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顾我见直奔妙音,其实自己眼睛都要红了,不愿意给身后的荼毗看到。
他心里明白,荼毗是善意的谎言,维护了他,为他解了窘境。
可感动之余,就是高兴不起来。
顾我见就这样挂着脸,跟随妙音回了船舱。
他们所在的船舱,因妙音喜静,顾我见布下了基础的隔音阵法。
不担心旁人听到什么私密之话。
于是,一进船舱,妙音也不装了,反手一巴掌甩到顾我见脸上。
顾我见被打得偏过头去。
湿发混着嘴里被打出来的血沫,一起偏过去。
双眸被丝丝缕缕刘海遮掩。
似海妖脆弱。
他刚正过脸,妙音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打得他两边脸都肿起来。
如玉的脸上,被妙音红色的指甲划得十道印子,望去狼狈不堪。
顾我见一声没吭。
他正过脸,随意拿手指抹了抹嘴角的血沫子。
妙音心里头一跳。
平心而论,顾我见不是精致的脸,而是乖巧脸,乍看棱角没那么尖锐,只眼尾常藏桀骜。
但当他望着妙音时,双眸清亮有神。
眼神清透含水,毫无伪饰。
仿佛要洞穿进人心里去,让人心角落的龌龊,无所遁形。
妙音无法跟他对视,率先发难,“那是谢却风的徒弟?”
“回师母,是。”
妙音又是一巴掌,甩得顾我见无法直视她。
也就无法洞悉她心中所想。
“师父如父。我养你十七年,是教你去亲近杀父之人的徒弟?”
这话就是妙音无理取闹了。她一早就听过顾我见的汇报,知晓法宝阴差阳错的原委,今日不过是把谢道藏的人名和脸对上了。她之前发作时,还强勒顾我见去接近谢道藏,杀人夺宝也在所不惜。
顾我见深知这点,耐着性子,“师母,她是九衢尘卷所认之主。”
妙音怒火攻心,球球从不会这么叛逆,言语刺她。她癫狂道:
“那画卷呢!你为什么还没有拿到手?骗来、买来、杀人夺宝,给我弄来?”
话甫一出口,船舱内一静。
妙音知自己口不择言,着急辩解,姿态柔弱。
“我……球球,师母不是那个意思。今禾死得不明不白,尸首都寻不到,我实在恨谢却风,所以才……”
对面,顾我见苦笑,笑意侵袭进眼睛,浓到化作自嘲。他苦笑着,眼尾挤出几点眼泪。
妙音见不得他如此,自觉心上也刀扎肉的疼。自己眼眶里泛上泪意。
她伸出双手,笨拙地抚摸着顾我见的胸膛,替他顺气,又只用指尖触碰,不敢真真落实了,小心翼翼。
“球球,是师母不该发脾气。”
妙音语气温软,视线落下时,她又看见那圆形印章,印章上还带着草屑。
妙音难以置信,“你是去找这个才差点误了船?”
眼睛中厉色划过,“这个荼,到底是谁?”
顾我见平静道:“师母以后便知了。”
这一句挑得妙音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妙音眉梢的肌肉狂跳,她尽力控制中歇斯底里的情绪,没有再次发作,已是不易。
她压住怒火,“球球,前儿师母就说过,你若有思慕之人,现下还不可以。等报了你师父的仇,师母不会阻止你和心上人的……”
顾我见嗤笑出声,满眼悲哀。
“师母,球球思慕之人,师母不清楚吗?”
他泠泠的眼神看过来,妙音移开视线。
妙音喉头滞涩,也觉几分理亏。
又要人喜欢她,又不给人着落。
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这种缺爱感,是她生来禀赋。
宋今禾予她安全感,又猝然离世,更加加剧了她内心的不确定感。
她知道球球真诚。
知道球球有很多的热情,很多的爱。
无论她如何对他,球球第二天都会重新洋溢着热情靠近她。
她随便哄哄就好了。
可她害怕。
怎会有人予取予求,永不图回应与回报的?
