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金错?”谢却风反问,“那个炼器师?”
眯眯眼笑不出来了。
谢却风连自己要杀的目标名字都记不住,他慕尘宗要完。师父杀人对不上号,徒弟翅膀没硬就找上门女婿。这一个个的,仗着本事大,随心所欲。
巴澹目深吸一口气,“对,就是炼器师。”
“手艺不错,他死之前,炼制出了龙剑。”
巴澹目忍不住为对方掬一把同情泪了。人死之前,还得站好最后一波岗,替谢却风把剑给炼出来,炼制完,谢却风即刻过河拆桥,把人刀了。
眯眯眼心甚慰,慕尘宗还是有延续的希望的。
“你杀了他,没用和风万华镜吧?”巴澹目问询细节。
谢却风:“我没杀他。”
巴澹目:“?”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久后,还是谢却风先反应过来,他们所说的“炼器师”,并不是指代的同一个人。
谢却风解释道:“炼制龙剑的,是鞘金错的妻子,贺氏。”
巴澹目:“这倒不曾听说过。”
世人皆知,鞘金错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炼器师,且为人低调,以打铁师的身份隐居凡世。他的手艺闻名于修真界,只有客主想不出来的要求,没有他炼不出来的器。
从未听说,他有个妻子贺氏,而贺氏也会炼器?
“鞘金错是个骗子。他所炼之器,皆为贺氏代炼。”谢却风悠悠道,“我去时正巧。复刻的钥匙,已被各大买主买走。夫妇俩自知贪心失约,知道大难临头,正合计逃跑,以避过命灾。收拾细软之时,贺氏要带走趁手的炼具、材料,鞘金错嫌累赘,只带财宝名器,两人正争执。我一露面,他们就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巴澹目声音戏谑,“所以,贺氏‘失手’杀了鞘金错?”
“算是吧。”谢却风如是说。
巴澹目便懂了,谢却风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喊他去杀人,他总是如此,懒怠动手,更喜欢挑拨人性,坐山观虎斗。只是每每试探出的人性,都脆弱不堪,人在生存受威胁之时,都会露出丑恶求生的一面。
谢却风一直追逐的那种……舍己为人之人,几乎不可能在修真界存在。
谢却风越试探,只会越失望。越走不出来。
巴澹目叹了口气,问:“你怎么煽风点火的?”
谢却风懒散道:“我说,谁能杀了对方,我就放另一人一马。鞘金错先起歹心动手,贺氏防守而已。贺氏炼器,器生器灵,更亲贺氏,鞘金错很快败下阵来。鞘金错求饶不断,贺氏心软,下跪一起帮忙求情。鞘金错借贺氏求情的机会,奋然暴起要杀贺氏。贺氏的器灵反击,鞘金错被反噬而死。”
巴澹目听了这夫妇反目、男狠辣女心软的故事,手指敲击着茶碗边缘,虽然觉得有几分感慨,但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顶级炼器师,也是各大宗门争夺的宝贵资源。
巴澹目问:“贺氏呢?”
“走了。”谢却风淡淡道,“她炼制了龙剑,我便放了她。”
巴澹目喟叹,果然如此。
“她是果子?”
谢却风:“我猜,她是。”
巴澹目冷哼一声,“贺氏如何报答你?别跟我说一把剑就能了结。”
谢却风也没指望瞒得过巴澹目,他道:“以后……她见到谢道藏,需相助一次。”
果然,能令谢却风反复破例的,也只有他放在心上的真传首徒了。
巴澹目慢慢饮了一口茶,良久方开口。
“贺氏,真是个优秀的女子,不是么。连祂的秘境之钥,都能复刻出来。”
谢却风:“他妻子有名字的。贺裁云。”
巴澹目没什么感情地道:“我管她有没有名字,只要她还有这种禀赋,那永远是个祸患。”
谢却风自知失职,“我愿领罚。”
“罚,谁敢罚你?”巴澹目放下茶碗,思索道,“鸠占鹊巢,说不定是好事。
贺裁云被偷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创意、手艺,冠的是鞘金错的名字,那死,就让她那爱剽窃的相公,好好受着吧。
世人只知鞘金错死,不知名炼器师尚在人世。
这也是咱们的机会。”
被丈夫偷去荣耀,丈夫死了,妻子反而幸存。
这奇妙的命运,谁知有没有哪位祂的手笔。
巴澹目睁开眼,他揉了揉眉心,“下去吧。”
谢却风懒洋洋离去。
巴澹目看着他那不着调的背影,哭笑不得。
他们俩搭档了这么多年,在上一次野游中守望相助,还能不了解彼此么。
那个贺裁云,一定在谢却风的掌控之中。
最最不济,他们的传讯玉符,也势必留下了彼此的神识。
什么时候想联系,就是发条传讯的事。
说来说去,不过为了一个“谢道藏”。
“唉……”
巴澹目长叹出声。
能让谢却风这种原本没感情的怪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如此上心,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本来,设计荼毗取香引轶,谢却风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但只是听他说了一句,“让荼毗得到七杀剑,那样,她活下来的概率大,不是吗?”
