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宝仙会,顾名思义,是在正式请宝之前举办的集会。
用于让灵修与法宝互相感应。
荼毗查阅过典籍,在这个修仙世界,有名有姓的宗门,每年会在极无涧碰头,举办请宝仙会。
极无涧内,诸神之战或散轶、或封印、或沉睡的法宝,都会在仪式中变得活跃,继而认主。
灵修获宝,宗门得力,就连散修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请宝大会,便成了一场盛事兼美事。
唯独有一处不美。
法宝认主,这事看脸。
以前就发生过不少单相思的事。
有灵修长跪不起,求一灵锤。
灵锤不为所动,降下天雷滚滚,把人劈焦了,倾盆大雨带狂风,把这灵修卷走,轰出了极无涧。过后,灵锤气得自沉湖底,避世不出。
有名剑看上无所事事的外门弟子,弟子图清闲,不愿认剑,被名剑追着,跑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被名剑追到,强行逼认。据说弟子被法宝强行认主时,剑已经把那一带的地都犁了三遍。村里的牛都放了一季的假。
此类事多了后,有人出主意。
在请宝仙会前,先办一回应宝仙会。
通俗讲,让法宝、灵修双方打个照面,先相看相看。
能看对眼最好。
若是不能,人有情,法宝无意,那之后的请宝仙会就不必参加了。
卜门算卦请示,法宝那边儿也是七八成都同意了的。
弃权和反对票的法宝,就略去不提了。
应宝仙会的传统,就此敲定下来。
荼毗摸了摸额头,高烧渐渐退下来,还有点低烧。她结印呼唤庭院里的坐骑。
“白狐,悄声些,烦你驮我去……”
白狐四蹄飞奔而来,蹄踏草木,没有声响。
一靠近荼毗,它就拿头蹭荼毗的腿,自己动作流畅,往地上一趴,四脚伸展,无比惬意。
荼毗摸了摸它的脑袋,慢慢坐上去。
白狐飞起,收了惹眼的灵光,飞向练剑场。
荼毗抓着白狐的后颈毛,努力保持平衡。因胸口伤势不轻,她的呼吸格外沉重。
荼毗回想旧例,总结起来,还是法宝占优势。
人不能左右法宝的心意,法宝却能强占心仪之人为主。
只要法宝想,那人不能不要。
“唉……”
到哪儿都是,实力硬的说了算。
荼毗再想七杀剑屡屡入梦来,与她相应,更要去应宝会一探究竟。
甭管七杀剑是心仪她,还是七杀剑广撒网,入了许多灵修的梦,荼毗都要前去实地相应。
若是前者,七杀剑她必须得到;若是后者,那她也落个明白。趁早丢开了手,选其他强势的法宝,来增强自身的实力。
盘算时,白狐已经驮着荼毗来到练剑场。
荼毗挪动身体,下了狐狸背,拍拍它脑袋。
她远观一眼,剑修练习专用的石头人已修复。便走过去,手在石头人靴处摸索,摸到熟悉的凸起,按了下去。
一个约莫三指宽的缝隙露了出来。
荼毗抽出缝隙中的东西。
是一卷纸。
借着夜色月光,荼毗扫了眼内容,果然是应宝仙会的邀请函。
函件上,宗门、受邀人名字、师承何人,皆系伪造,伪造得还像模像样。
怎么说。
裴回月这师弟……好学生做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荼毗收好邀请函。
手重新按上石头人暗格时,她又见缝隙内寒光反射。
是剑。
荼毗摸索着把剑夹出来,剑刃用麻布缠了一圈,免得误伤。因此起初荼毗才没有留意到。
荼毗深深叹息。
裴回月真是聪明人。每当她以为他够聪明时,他总有更聪明的做法。
办事一回比一回牢靠。
贴心到她震惊的程度。
今日对战,她的佩剑毁于商泠瑟之手。明日就要去应宝仙会,她没有趁手的武器。
荼毗剑也断了,指望谢却风请人铸剑,想都不用想。
她深夜离开凌虚山,也不好大张旗鼓找剑。原本荼毗打算沿路找个黑市买把剑的,这会儿裴回月都准备好了,她连买剑的功夫都省了。
荼毗试了试剑,轻巧跟手。
收剑时,剑身反射出半张脸。
“谁?”
