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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破镜

“谢道藏,跟我走,找你有话说。”

说完这句话,谢却风就像没看见阙玉京一样,把他当空气。

谢却风侧身,朝向房间角落的伞架,他躬身摸索,只取出一把油纸青伞。

修士鲜少用伞。

自有术法隔绝雨水。

客店的伞,不过点缀房间雅趣之用。

谢却风去伞架里取伞来,出去雨里转转,又有何意义。

荼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师父叫她全名,准没好事,她只涉步跟上。

谢却风领着荼毗上了地面。

细雨纷纷,起风了。

漫天乌云被风吹成一条一缕,如麦浪般层次分明,镶嵌在长空。

天空露出了藏在底云下的蔚蓝底色。

山色空濛雨亦新。

青云山上,风吹林海,万树摇摇晃晃。白色雪花冻雪,早就被暴雨冲刷入土。

翠色染雨珠,谢却风展开纸伞,撑在头顶。荼毗跟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师徒俩渐行渐远。

阙玉京跟着走了一段,看师徒俩远远行在山道上,身影逐渐缩小。

他们为了授礼阴阳鱼阵,穿的是一黑一白,并肩行在翠色里,立在青伞下,正如阴阳鱼,顺着溪流蜿蜒绕山而上。

人走远。

阙玉京不能再跟,只遥遥望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师徒都如此么。

他没有师父,爹娘指点,自己天赋异禀悟道修剑。

仙途中没有师父可考。顶多父母和生死轮诸位前辈,算他半个师父。

阙玉京心有敬重,但心无涟漪。

所以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

荼毗和谢却风,明明行动时,保持着距离,却好像有无形的东西把他们黏在一起。

阙玉京心里一刺。

连带着嘴巴里都涌上酸苦。

很配。

人世间说的那种般配。

是生死轮前辈们所说的,情执难弃、情关难过。

阙玉京从前不懂,只觉得无聊。

他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红衣。敞开了衣襟。

衣衫上的骷髅骨,骨骼霎时扭曲变形。

山道上。

师父执伞,徒弟跟随,亦步亦趋。

荼毗听见踩水声,心里压抑着烦躁。

若此刻她比肩的不是谢却风,而是阙玉京,荼毗心情就不会这么差了。

谢却风只管打他的伞。

荼毗死心眼,不蹭伞,就挨雨淋。

反正是小雨,碍不着什么。

暴雨她都挨过浇,不介意这些。

荼毗猜想,谢却风这是故意折腾她哩。她在授礼仪式上宣布新欢,面对旧爱,谢却风不报复她才怪。

他有的是磨人的手段。

还能叫人以为是自己做的选择。

荼毗正防备,冷不丁谢却风靠近她,手抚上了她的后颈。

荼毗浑身一僵,只觉一股热意,从谢却风指尖传出,顺着她的脊柱大穴一路往下,走入经脉,让她浑身都发热。

谢却风感知到阙玉京的那道神识不再探测,他便抚摩荼毗后颈,顺着脊柱大穴下去,一路热流窜涌。

眨眼间,荼毗先前被暴雨打湿的衣服,尽数烘干。

谢却风语调懒散。

“一身湿透了与前夫幽会,想来不错。”

荼毗有一丝难堪。

她和阙玉京论剑论道,意趣相投,总不拘小节。忘了湿衣服这事儿。

但荼毗不惯着他,顶嘴道:“师父不给我做身防水的衣衫。”

谢却风低声笑起来,忽地弯了眉眼,整个人不复衰颓,像是活了过来。

他弯腰,贴着荼毗的耳朵,轻轻咬字。

“要多防水的?”他语气明晃晃地调.情,“熄灯之时,难道还穿着做?”

荼毗脸色惨白。胸口闷到说不出话。

他引以为荣的,是她痛恨至极的。

也是她暗恋时期向往过的。

与心中神明一般的人,肌肤相亲。

终究变成谈资。呵。

这么多次了,她早该习惯。换作平时,荼毗也会难过一下就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正值阙玉京回来之际,她只感到自己脸皮被一层层扒下来,被谢却风丢在地上随便在地上踩。

她却什么做不了。

耳边,荼毗听见谢却风叹息。

他摩挲她的脸。

“别这么看我。”他声线很低,“我会更想的。”

荼毗大惊,震惊于他的无耻,光天化日之下,他……

荼毗顿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恨意。变回面无表情。

谢却风直起身。

荼毗并不看他,却被他一拉一拽,脚下不稳。

她使劲挣脱,自己丹田里那点子不经用的灵气,哪比得上谢却风的境界,根本挣脱不动。她隐约觉得他们急拐了一个方向,头顶伞飞脱出谢却风的手去,而后荼毗耳边水声忽然又疾又重,荼毗脚下一空。

荼毗悚然看去。

脚下是瀑布飞流入潭。

眼前是万丈绝壁,久经冲刷的压壁都被水流磨得光滑。

谢却风这疯子,一言不合就拉她跳崖!