谢却风沉吟片刻,就同意了按他的要求行事。
巴澹目揉眉心,揉得眉心肌肉一片红。
如果有一天,谢道藏不存于世。
巴澹目怀疑,先疯掉的,是她师父。
只是……
加上帝白剑上的那把钥匙,贺裁云仅凭一张神境残图,一共复刻了七把钥匙。
七个队伍闯剑锋金秘境……
这竞争激烈,巴澹目不如之前有信心,坚信荼毗会得到香引轶。
是该给她多找几个像样的帮手了。
拿不拿得到香引轶是其次,她的小命得保住了。
不然……
如今的巴澹目也不确定,谢却风会疯成什么样。
*
游船。
从青云山驶回梵音宗。
啪。
清脆可闻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
“顾我见!跪下!”
洗几略略扫了眼舱内,师母怒气冲天,球球跪在一把钉子上,金白色纱衣下摆血迹斑斑,脸也肿起来,偏他脸上惯常带三分笑。
惹得师母更是怒意暴涨。
洗几目露不忍,贴心地关上舱门,设置隔音结界,不忍再听。
季钟行来,小声问:“咱们劝师母消消气?”
洗几照常该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了,今天搓搓手,怎么也下不去手了,他啐季钟,“怎么劝?你去劝?师母化神中期的修为,你行你上?”
季钟悻悻然。
默默在心里为球球师弟点蜡。
球球结丹不久,修为就止步不前,现如今差了妙音两个境界。
就是真打起来,球球也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是生受着。
挨皮肉苦。
洗几叹道:“那谢道藏,还真是红颜祸水。不过球球也是,男大不中留。”
“球球都这么大了。”季钟感叹道,“师母还这样不顾他的脸面。”
说起来,球球还没成年,在他们这些几百年修行的老油条眼里,和个小豆丁差不多。只是他们看着球球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可怜又招人喜欢,难免多动几分恻隐之心。
洗几道:“师徒尊卑有序,师训徒,情理之中。”
季钟驳道:“你忘了,球球小时候,是师母让咱们……”
洗几:“闭嘴。往事已矣,不要再提。
若被球球听到了,白白生嫌隙!”
季钟讷讷不言。
球球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季钟凭心而论,小时候的球球,活得不如一条野狗。山门外的野狗流浪,过得比球球要好。
连“球球”这样的蔑称,都是师母授意下,大家喊起来的。
那时候小球球很饿、很痛、很孤独。
师母严令,全宗上下,不许任何人搭理顾我见。
顾我见全权由她教养。
小孩子在明处恳求,见着梵音宗的人就求人。
“求求你了,给口饭吃。”
“求求你了,能不能别不理我?”
“求求你了,说句话吧。”
小孩子摸出自己亲手做的手工品,“我把这个都送你。”
“求求你了,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无人应他。
他在明处求。
师母在暗处掐着花枝笑。
师母笑到拨.弄指甲上的残汁,“你们做得很好,这样才能锻炼他的心性。”
季钟人微言轻,不敢多话。但他内心一直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践踏一个人的心意,磋磨赤子之心,是不对的。
……
不知过了多久。
师母成了顾我见的天。
师母出关,他才有饱饭吃,有温暖,可以学习技艺;
师母闭关,他就失去一切。
师母教养他,他就快乐;师母放养他不管,他就一无所有地迷茫。
师母是顾我见的天。
顾我见对师母唯命是从。
驯化成功,他对师母甚至生出依恋情意。
是这之后,是球球建立了对师母绝对依赖后,才能接触同门。
洗几是第一个心软接纳顾我见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球球那样被虐.待长大的,不知为何却生出万人迷的本事,在人人面前讨喜欢,几乎与人从无交恶。
球球太好太纯真了。
没有记恨过任何一个人。
纯真到……让协同作恶的旁人,心中生惧怕。
季钟就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他面对顾我见,总会害怕。
正如此刻结界内的妙音,望着无时不刻在笑的顾我见,心里也发寒。
真有人永远快乐吗?
