。他眼角余光瞥见女儿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在殿上她特意让小李子给那个叫张怀玉的寒门学子赐茶，心中微微一动。
他特意从一堆试卷里抽出了张怀玉的那一份，递到毓宁面前：“宁儿，瞧瞧这篇？就是你让赐茶的那个学子写的。”
毓宁接过来，草草扫了几眼。通篇的之乎者也，治国策论，她看着就头疼，远不如话本子有趣。不过字倒写得挺工整，清瘦有骨，像他这个人。
“还行吧。”她敷衍地评价了一句，随手丢开。
皇帝何等精明，自然看出女儿对这文章本身毫无兴趣，兴趣全在写文章的人身上。
到了面试环节，皇帝便特意对张怀玉多问了几句。
张怀玉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
御座高悬，天威咫尺，再加上之前那杯意味不明的“御赐香茶”带来的忐忑，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回答问题虽能看出思考的深度和广度，远见也确有几分，但讲话时难免磕磕绊绊，失了流畅，显得不够从容大气。
皇帝听完，沉吟了一下，未置可否，便让他退下了。心里却有些惋惜：是块料子，璞玉未琢，心性似乎也纯直，但殿前失仪，急智不足，还需打磨。点个进士绰绰有余……前三是远远够不上的。
更何况，他预定的状元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了，考了几十年，学问扎实，点他为魁首，无人能置喙。榜眼则是另一位名声在外的才子。
毓宁在一旁却看得眼睛发亮。看他紧张得睫毛直颤，看他努力组织语言时微蹙的眉头，看他因答不上来而悄悄泛红的耳根……真是有趣极了！比那些口若悬河、眼带精光的家伙可爱多了！
她见惯了身边人要么如慕容岚般温顺过头，要么如过去严奉之那般带着世家子的圆滑，何曾见过这般在御前紧张得手足无措、却又努力想表现好的“老实人”？
她一时兴起，扯过一张小笺，蘸了墨，飞快写下一行字，让宫女递给父皇。
皇帝展开一看，哭笑不得。
纸上写着：「父皇，让他做状元！」
皇帝无奈地摇摇头，提笔在那行字下面回了一句，让宫女带回。
毓宁接过，只见上面写着：「状元年近五十，考了半辈子，不易。榜眼之名不雅，配他委屈了。探花郎历来择年少俊彦，名美，人亦需美，正合他用。」
毓宁撅了撅嘴，但转念一想，状元是个老头子，小李子说考了半辈子了，也挺可怜；榜眼这名字又实在难听；“探花”二字，听着就风雅，配那张清俊的脸和偶尔发呆的傻气，倒是正好。
于是她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皇帝看着女儿这近乎儿戏的干涉，也只是纵容地笑了笑。
于他而言，一甲第三与第二并无本质区别，既能安抚女儿，所选之人也并非全无才学，只是名次稍提前些，无伤大雅。何况，这张怀玉身家清白，无依无靠，将来若真尚了公主，也好掌控。
于是，金榜题名时，所有人大跌眼镜。
此前声名不显、会试名次中游的寒门学子张怀玉，竟被钦点为了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消息传出，众人哗然，但细看那张探花郎的脸，又似乎有些明白——陛下这是看重才学的同时，也看重了仪表风姿啊！再打听一下，此子竟无任何背景靠山，更能显出陛下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的圣明！一时间，各种猜测皆有，但无人敢质疑圣意，只纷纷颂歌。
张怀玉本人更是如在梦中。他自知笔试因那杯扰人心神的“御茶”未能发挥极致，面试更是紧张失措，能中进士已是万幸，怎敢奢望一甲探花？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他，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功于皇恩浩荡，归于陛下对青年才俊的赏识提拔，或许……还有自己那一点点未被发现的真诚与潜力？
就这样，张怀玉的命运在皇帝和公主的三言两语间被定了下来。他全然不知自己这个“探花”名衔是如何来的，只当是皇恩浩荡，赏识他的才学与真诚，心中对皇帝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更加坚定了要为国尽忠的念头。
传胪大典，三鼎甲游街。张怀玉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红袍，帽插宫花，清俊的容貌引得街道两旁不少人喝彩。他心中激动万分，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是耳根一直红着。
毓宁公主可没兴趣去看这热闹。她早就回了府，歪在榻上，听底下人汇报新科进士们游街的盛况。
当听到张怀玉果然被点为探花时，她嘴角勾了勾，还算满意。
但下一刻，她就收敛了笑意，对乔玉吩咐道：“去，给本宫仔细查查这个张怀玉。家里几口人，田产几何，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清，“有无娶妻，有无正经定下的婚约。”
乔玉低头应下，出门开始吩咐下人外出查张怀玉的底细。
“若有婚约呢？”一个侍女小心地问。
“婚约？”乔玉嗤笑一声，“不过是口头之约或寻常信物，退了便是，多给些银钱打发了，难道还敢跟我们公主抢人？”
她对此并不在意。
“那……若是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呢？”一个小厮声音低低的问。公主骄纵，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乔玉头都没抬，直接回答道：
“若已有妻室……那便算了。公主不要有妇之夫。”
乔玉知道，公主要找的是一个合心意的玩物，或者一个听话的驸马，可不是去找麻烦，更不是真去做那等拆人姻缘的恶人。
毓宁公主，这点脸面还是要的，也嫌膈应。
“去查清楚，尽快回话。”
“是。”侍女小厮们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乔玉回房静默，看着毓宁依旧躺在榻上，慕容岚适时递上一颗葡萄。
毓宁张口含住，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紧张得磕巴的新科探花。
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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