荼毗动心起念,背后不弃剑刷地出鞘。

谢却风眉头微微蹙起,不悦在脸上一闪而逝,他抬手压住她后背的剑。

不弃预备飞往剑主脚下,救她于险境。

猛不防一道巨力从顶上压下。

不弃奋力反抗,剑意凛冽震荡开,激起石潭炸开水花。

可那磅礴剑意,被谢却风一手压下。

谢却风按住了不弃剑,将它压回剑鞘。

这一手,他轻轻的,像是拂去荼毗背后一片落叶。

不弃巨大剑压,在他漂亮的手指之间,弥化于无形。

这一切,发生须臾之间。

快到让人以为,剑曾出鞘,不过是错觉。

不弃窝在剑鞘内,深感可怖。

这个人,比它的剑主,更强。

剑意已经强到可以内收。实力深不可测。

荼毗略加安抚不弃,人还在急速往下坠落。

“师父,我没炼体!不经摔。”

谢却风搂过她,衣袍猎猎,笑道:“不摔,怎么知道不经摔?”

荼毗想骂脏话。

扑通巨响。

师父抱着徒弟,直直跌入石潭中,砸出水花。

早在落水之前,荼毗就调动全身灵气,护住体表和五脏六腑。

她可不指望谢却风当个人。

谢却风当师父,一向是把徒弟当仇人整,不会有恻隐之心。由此,在他手底下熬得过的修士,筛选出来个个人中龙凤,裴回月便是其中佼佼者。

因此,当荼毗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层灵气庇护,而那灵气来自她的师父时,荼毗脸上划过了一丝惊讶。

谢却风嗤笑,“受宠若惊了?”

荼毗瞪着死鱼眼,假装没听见。

他们没有受伤,而是通过深谭后,猛然落入了另一重空间。

也是青山绿水。

两岸猿声啼不住,烟雾缭绕绿带间,滚滚长河拍石,激荡而下。

荼毗置身舟内,思绪慢慢转圜过来。

跳崖是谢却风吓唬他。

石谭里大约是传送阵,传送他们到此,一叶扁舟顺水而下。

这里是醁江。

荼毗认出此地,是回宗门的必经水路。

“师父,我们这就回慕尘宗去?”

“怎么?舍不得亲亲前夫?”

荼毗:……

船摇摇晃晃。

荼毗闻流水声,打量着船舱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陈设妥帖,桌榻柜杯盏一应俱全,甚至连床帐都铺好了。榻边还备着些零嘴吃食。

谢却风早不食五谷。

这是为她准备的。

荼毗跪坐着,双手握拳在膝上。

她猜到什么,脸色变得难看。一时又疑心自己多想了。在床笫之事上,谢却风爱吓唬她,但不至于故意侮.辱她。他知她害羞,情.事只在续昼院,结界外人难入。在船上……还未曾有过。

但也说不准。

她利用顾我见刺激他,阙玉京又出山来寻她。

保不齐谢却风受到刺激会做什么。

就在荼毗胡思乱想时,却听谢却风开口了。

谢却风斜躺在船舱内,长腿伸着,他手搭在膝头,懒洋洋的。

“取剑。”

荼毗:“啊?”

她才反应过来,久未开口的谢却风,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原来,不是回慕尘宗,而是取剑?

谢却风要送她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这番惊讶,落在谢却风眼里,却让他的眼神变得饶有兴味。

荼毗自入舟船起,就心神不宁四处打量,手握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一开口,她无比诧异。

顷刻间,谢却风懂了什么。

他单手撑地,侵身半爬过去。

他撩起荼毗一捧发,只把玩,不嗅闻,“想要?”

荼毗头摇得像波浪鼓。

谢却风无所谓,“想要就说。为师向来宠徒弟。”

荼毗无语。真够无耻的。这话要是让他那无数个挂名弟子听到了,回忆起他们如何在他手底下水深火热修行过来的,怕是能联名写本书诅咒他,销遍修真界。

谢却风只是笑,仿佛得了天大的乐子。

“这会儿,在心里骂我无耻吧?”