哪怕是条狗,也该有有脾气的时候啊!
妙音发泄了一通,拳头尽数打在棉花上,可棉花底下是磐石,被反震到发疼的,还是她自己的手。
妙音终于冷静下来。
她坐下来,几个吐纳平复了心绪。
冷静。球球吃软不吃硬。
“球球,你做得很好。攻心为上、蛮力为下。”
顾我见摸了摸脸上的血,眼睛都肿到无法完全睁开,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师母何意?”
“师母教过你,利用女子感情,可不费一兵一刃,获得奇效。你能俘获谢道藏之心,也是意外之喜。”妙音压下内心泛起的嫉妒酸楚,违心地赞誉。
顾我见听了,狠狠凝眸。
俘获谢道藏之心?
师母真是顽笑了。荼毗那颗心,早就系于她自己的师父……又或者是那个生死轮的阙玉京,又怎么可能为他停留?
弄影台暴雨中的那一幕,还回荡在顾我见眼前。
真是陌生。
他很少见有人能让荼毗情绪起伏。
谢却风可以。
阙玉京也可以。
他,不能。
顾我见抹去脸上的血,“师母,您误会了。我和她,是两情相悦,无关利用。我也早就说过,不会利用旁人感情,来达成自己任何卑劣的目的。”
妙音差点拍案而起,好险才坐住了。
“你是说师母卑劣了?”
顾我见一揖到底,“球球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和她才认识几天就两情相悦?”
妙音本是个玲珑人,最是能体会情绪且利用感情拿捏别人,不自觉去操控别人都。她一旦能稳住自己的情绪,就能言辞切中要害。
“她师父杀了你师父,你们两情相悦?
是为有违孝道,天地不容!”
“她夺了你法宝,你夺了她意中剑,是为阴差阳错,天道不许!”
“她与多少男子不清不楚,你清清白白一个琴修,是为不搭不合污!”
这里面有几分是替宋今禾喊冤,有几分是对抗内心直冒的酸水,只有妙音自己知道。
顾我见默默听完,心中激愤辩驳心,起了又落,他终究是无法和师母讲道理的。
正如荼毗教过他的。
强权才是话语权。谁强,谁可以左右一件事怎么说。
顾我见只记得自己与荼毗“合作”的初心——激将之法,试探出师母真心。他笑着问出。
“师母,我与她两情相悦,师母为何不悦?”
这直接而又大喇喇的试探,让妙音的伶牙俐齿都失了晓,她不敢回应。
妙音幡然醒悟。
她下了步错棋。
她对顾我见,并非完全无情。正因此,她屡屡心绪大乱,失了方寸,总与最优的解决方法失之交臂。
比如现下。
她本不必与球球去争,谢道藏是好是坏,他与谢道藏在一起,是正是邪。
她最重要的目的,是得到九衢尘卷,向画灵问清楚亡夫的下落。
思路清晰后,妙音唇角勾出无辜清浅的笑。
“球球,我为何不悦?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妙音声线微哑,仿佛忍过哭意后的自然沙哑,宛如一把温柔刀,正正割在顾我见心上那根弦。
一触即断。
顾我见浑身竖起的荆棘,顷刻间尽数枯萎。
取而代之的,是胸腔处心脏剧烈的搏跳,热烈到想自己蹦出喉头。
师母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少年心绪,根本藏不住,顾我见脸上瞬间红透。
他忍不住站起来。
“师母,其实我……”
我和谢道藏。
是假的。
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一直是师母。
妙音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却故意截住他的话头。
“球球。”
顾我见忍住表达的冲动,“师母。”
妙音理了理鬓角,扇巴掌时散乱的碎发,都被她塞回发髻里。
“球球,师母早说过,你若喜欢谁,师母不会阻止你。
只要……你能帮师母解开心结,找到你师父亡故的真相。”
在此时刻,妙音提起亡夫,着实是大煞风景。
顾我见一腔热血也被冷水浇透。他低头不说话。
妙音又吊他的胃口,叹道:“师母一直要你取九衢尘卷,要问画灵的问题,便是有关你师父的下落。”
顾我见不期她此时坦白,心防更是卸下几分。
“那为何之前……师母不肯如实相告?”