荼毗回身,剑指来人。
剑尖离人颈项,仅半寸距离。
“谢……谢师姐。”
商泠瑟举起双手。
说实话,商泠瑟心惊胆战,只是深宫长大知事早,此等场面,表面上她也端得住。
荼毗吓了一跳,缓缓收剑。
“九师妹。”
剑虽收了,荼毗却去抠自己的掌心。掌心练剑的伤,已经结痂。她抠不下来。
荼毗转而祸害自己的手指。
她在撕手皮。
手指往新剑剑刃上若有似无地一擦,刮下一小块血肉,要掉不掉的。白白下藏着血色。荼毗顺手撕了,连皮带肉掀起来,感到真皮层暴露在空气中的尖锐刺痛。她甚至能闻见隐隐约约自己肉的味道。
她指关节上,这样的伤疤有好几处。
相比开始的十指连心痛,现在伤口发红肿起,荼毗撕掉手皮,时不时按扣旧伤,在钝痛中感到清醒又爽利。
商泠瑟看在眼里,想先倒打一耙找麻烦的心,顿时偃旗息鼓。
谢道藏的状态不对。
她眼神定定的。
一边等候的白狐,则是警惕竖起耳朵,感知到了杀意。
立时,商泠瑟收起全身高傲,万般关切。
“谢师姐,你又在此练剑?”一个“又”字出口,商泠瑟后悔不迭,这不是把她半夜也来偷偷练剑的事给交代了?
商泠瑟急忙找补,笑道:“我是说,谢师姐伤这么重,还出来练剑?”
荼毗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泠泠。”荼毗问,“我可以信你吧?”
看似问句,却让商泠瑟后颈都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然。”商泠瑟是个聪明人,“我今天来练剑,谁也没遇见。”
荼毗撕下了最后一块手皮。她挤掉鲜血。翻身坐上白狐,“多谢泠泠。”
商泠瑟背转身,真把荼毗当作隐形。
荼毗催着白狐动身,飞往极无涧。
对她们俩来说,这次照面,终成虚惊一场。
夜深人静,从高空看下去,万家灯火寂灭。
荼毗手掌下,白狐低低呜咽。唯有夜风扑面,在夏夜里勾出凉意。
荼毗到达极无涧时,她缩小白狐,让白狐入袖歇息。
她停在野崖上。
悬崖峭壁上,一座座客家伸展斜出,如同虬结的迎客松。
有些客店还亮着灯,更有张狂的,就将客卧设在尖崖边,围挡也不设一处,就悬吊张床,供人近距离体验悬疑死感。
荼毗瞧着,确有艺高人胆大的灵修,专睡这种床,锻炼自己。
换平时,荼毗也想体验一二,只是今时另有要事。且偷偷摸摸,不能让谢却风那狗崽种发现她。
她只拣小的客店溜进去。料想以她师父的声望,只会被这届仙会筹办方安排住最大最顶尖的客店,她避开大店就成。
小客店里,泰半客人都睡了。为应宝会养足精力。
却也有彻夜不眠的,围在房间里背着师父赌叶子牌取乐。
荼毗犹如幽灵,步过廊道,路过一间间屋子。
屋子里透出的种种光影,在她坚毅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好师姐,想死我也,容我一回。”
“急死你,莽夫。”
任是寻欢作乐,还是私下相会,或是密谋排挤新秀宗门。
纷纷扰扰,激不起荼毗内心一丝涟漪。
荼毗快步疾行,直奔最角落的黑暗空置角房。
咚。
行至角房隔壁房门前,荼毗骤然止步,被那声琴,吸引住。
可能是乐修。
荼毗知道,这个世界里,乐器可治病。琴疗愈人心,玩五音出神入化者,可依音除身体对应的病灶。
登峰造极者,琴可唤回亡人魂。
她伤得重,习惯了疼痛。被这琴音一抚,身体疼痛霎时缓解,她反倒不习惯,故而停步。
古琴之声。
覆枝压弯的沉默雪,昆山玉碎的凤凰叫。
荼毗听来,很悲伤。
偏生房里头欢声笑语,窗纸上人头攒动,有人拨弦弄笔,有人敲罄打板,很是热闹。
“我见师弟,明日那画卷必会应你。”