荼毗侧身坐,不去理他。

不多时,谢却风用灵气停住船,拴在岸边,而后朝船舱内自然伸出手。

荼毗顺势将手放在他掌心,被他轻轻一拉一带,荼毗弯腰出了船舱,踩在岸边湿润的草地上。

谢却风也不多话,兀自带路。

穿野拨草,他们来到一处寒潭。

荼毗望过去,寒潭静谧幽深,那水黑不见底。

一丝涟漪也没有。

潭水附近,有木屋几小座,谭边设了棋坛。

约莫是哪些隐士幽居于此,也可能是过路者临时搭建的歇脚处。人来人往,所建的设施便多了些。

谢却风看向荼毗。

荼毗接收他的眼神,“剑在水下?”

谢却风挑眉。

荼毗摸摸手臂,已经感觉到潭水冷,“师父,我来月事,受不得寒。”

“受了寒,上来了,师父帮你驱寒。”

荼毗不知道他准备怎么个“帮”法。但这潭水看着就冷,她刚跳崖时护体灵力用见底,真的遭罪。谢却风取剑,一抬手的事,非折腾她。她有些薄怒,“你非要看我下水?”

“不是喜欢淋雨?”谢却风笑道,“湿透了,郑重其事地,给为师介绍你的新欢,再让为师观摩你和旧爱叙话?”

荼毗可算明白了,让她跳崖跳水,一天下几回水,合着这货记仇得很。

荼毗也是个倔脾气,来火了。

她二话不说,脱了外袍靴子,后退两步,冲刺往水里跳。

冲到一半,腰上被人一拦,荼毗整个人都被迫停住。她回头,看着拦腰抱住她的谢却风,冷笑出声,气势倒似他的主子。

“取剑。”

谢却风得了趣味,就喜欢她这种有脾气朝他发作的样子。

多好。

比这些年无情无感的木偶样,鲜活太多了。

谢却风凝神召唤,寒光破开水面,腾跃而出。

一柄龙形曲水剑,正被他一手抓住。

荼毗看过去,眼睛都亮了。

这剑通体漆黑,剑身很细,盘着一条青色蛟龙,从剑柄一直攀援到剑尖端,直至蛟龙出口,一口吞没了剑尖。

龙首,便成了剑刃。

剑柄是龙尾,呈波浪状。

可以说,这剑,没有剑尖,没有剑柄。

更像是寒潭蛟龙本身。

荼毗从谢却风手中接过剑,浓重腥气钻进鼻间,腥到吸引虫子。

荼毗猜道:“蛟龙化剑?”

“是。”

谢却风言简意赅,一个字总结所有。

荼毗要问这剑的来历,又知道谢却风不会多说。

他要说自会说。

不过荼毗也能猜到几分。

有些蛟龙越劫失败,未能成真龙,折戟沉沙于人间寒潭,或沉眠休养,或化为枯骨。至于她这种这把剑的原型,谁知道是死是活时,被谢却风逮了来,请铸剑师铸成利剑。

瞧这工艺,封龙于剑,怕是铸剑师过后,还要请炼器师帮忙融合。

着实是把不可多得之剑。

握着蛟龙黑剑,弯曲的剑尾,龙尾锋利,稍加挥动,手心便被划出伤口。

掌心刺痛,练剑的老茧被划破。鲜血渗出来。

荼毗只觉畅快。

没有脾气,不是好剑。

龙剑不愿意,嵌入荼毗手心肉,荼毗对痛感的耐受力早就很高,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龙剑被迫滴血认主。

认主那一刻,荼毗的心,随剑共鸣。

扑通、扑通、扑通。

同一时刻,从手心处,血液和灵气迅速流失,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荼毗瞬间下丹田被抽干灵气,整个人因失血过多,腿一下子软了。

谢却风抬眼,一道剑气从镜弓发出,直接打在黑剑上。

黑剑脱手。

带得荼毗半个手掌的血肉都脱落下来。

荼毗手掌血肉模糊,伤口露出森森白骨。

偏生还盯着那黑剑,唇角含着丝疯狂笑意。

谢却风表情未变,不咸不淡的,他用手覆住荼毗的右手,精纯灵气贯入荼毗手掌,顺着经脉流通。她那吓人的伤口,片刻之间就愈合,身体里被黑剑吸干的灵气也恢复过来。

荼毗这才发现,落在地上的黑剑,龙尾密密麻麻生出倒刺,因此刚刚扎进她掌心,吸她灵气血液。

这时,黑剑被谢却风收拾了,龙尾的倒刺一根根收进去,重回光滑,老实了许多。

谢却风淡淡道:“蛟龙性暴,嗜血,没事儿少用。”

荼毗已经见识了,但她扭过头,抬眼看着谢却风,轻松问:“能不能吸对面的血、灵气给我用?”