之前不论他怎么问,妙音都讳莫如深不肯说。
妙音叹道:“说不了。你信师母吗?有某种原因,让我说不了。”
顾我见抬头直视妙音,在她眼中看见一片无奈,还有真诚。
师母没有撒谎。
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的原因,或是难以言说的苦衷,师母无法直接将问题道出,而必须与九衢尘卷的画灵一对一密谈。
哪怕画灵现主人谢道藏亲临,师母也不能全权信任她。
唯一的法子,仍是他夺了九衢尘卷回梵音宗。
师母心结方有化解的可能。
他和师母……才有真正开始的机会。
“球球知道了。”顾我见道,“我会想办法,拿回九衢尘卷。”
拿回。
而不是领着谢道藏回梵音宗。
妙音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心中甚为满意,她以退为进,“你勉力一试,找不到也算了。”
顾我见反而更表忠心,“球球定为师母取回九衢尘卷!”
“好孩子。”
妙音抚摸着他的头发耳廓。
顾我见害羞微微退缩时,冷不丁想起一张倔强的脸。
荼毗。
九衢尘卷,他必夺。
大不了……他再想办法把七杀剑还给她。
这样,就彼此互不相欠了。
顾我见分神时,摸在他耳廓的纤纤素手,缓缓下移。
妙音用三根手指托起了他的下巴。
船舱内,只有窗格落进的一线光。
打在顾我见惨不忍睹的脸上。
他心中仰望许久的神女,终于俯身,垂怜于他。
潮湿而生了青苔的舱壁上,映出的人影渐渐靠近、重叠。
顾我见不知自己怎么了,猛地偏过头,避开了那禁忌的亲吻。
妙音一怔。
她忽略心底怅然若失的感觉,柔声问:“球球,师母这样,让你讨厌我了,是吗?”
“不是的。”顾我见听她自贬之语,心如刀割,他握住妙音的手,吻在她柔软的掌心,“是球球妄念太深,玷.污了师母才是。”
妙音凉凉地看着他。
仿佛在无声质问,那你为何拒绝我。
顾我见会意,“师母,还是等问完画灵再说吧。”
妙音呼吸一窒。
震惊自责于片刻前的自己,一心系在顾我见拒绝她的吻上,竟半点不记得宋今禾了。
这样,她怎么对得起今禾?
不过,她情感操控他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妙音浑身都似泡了趟温泉般,舒爽多了。她礼貌体贴地搀扶顾我见从钉子上站起来,亲自帮他包扎钉子扎出的伤口。
顾我见顺从地接受,视线不离妙音,整个人都异常安静。
聒噪的人认真起来。
反而比最内向的人,更加寡言少语。
舱内对坐,上药时,肌肤时不时相触,擦过对方的衣角,在微光暗影里涌动着道不明的暧昧。
妙音自己先败下阵来,她推门出船舱。
“我约了你宫叶师叔,你且坐一坐,待会儿叫她帮你看一看吉凶。”
门开门合。
顾我见坐在原处,听着窗外水流声声,顺着船桨而动。沙洲白鹭鸣叫,不只人间喜忧。
真意外。
师母承认对他有情,甚至愿意了结心结后同他一试,还差点先行奖励了他。
顾我见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心中反而苦涩居多。
他不自由。
他能讨得每个人的喜欢。特定一人对他的喜欢,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
师母……
要求师母欢心,好像总是有前置条件。是挂在驴面前的胡萝卜,总要先跑很远很远的路,才能碰到胡萝卜。
顾我见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谢道藏,现在在做什么?
在苦修,还是与阙玉京互诉衷肠、再续前缘?
