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院安静了。
顾我见所有的口才,在此刻失了灵。
“荼毗,对不起……”
顾我见后来想起来半夜都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我可真不是个人啊!
荼毗摊开手,“给钱吧。”
她是宁静的。
日光偏西,她坐在树荫下,阴影斜斜覆盖到她鼻尖。
顾我见看不见她的眉眼,只见得她苍白的唇。唇线优雅,薄厚得宜。
哗啦啦。
顾我见松开手,一大把灵石落进荼毗掌心。
随机,他瞧见那漂亮的唇,嘴角上翘。
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蝉鸣被酷热所阻挡,鸣蝉都躲进树丛深处。
顾我见轻轻说:“你猜到了吧,荼毗。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荼毗收好钱,动作微微一顿。
“嗯。我以为,你会继续装下去。”
荼毗不傻。从极无涧开始,蠢球就奔着“谢道藏”而来,她与他素未谋面,才不会相信什么出自爱慕的借口。
后来法宝阴差阳错认主,荼毗努力过后就接受了。蠢球在诸事上并未对她不利,反而,他身上有她可利用的地方。且他甘愿被利用。荼毗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她还以为,要多等一阵子,由她出面揭穿。
没想到,是顾我见先主动交代了。
顾我见弯腿跪下,手放在她膝头,因紧张而握紧。
“我接近你,是因为你师父。”
荼毗挑了挑眉。
“我想杀了你师父。”
荼毗膝盖一弹,差点站起来。可她忍住了。
这时,外面传来熙熙攘攘人声,两人所说之言不可继续。
于是一起出门去看情况。
只见二十来个弟子扛着工具,往续昼院旁边的绿茵丛去了。他们所带之物,都是梯子、锤子、榫卯、木板之物,看着像是去装修屋子的。
荼毗预料到什么,拉住其中一个弟子,“这是要去建屋子?”
那弟子戴着草帽,乖乖回礼,“回谢师姐,镜尊喊我们给腾出院落,翻新屋子。”
荼毗:“预备给谁住?”
“说是什么林姑娘。”
荼毗猝然松开手,神色怔怔的。
她反对林惊语来。
谢却风还是用行动告诉她。
反对无效。
她连断绝师徒关系的狠话都出了口,谢却风毫不在意。
果然,他们俩这点淡薄的师徒情,根本就比不过谢却风白月光的重要性。
荼毗长叹一口气,有种预料中的麻木。
弟子们修建院落很快,到日暮,后面还有女弟子,运送被褥香炉妆奁等物,拾掇新屋子,保证把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万事俱备,只欠林惊语。
林惊语入住凌虚山,板上钉钉,她还是来了。
来的倒是低调。
只一顶小娇叫人抬进了甘时院。
荼毗看那崭新的牌匾,“甘时院”。
甘分随时。
呵,不知道谢却风点谁啊。
天色已晚,荼毗催顾我见先走。
顾我见看她还算平静,劝了几句,也就离开凌虚山了。
他行到山下不放心。总觉得心里突突直跳,要出什么事儿。
荼毗的性子,很能忍。
能忍耻,能忍痛,能忍冤。
但顾我见直觉,她与自己不同。她忍耐后,并不能宽慰自我看开。而是仇恨随忍耐增长,忍到极点,一次性爆发,不死不休。
他想着就觉得害怕,回身就走回头路。
恰逢夜巡队伍例行巡山,今日裴回月休沐不在。顾我见看着那列小队若有所思,又借山泉洗漱,换了身新衣裳,走了回头路,再去见荼毗。
续昼院。
谢却风回来,先去甘时院见了林惊语。
灯笼亮了有一会,约莫半刻钟,谢却风就回来了。
他一进续昼院,就见荼毗大马金刀坐在院子里,脚有一搭没一搭踢灯架。长明灯欲倒不倒。
谢却风脑海里有根筋一跳。
“你想烧了这院子?”
“有什么不可以?”荼毗反问,“我早说过,有她没我,我没有你这个师父。”
这话跟刀子一样往谢却风心里扎,还是第二次。
脑子里那根筋跳得更厉害。
谢却风遵循本能,走过去抱住自己的徒弟,贴得很紧,才能缓解脑子里那种要爆开的胀痛感。
他的语气带着讨好,“我和林惊语说过了,她只能住甘时院,平时不会打扰到我们。”
荼毗不哭不闹,“让她搬走。”
“你怎么就这么犟?”
荼毗不搭理他,在他怀里还是不安分,拿脚尖去勾那灯架子。勾倒了哪一架,这续昼院这么多灯,连灯带火,烧成火海一片灰,也是痛快干净。
谢却风体会到她的意图,伸手按住她的脚。低声哄:“我已经不再阻你修炼,今日就教你万华镜第二式。”
荼毗:“这是两码事。”
万华镜要学,人也要走。
谢却风笑出来,“你可真够贪的。”
荼毗:“死也要贪。”
谢却风低头吻住她唇,堵住那些不详之语。
当他抱着荼毗进屋、放她在床榻时,彼此做惯了的,荼毗察觉他想做什么,掀开他衣领。
“什么时候断师徒关系?做完了断?”