谢却风想也没想,“为什么不能?”

荼毗笑意加深。

是什么让他们相聚?

是心黑。

荼毗有点摸不透谢却风的心思。

她下丹田的封印,她已经向七杀剑灵霜携确认过,是谢却风的手笔。要解,也只能谢却风来解开。

谢却风不解开封印,心里透儿亮,知道她修行的致命缺陷。却又替她觅了这么把剑,弥补她灵气后继不足的问题。

他的行为,总是这么矛盾。

希望她做咸鱼,又希望她成长。

深究无益。

有剑不拿王八蛋。

该贪就贪。

不要白不要嘛。

反正剑多了不扎手。

荼毗收起黑剑,此剑无鞘,荼毗只能把它暂时放在身后,跟不弃挤挤。看来配个剑匣的事,得快点提上日程了。

回去时,还是谢却风带路,荼毗脚步都轻快许多。

谢却风忽然道:“你太弱了。”

攻击性这么强的?

荼毗登时就醒了,心情一落千丈,“师父,什么意思?”

“深潭是蛟龙渡劫失败处,我活.剥它作剑,怨气凝结,方成黑剑。”谢却风瞥她一眼,“配你。”

荼毗听了,果然与她猜的大差不差。她假装听不懂谢却风话里的讽刺,谁做他徒弟能怨气不重?当着黑剑的面,她实事求是,“好剑。”

谢却风假装没听懂她的谐音。

“这剑……我提前试过。能让剑主结龙鳞护体。属防守剑。”

荼毗听完破大防,直接抬手,给了背后黑剑两个指弹脑瓜崩。

欺软怕硬剑啊!

遇到谢却风就是防守剑,保护剑主;碰到她就大吸特吸,变身吸血蚂蟥,真够可以的。

一把剑还有两幅面孔啊。

龙剑挨了脑瓜崩,黑剑生出几根倒刺,就要发作;一感受到旁边谢却风若有似无的视线……

那几根倒刺立刻收了回去。表面光滑得能反光。

荼毗沉浸在对黑剑的无声声讨里,没有发觉这一人一剑的交锋。

就这么气鼓鼓回了船上。

谢却风催动灵力,改道让船换水道,绕了一圈,溯回回青云山去。

来时顺水,回时逆水,速度慢了许多。

荼毗坐在船舱里,狠狠啃了几块大饼,每一口都像咬在黑剑身上泄.愤。

谢却风提议,“你给它取个好名字,看能不能把它气活了。”

荼毗的饼含在嘴里。

听听,是人话吗?

谢却风:“气活了,说不定能召出它的幻身来?”

幻身是人剑合一之时,可能召出的剑意的凝结体。剑主是可以,

“对。有了幻身,我倒剥它的龙鳞,抽它的龙筋。”荼毗也来劲了。

黑剑在荼毗后背立得笔直。

它僵直的动作太大,带得荼毗都正襟危坐。

荼毗思索剑名,不经意目光落在谢却风背着的那把弓上。

镜弓。

荼毗灵机一动,“有了,就叫它‘破镜’。”

谢却风心里一动,“破镜难重圆?”

荼毗沉默,睁着无神的死鱼眼,默默把剩下的饼全吃完了。

她没肯定,谢却风也想明了,心里一阵满意,对这个徒弟,他只有过分满意。

破镜。

破的是他名为“镜”的这把弓。

他调笑道:“我很期待,你破我的弓。”

他把话挑明了,荼毗只得撒娇卖痴,靠近了他晃他手臂,“师父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打败你?”

荼毗动作间,衣衫上的饼碎屑落在谢却风身上。

谢却风眉头皱起,他犯了洁癖,手指轻弹,衣袍上的饼碎屑被灵气之风拂走。

他方舒展了眉头。

“打败我,简单。”

谢却风一字一句,“打到我气海耗竭、筋脉寸断、无法聚气。”

荼毗摇晃他手臂的动作猛然停住。她有点不敢置信,谢却风亲自在教她如何打败他。以他金仙期的修为,金光护体,理论上无法被打败。命门弱点更是个中机密,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是死守严防。

此刻,在江水滔滔的醁江上。

上不接青天,下不着土地。

逆水而行的舟楫,彼此对坐的师徒。

谢却风就这么大咧咧把他致命的弱点,告诉了她。

荼毗听着他一字一句的描述,眼前已经展现出他那副凄惨的场景,光是想想那画面,她就激动得手发抖。

可行。

弑师,可行。

荼毗深深呼出一口气,面上微笑,“那我努力。”

她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谢却风就喜欢她这模样,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反反复复,却不说话。

荼毗回过头想想,谢却风拥有不死金身,他这方法,只能打败他,大概率杀不了他。只能等道途湮灭。而且,谢却风在修真界已无敌手,没有败绩,更别提有狼狈的时候。因此,谢却风从没有露过自己的底牌。像他这个地位的大能,谁没有几种保命手段……多重加持呢?