也许根本用不了半年,他们的合作,就提前结束了吧。
顾我见拿起自己的传讯玉符,属于谢道藏的那道神识,死寂无声。
这样,也很好。
他想。
外间。合欢宗宫叶应诺,上次预言不成,这次她再来替妙音师姐一看。
洗几另外安排了房间,便于宫叶和妙音单独相叙。
随宫叶而来的王良,和其他人等在门外。洗几好交际,还能与王良攀谈几句,但几句过后,洗几就弯着双笑眼辞别。他是真看不上这合欢宗的王良,一股子猥琐习气,长得贼眉鼠眼,讲话油腔滑调,真不知道宫叶师叔如何会与他混到一起。
或许是王良那张嘴口才好,会讲话,一句接一句的。哄得人心花怒放。坚决不叫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落在地上。
想是宫叶师叔,自小目盲遭人欺凌,接触的人少,才会重视王良这个发小。
洗几内心鄙夷。
只是洗几精明,不曾在面上落下错处。
王良却最是眼熟这种态度,心里一阵懊恼嫉恨,无奈梵音宗是妙音、妙香一同坐阵,和合欢宗同气连枝的,他使不得性子,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外面两个人精交锋过一轮。
内里师姐师妹却是和谐。
宫叶取出眼珠,当色子抛出,看不同的点数,以水沾湿手指,在桌面上画下不同卦象。
这一回,她看到的世界,不再是万花筒里的碎镜,手稍稍一抖,就会出现异样的景象。
这一回,她看到的未来,已经是既定的。
宫叶暗自松口气,“师姐,有了。师姐会寻得心上人下落的。”
妙音听了,心里也觉宽慰。宫叶师妹的预言,从无错处。她也是听合欢宗前辈所说,不知宫叶从何处习得的法门,但宫叶的预知能力已经帮助合欢宗多次趋利避害,妙音愿意相信。
看过吉凶,妙音又提起顾我见和九衢尘卷。
宫叶轻轻蹙眉,紫色的遮眼纱,被她绕在指尖转了两圈。
三法司抓谢道藏和顾我见做替罪羊一事,宫叶也有所耳闻,不知前情竟是两人中意的法宝认了对方为主。
宫叶观一叶而知树,素来忧郁的她,不禁笑道:“真乃机缘,巧中巧。”
妙音不解。
宫叶道:“师姐,我这里,正有个法子,解师姐燃眉之急。助师姐取得法宝。”
“什么?”
妙音看见,宫叶指间翻转,一把造型古朴的金钥匙,出现在了她掌心。
宫叶解释几句,“我确定,谢道藏一定会去。”
百星群英会第五名的奖励,正是同这一模一样的钥匙,为谢道藏所得。
……
叙毕,妙音搀着宫叶出来,她却唤来了洗几,“带宫叶师叔去看看球球。”
妙音转头对宫叶和声细语,“有劳师妹了。劝劝球球那孩子。”
宫叶颔首,“师姐放心,他是好孩子,我劝他与我们同行。”
宫叶心中赞叹,妙音师姐,还如以往一样善良。
她告知妙音师姐秘境香引轶一事,妙音师姐也只想智取,并不想豪夺。不然,以妙音师姐的修为,一同去秘境强抢,亦不在话下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顾我见助力合欢宗一同前去,无论是合欢宗还是梵音宗得了香引轶,妙音都乐意接受,
打发走了宫叶。
妙音将目光落在等候的王良身上。
王良吃了洗几的软钉子,又枯坐了半晌,这时起来巴结地要搀扶宫叶,又被妙音给阻挠。
横竖是不被待见,心里正憋着气。一看妙音视线移过来,王良满心的怨愤,一时都抛到了脑后。
这可是合欢宗双姝之一。
多少修真界修士肖想之人?
再见妙音浅笑,约他落座,说说闲话,王良更是喜得一双脚都像飘在云端上,飘飘然的,踩不严实。
两人对坐,这时没有旁人,算得是单独相见。
王良不觉失态,只觉得满鼻馨香,望过去满目鲜花光华,被妙音美得是结结巴巴,口中颠三倒四,脑中不知过了多少污秽思想。
妙音内心冷嗤,面上客客气气。她沉吟许久,方掀开香炉盖,挑了挑烧尽的香饼灰。
“王良,你道侣和孩子,今年去看过了吗?”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王良顿觉五雷轰顶。身心旖旎全部都被吓得化没了。他冷汗涔涔,警惕性在转瞬间拉到最高。
他反应极快,说话滴水不漏,像是暗地里演练过千万遍。
“唉,年初去过了,预备清明,再去扫墓。”王良边说边掬了把伤心泪,一张黑皮脸,哭得眼圈发红,泪流满面,望去有些可笑。
妙音换了饼新香,笑而不语。
王良之前有个道侣,且与王良伉俪情深,生了两个女儿。这是她从宫叶处得知的。
说起来,王良找到这个道侣,纯属是攀高枝。
女方是黄沙派门主的独女,黄沙派虽不如几个太微门、藕花渡、慕尘宗等名门,但也是能与合欢宗齐名的中流门派。且门派辖下地域宽广,财力惊人,可以说举家为王良堆了不少修炼的资源和法宝。
两人育有两个女儿。