她害怕这么好的球球,有一天她也会失去他的。
现在,果然应验了,已经有苗头了,不是么。
妙音合上眼,落下几滴泪来。
她深深叹了口气,“我今日不想闹了。”
说完,妙音自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窝着,再生不出闹的力气,只想安静地独处。
“师母好好休息。”
顾我见转身出了船舱。
这是他第一回和师母吵架。
感觉很坏。
真心实意说出口时,他感觉又不那么坏。
师母知晓他心意,只是不敢接。
顾我见顶着肿胀的脸,在船舱夹道通行,尽管低着头,也引起了不少客人的议论。
他假装没有听见,找了空位坐下来,侧头望向窗外。
接天连叶无穷碧,船行愈快,景色在窗外远去得就越快。
天空蔚蓝如洗。
顾我见渐渐失神。
他突然想,客船这么大,荼毗去哪儿了。
荼毗落网了。
在她被众人围观,当小三抓时,她也被藕花渡弟子同步注意到,刻录进玉符,发给了渡主白菡清。
白菡清行动力十足,直接驱动画舫开过来,画舫上放下一叶小舟。游泳在逃犯荼毗就被逮回了画舫。
在人家地盘上,人家眼线就是多。
白菡清一看荼毗湿透了,身上还带着水草,一脸关切,“走,去洗洗。”
荼毗头摇得像波浪鼓,“我施个净身术就好。”
白菡清道:“费那灵力,现成的温泉,洗洗解乏。仔细着凉了。”
她正说,荼毗迎风鼻子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弱弱哀求,“我自己来。”
好在开宴在即,白菡清沐浴过了,再沐一次洗皱皮了,影响切菜的手感。
她不喜欢。
白菡清退而求其次,“我伺候你洗。”
荼毗掐了十几把大腿,梨花带雨,“白白,放过我吧。”
没有用。白菡清拿黑布蒙眼,仍是陪她洗,只是撒花瓣揉搓,算不上共浴。
荼毗自欺欺人地勉强接受了。
温泉内烟雾缭绕,天然的石墙垒起,掩映其中的旖旎。
荼毗感受着白菡清的纤指拂过自己的肩颈,一路滑向下,她赶忙捉住。
“白白,你手会泡皱皮的。”
白菡清蒙着眼,失望冷哼,悻悻然作罢。
终究还是荼毗自己洗发沐浴,白菡清帮她托一把长发,就算帮忙了。
白菡清摸着那把湿湿的鸦发。
“小兔子,你吃的什么呀,头发缎子一样。”
荼毗对好厨子向来嘴甜,“白白做的饭,养生养头发。”
“哼,你倒会恭维人。”白菡清美在心里,却另想起一桩事来,心下遗憾,荼毗这样的妙人,没有结婚契的道侣,在谢却风那不着调的手底下挨磋磨。他能当好师父?能当个人都难。
“你这回来百星群英会,真是意外之喜。”
荼毗默了默,掩去谢却风的变化,“藕花渡操办比试,我来捧白白的场,不好吗?”
“你少哄我。”白菡清拍拍荼毗的下巴,“谢却风从前藏你藏得什么似的,今年转性了,倒肯放你出来。他良心发现了?”
荼毗无奈,“我也不知晓。”
白菡清瞧着火候到了,顺水推舟,“今年你倒被放出来了,你那准前夫,还被那帮老顽固拘着呢。”
荼毗洗捋发的动作一顿。
连呼吸也暂停片刻。
她的准前夫,阙玉京。
阙玉京出身生死轮,是生死轮里杠把子的唯一剑修。生死轮的那帮老头,天天悟道悟轮回,通过一世世轮回不同物种,来证悟无常,追求大道。女修则大多修白骨观,观人身污秽,蛆虫遍体,食成废秽,大多中途就受不了自身污秽而自绝,最后生死轮里渐渐地就剩了一帮钻轮回空子的老头。
简而言之,生死轮,没什么战斗力。
有的是理论,能打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阙玉京这个天生剑修,愿入生死轮,简直是天降至宝。
他又是个没情丝的,战力稳步增长,还没有恋爱风险。几百年内,毫无可能会离开宗门。
生死轮更宝贝他了。
要不是出了阙玉京求娶谢道藏一事,生死轮一帮老头还能乐五十个轮回。
还好,阙玉京没娶到。
荼毗口中泛出酸楚,“白白,你提他做什么。”
要是别人如此说,荼毗必会当场甩脸,从此绝交,避免和这人有接触。
但是是白菡清提的。
荼毗知道她是好意。正因关系亲近,才敢说别人不敢说的忠言。
白菡清斟酌字词,“我知道你要来。特意给生死轮发了好几回邀请,老顽固们代回的,阙玉京不愿来。
好说歹说,不要他参加比试,就是来当个点评的,坐观众席也好。给新生代们认认脸,指点指点其他剑修,不也是好事一桩?
我想着你来,找人去单独给阙玉京传话,你猜怎么着?”
荼毗细细听着,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痒,而后那痒变作绵绵不绝的疼。
她侧耳,“他怎么说?”
“还说呢。”白菡清道,“他人被拘着,话都带不到,传话的弟子说,他被关在孤绝峰,与世隔绝。我那弟子远远看着,他住的屋子,阴森森的,像有魔气。”
闻言,荼毗抠紧身体的皮肤,抠下肉来,血丝冒出来,在温泉水里漾开。
她感到头皮发麻般的爽利,如释重负。
控制不住颤抖的语音,也因此调整得无波无澜。
“是我误了他。”
看荼毗态度不算反对,白菡清才敢坦言。
“不过,前几日,我亲自去了一趟。”
“我说你失踪了,怕是没命了,他到底出不出宗门?”
“你猜怎么着?”
荼毗不自觉竖起了耳朵,又缩起肩膀。
怕听那答案,又想听。
表情现出难得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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