修士一死,若不能及时复活,那就是血本无归。

荼毗并不悲观,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凌驾于修士之上的力量,无论那力量从何方而来。

弑师复仇,未来可期。

荼毗出神良久,感觉脸都被谢却风摸得有点疼了,他还不停手。

荼毗往后一缩,拿手背贴住自己的脸,“好刺痛。”

这是她刻意躲避一场可能要发生的情事。

谢却风被打断兴致,也无甚所谓,他抬手曲曲手指,船舱内的衣柜打开,露出一片挂好的衣衫。

“你身上都是血,挑一身吧。”

荼毗打眼一看,全是好衣服,流光溢彩,灵气充沛。看着就用了好材料。

全是好衣服!

这是谢却风提前给她备好的惊喜?

荼毗心中啐道,糖衣炮.弹!

荼毗已经过了自我美化、深层加工他人行为的阶段。她少女时期会感动,现在只会觉得此子送剑又送衣,必包藏祸心。

她随手取了剑,背对着谢却风换上。

立刻浑身疲乏一扫而空,她拿剑划了划衣服,不动灵气,普通刀兵不可入。

还真是名贵好材料。

谢却风看着,嗤道:“ 没见识的的东西,出去别说是我徒弟。去丐帮讨饭当头头,正合适。”

荼毗咬牙启齿,“那敢情好。我的打狗棍专打狗。狗牙一脚踹飞。”

谢却风打了个哈欠。

荼毗一拳打到棉花上,把自己给气着了。她看着满衣柜的衣服,有些生闷气。忽然想起他们并肩伞下,行于山道上,她指责谢却风不给她做防水的衣服。

她拣起旁边茶杯,往衣服上一浇,好家伙,还真防水。

荼毗深呼吸。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谢却风看着她偷偷试探防水性的小动作,哈哈大笑,眸中毫不遮掩对她的鄙夷。

荼毗咬牙,忍了又忍。

行,是她理亏。

说谢却风不给做衣裳,那纯属她诡辩胡诌。

从她拜入凌虚山起,谢却风就没短过她的衣食住行,只有奢靡过度的情况,没有苛待她吃穿用的。

“好歹是我的首徒,出门穿得像样点。”谢却风曾如是说。

时延月久,荼毗满衣柜都是不重样的衣服。到后来房间放都放不下,做了好几个芥子戒来装。只是荼毗自己不喜欢五颜六色,她练剑修行,只喜欢方便自己行动的、耐穿耐脏的。

到后来,她就是黑白灰三色换着穿。

经年累月如此。

哪天腻了,她就换个合眼缘的花纹,还是同一色系反复穿,没有变化的意思。

所以谢却风没有不给她做衣服,是她自己不乐意穿。

他送她的衣衫不知道多少,花的灵石都不知凡几。

只是她消受不来。

船舱内,谢却风只顾看着她发笑。笑够了,他才揽住荼毗,“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荼毗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也就应了,靠在他怀里睡去。

待醒来,她已经回到青云山,谢却风将她放在客店床上,不知去了何处。

荼毗怅然地推开窗,转身时,目光落在床头的两柄剑上。

一柄剑身星光点点、星河流转,美不胜收。

一柄漆黑如墨,恶龙攀援,满是煞气怨气。

荼毗一颗心落下来。

都是她的。

客店另一头。

陪荼毗取完剑,谢却风并不休息,行至巴澹目的客房。

谢却风抬手,隔绝偷听的结界设起。

巴澹目正在饮茶,随手插花。一看见谢却风,他就闻见那股龙腥味,笑眯眯说话。

“巴巴地寻了,还不如前夫送得早。”

“你话好多,茶不够烫,舌头烫熟了,下锅蘸干碟,就不会这么多废话了。”

巴澹目笑不出来了。他不再刺他,提起正事。

“其余六把钥匙呢?毁了吗?”

谢却风摇摇头,“我去时,人间正值元年,鱼龙混杂,钥匙已经被人取走。”

巴澹目眯着眼睛,却不再笑了。

“鞘金错,你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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