后一次妖兽侵袭黄沙边境,王良的道侣和女儿全部被妖兽拖走,再找回来就剩几根焦黑的骨头了。从妖兽肚子里找出来的玉符,还刻录了她们如何被一口□□吃的,后被妖火烧成灰烬。可算是女修们相传的一桩骇闻。
王良痛失妻女,终日以泪洗面、一蹶不振,很是得了黄沙派的人心。后来他不做上门女婿,分了黄沙派小半的家产,回归合欢宗,也还是持着深情鳏夫的姿态,大大地搏了许多路人女修的好感。
还有不少女修,觉得他深情,想投怀送抱。
但妙音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王良的妻女被妖兽拖走,疑点重重。且不说黄沙派历代捉捕妖兽,他道侣从小炼体,自有捕杀妖兽之力,再者那妖兽腹中有妖火灼烧,专克他道侣的法门;三来,当日黄沙派大小姐,偏偏要领着两个女儿去危险重重的地方,领路的还是家里新来的丫鬟,事后丫鬟自认罪责,说是嫉妒女主人才设计陷害,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妙音不信。
她可不是宫叶。宫叶表面高冷,却是性情中人,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总会被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
妙音对王良这等货色,冷眼旁观,自是知晓他几分秉性。
他不过是仗着有红颜知己愿意替他顶罪,而他装得天衣无缝,总没人有证据抓拿他而已。
为了宫叶的安全,妙音私底下也查探过。这王良丧妻丧子之后,情感生活不见得多干净,露水姻缘还不少,只是在等时机,再结道侣而已。
妙音见他不敢对宫叶怎么样,才把这事放在一边,若他不老实,她再揭发他那些破事,届时黄沙派和同情过他的修士,自会给他好颜色看。
想到此处,妙音只望着王良笑。
她给王良递去一杯滚烫热茶。
王良接过来,手心被烫红,人更是抖个不停,愣是没敢把茶杯放下。
妙音叹道:“像你这般深情的,也是少见。修真界谁不是命数绵长,金屋藏娇换道侣的,不在少数呀。”
王良听她那尾音轻挑,顷刻汗毛倒竖!
妙音知道了!
这寡妇婊.子,自己还跟徒弟不清不楚,竟还调查他,拿捏他的把柄!
王良不敢说。在妻子死后,他早就找了不少新欢。他在其中挑了个中意的,他金屋藏娇,那女子早暗结珠胎,为他诞下了麟儿。她生的可是实打实的儿子。且这女修法力低微,安分守己,什么都听他的。哪像之前他在黄沙派,自尊天天被人踩,忍着极大的委屈伺候前妻大小姐,明气暗辱受了不少。再多的钱财,修炼再日进千里又有何用?他知道,外人提起他,都是按上门女婿论,把他贬为尘土看。
只是这事不好外传。
若是传开了,他妻子女儿尸骨未寒,他就另上了别的女子。
深情的伪装,一撕就破!
黄沙派和路人对他的同情、支持,马上就会翻转,变作唾弃、辱骂和追杀。
王良心中惊涛骇浪,但他是个聪明人,捧着茶杯,勉强稳住了阵脚。
妙音捏了他把柄,这时再提,必是有所求。
妙音端起茶杯又放下,似有纠结。
但她想起了昏暗的船舱,一线天的微光,和顾我见那扭头时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反感。
十七年了。
她养了顾我见十七年,第一次在他脸上,发觉那样的表情——厌恶她的表情。
好玩。
一个谢道藏,整日蜗居在凌虚山不出的乡巴佬,将他迷得这样神魂颠倒吗?
妙音捏紧杯子。
她讨厌被拒绝。
尤其是被球球。
她已经被整个梵音宗、被顾我见捧习惯了,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更厌恶阳奉阴违。
妙音放下茶杯,定下心思。
谢道藏,莫怪人无情,谁让你如此优秀,怀璧其罪。
要怪,就怪你动摇了球球的心。
不除了你,便会坏了梵音宗未来大计。
王良见妙音久久不言语,自己一双手已烫成猪蹄,心一横道:“妙音师姐,有何示下?”
妙音已经思定,轻轻笑了一声。
“这次去秘境,谢道藏也去。你有没有兴趣,再续弦一位道侣?”
王良的茶杯“砰”地落在桌上,茶水四溅。
他这个人精,意识到了……这就是妙音上次注意到他,暗自压下却没说的想法。
怎会有人如此。
面若观音,心如蛇蝎。
王良望着对面妙音笑吟吟的脸,后背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他咽了口口水,“但凭妙音师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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