他眉眼间闪过纠结的痛苦,痛得心脏都抽抽。
握她的手,抚自己的脸,“你非要如此吗?”
荼毗默了默,“我喝口茶。”
谢却风搂着她不放。
荼毗抬眼,“不然我会忍不住捅死你。”
他放她去。
荼毗就着茶壶咕咚咕咚喝,回身就扑到谢却风身上,全数哺喂进他嘴里。
谢却风舔了舔唇,似笑非笑,“茶里下毒了?”
荼毗反问:“毒得死你?”
极致的爱欲,缠上极致的恨毒。
爱恨交织,分离中交融。
荼毗咬他,下了死口,明显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对抗的力量。
忽地,他将她反抱在怀,伸出手,顺势把虎口送到她嘴边。自己从后贴耳哄她,“咬这里,用力。”
“要有杀掉我的狠心啊,废物。”
他鼻尖的汗都滴在荼毗肩头。
“只是生气的话,远远不够。”
旖旎正当时,高大身影倒下,晕倒在床榻上。
荼毗抓过手巾随意擦了擦,披上睡衣,盘腿看着昏迷的谢却风。
她戳了戳他的脸。
没反应。
荼毗笑出声。医修还是靠谱。
她问过梁云,毒是毒不倒谢却风金仙期的修为,因为经脉会自动驱毒。
但迷药不同。
身体并不能判断,主人是失眠了,还是中药了。
荼毗那口茶里,放的是致死量的迷药。谢却风顶了好一阵才被放倒。梁云说,这个量,顶多只能放倒金仙期修者半天。
半天,很短。
不过,也够了。
够她弑师,叛出凌虚山,逃往交界地带。
届时,她再找机会杀了顾我见,强夺七杀剑,潜心修行,不怕没有立足之地。
荼毗召唤出佩剑,眸光一凝,劈向熟睡的谢却风。
噔的一声,金器碰撞的铿锵。
剑刃触及谢却风脖颈时,被他的护体金光弹开。
意料之中,谢却风金身护体,不把他打到力竭,根本伤不了他。
叮铃。
“谁?”
荼毗披衣而出。
她披发跣足,脖颈遍布暧昧痕迹,肤色在月色下白得发亮,脚脖子纤细,足踝筋骨紧绷。
续昼院内圈的矮石墙上,有少年蹲着,双手自然垂落,指间夹着根狗尾巴草,已经不成样子。不知被他摩挲了多少次。
月光下,他身形颀长,长手长足。
金白色系的纱衣,赤足露着手腕脚腕,脚腕系着铃铛。幻化而长长的黑发,编成粗骨麻花辫,垂在侧颈。
月色配着数盏长明灯,火树银花,耀他蓬勃朝气。
婆娑绿影,掩他绯红素面。
是月光下出水的妖,寨子里离经叛道的苗疆少年。
那生命力无法阻挡地扑过来。
荼毗看着他,身体深处有种蔓延开的燥.热。
是杀欲。
看清来人,她嗓音慵懒。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佩剑从掌心无声滑出。借着寝衣的遮挡,杀机丝毫没有显露。
“我……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他说。
荼毗一愣。
她要杀他时,他却偏过头,露出干净的一截颈,不设防。
随她处置。
随她杀,那可就没劲了。
荼毗收了剑,送上门来的玩意儿,待会儿逃亡时,带走了一起杀。
顾我见还是看着石墙另一侧,不好意思看荼毗。
“我担心你和林惊语闹起来,才回头的,抱歉,我没有听你话。”
荼毗默不作声。
她将才与亲师父那点事,被顾我见听了去。听去便听去了。
反正,他们都得死。
良久,两边都没有话。
终是顾我见先回过头来,笑出一口白牙。
“我想杀你师父,看起来,你也想。”
他的确是惑人的妖。
“我们,要不要合作?”
荼毗目光落在他下腹。
顾我见会意,召唤出七杀剑。剑尖对着自己,把剑柄递向荼毗。
“拿这个,再试试。”他笑着说,“剁了你师父,可不能再杀我了。”
荼毗挑挑眉,“好说。”
她接过七杀剑。剑灵反抗,冰霜覆手,荼毗恍若未觉,握得死紧。
尽管剑与握剑人并非剑与剑主的关系,双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彼此太契合了。
荼毗握住七杀剑,感到从骨子里透出的熟悉感。
仿佛她带着他,一起经历过千万次战斗。熟悉到指骨包裹剑柄的角度,都严丝合缝。
荼毗将之归因于自我傲慢。
只有配不上她的剑,没有她配不上的剑。
七杀神剑,合该贴合她的需求。
剑灵霜携嘀咕了一声“该死,好合适。”
想选选不了,才最寂寞。
荼毗没管他的话,重新进屋,再次举剑劈向谢却风的头颅。
既然普通剑破不了金身,那就让七杀剑来破!
嗡的一声。
这次七杀剑都没有挨到谢却风,就带着荼毗远远飞离,直飞到屋外才停止。
这是剑灵本身的意志,与持剑者相悖。
荼毗乜了眼石墙上的顾我见,“你下的令?”
顾我见举起双手表忠心,“我可没有。”
瘦弱男孩现出灵身,眉目低垂,没精打采。正是七杀剑灵霜携。
他说:“吾,不杀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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