“咱们这代,就属我见天赋高,无出其右。”
“球球师兄,我也觉得,绝对是你了。”
荼毗听了,心生鄙夷。谁在这半场开香槟?怕不是什么内定法宝的关系户。
听名字,这灵修叫“我见”。
我见,又名身见。即妄念执着,执念有个“我”存在。
承认“我”存在,便认可肉身壳的喜怒哀乐,认可生老病死,念生念灭。由此滋生痛苦与恐惧,如影随形,纠缠不去。
名字有些禅意。
只昵称小名唤作“球球”,又让荼毗觉得幼稚。
荼毗又听见房内一道声。
“师母叫我取九衢尘卷,我一定会尽力。”
这想必就是那“我见”了。
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修。声音也动听。
可惜是个关系户。
荼毗不作他想,轻手轻脚推门,潜入角房。
几乎同时,隔壁也有人推开门。
两道推门声重叠,荼毗不曾留心。
她径直入屋,按照她在前店柜台登记册上看到的,角房不吉利,没人预定,确实是空屋子。
屋内阴冷逼人,一片漆黑。
荼毗不欲人知,没点烛火,摸索到窗前,推开窗户,借月光视物。
一路白狐带着她疾飞,总有气流颠簸,她胸口箭伤早就迸开,血润湿中衣,渗出来,血凝结了又流。
箭伤与胸衣相连。撕开来要点勇气。
荼毗厌烦地拧眉,垂首查看。
顾我见就是这时看清她的身影的。
角房与梵音宗弟子的房间相毗邻。
顾我见笑嘻嘻应付完同门的调侃,推开屋内另一扇门。这是客房配备的小套间,原是净手用。
顾我见不想净手。
只是提起师母,他的笑会露破绽,他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恰在此时,他看见隔壁角房,进了人。
因地形限制,客店设置巧妙,角房与套间隔了块岩石。从顾我见角度看去,正好能斜斜地看见角房窗前。
角房窗前植了桔梗,乍见花团锦簇,跨过去却是凌空深渊。往前、往左、往右,皆是无着无落。
那女孩丝毫不怯。
不畏高。或者说,她不在乎。
顾我见看见她大半张侧脸,高鼻秀目,束起的发髻松垮,掉下来一绺儿,贴在她白鹤似的颈子上。
她眉目冷漠。
仿若世上无可动摇她之物。
顾我见心跳一顿。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那姑娘低头,在解衣衫纽扣,动作慢而细致。
顾我见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想关窗已来不及,他只得猛地低头,非礼勿视。
就算如此,那衣衫轻落,顾我见还是看见了。
半盏肩,白得透明。又有它似蜜的甜气。
悬崖近天空,冷月如钩,触手可及。
视线内,顾我见最远只看得见角房窗前的花。
那丛桔梗热烈地迎在角房窗前,枝枝条条盛放试探,探到窗沿。花色和那姑娘的衣衫是一个颜色,鞠尘色的,淡到发白要破出布料的绿。
桔梗花丛,香得近乎臭,浓郁过了头。
她掀开衣服时,铁锈味冲淡了花香。
荼毗终于分开了胸衣和箭伤的皮,她潦草撒药,见药粉覆满伤口,白色一片,在河流般的伤口里凝聚、变硬,荼毗复又把衣服穿上。
她抬起眼,身形一僵。
因为视觉受限,顾我见听觉更清晰,他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被发现了。
顾我见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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