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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我惧

代表顾我见的夜光花上。

顾我见跪在师母跟前,满心绝望。

妙音声音森冷,仙女之态,面目含笑。

“你只不过是个替身。”

“好球球,你愿意为了师父……去死吗!”

……

道邈悠谷的花堆里,祝氏兄妹的两朵夜光花,并蒂而生。

祝东风痛苦质问。

问自己,问妹妹,问芸芸修士。

“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为何我就不能心悦你?”

换来祝言越走越远的身影……

祝言的夜光花上,画面很正常。正常到发假,细品又瘆人。

作为一个人的恐惧画面。

过分正常了。

祝言捧着馒头,一口口地啃,啃个没完。

“姐姐。”

“姐姐。”

“姐姐。”

这样的心惧,要么是主人自己心思深沉,一层套一层,哪怕自己直面心惧,心惧都是被层层加密遮掩过的,别人看不出猫腻。

虔达察觉到不对劲,这对兄妹俩的心惧,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似乎都有点猫腻。

她起身走来细看,却见九玄抬手一拂,并蒂花熄灭,祝氏兄妹化作萤火虫依附在花瓣上。

九玄打了个哈欠,“无聊。”

虔达看破不说破。

祂已明白,九玄同这祝氏兄妹,恐怕是通过气的。

那又与祂何干?

虔达并没兴致多事,她复又坐回去,闲散拨弦而已。

九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青说着话,“醒了吧,同我聊聊?”

青青装睡未果,果断发声。

“睡着了。”

九玄笑起来。笑声轻快空灵。

青青心里头的惧怕、防备皆被这一笑而冲散,只剩下回归母亲怀抱般的安心。

九玄:“都看到了?”

“没看到。”

青青的话半真半假,有些画面同时播放,她确实来不及看。有些她看到了,可细思极恐,她掌握了别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没有恶意,本身也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谁会喜欢……被别人看破内心。

不如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包括眼前这两位强大到不可说的存在。

一位是毋庸置疑的金神,那另一位是传说中的……

打住,不能再想了。

哪怕青青有所猜测,也只能当作一头雾水,并祈祷极品七夕灵石暂时失效。

“所以吾总说,简单的人,才最聪明。”九玄笑着调侃。

青青眼观鼻鼻观心。

九玄:“你在担心那些熄灭的花?”

青青深感可怖,果然,祂们这样的存在,读心轻而易举。

九玄笑,“别担心。都变成人肥了。”

“瘴气林里的树,你喜欢吗?用人肥养的树,就是高大有生气。”

青青以萤火虫之体,都感到毛骨悚然。

失败者化为瘴气林的养料,那些粗壮到可怕的树木,并不是因为年岁久远。

青青只能默默祈祷,斗破心惧的人越多越好。

*

顾我见的夜光花场景倏然又变。

甲板之上,衣衫湿透的荼毗,亮出缠在手上的项链,偏头问。

“你在找这个吗?”

“合作,到此为止吧。”

顾我见拔腿就追,一把捉住她手腕,“不要!”

“我喜欢你……所以不要!”

不要走。

说出心声那刻,他的心惧,自动灰飞烟灭。

*

阿云的夜光花上,上演着她从少女成为人妇后的场景。

少女时期,她展示出了超乎寻常的炼器天赋。娘亲窃喜地抱住她,阿云也以为自己成了爹娘的骄傲。

爹不屑一顾,“女子炼器,能有什么出息,不如嫁个好夫家,生孩子才是正经。”

阿云不愿,“我喜欢炼器!”

爹一个巴掌打过来,“让你炼个够!”

“女子不成家,就是一无是处。”

形势转变,是修真大能无意中看中了阿云所炼法器,并提拔了贺家,作为报酬。

贺父大悦,见到女儿,督促她炼器,可又忧愁。

“女子炼器,就算卖出去也掉价,还得有个男子持家,作门面才行。”

“女子能当什么家。”

贺裁云被家中安排嫁给了鞘金错,一个出身低微的“炼器师”。

贺裁云起先不同意,仗不住爹娘连番打压劝说,又因爹娘、鞘金错都允诺了她,以后终身炼器,不会阻止她。

她这才松了口。

只要能炼器就好。

嫁人后,贺裁云沉下心炼器,专注忘我。

哪怕她炼的器,被冠以父名,被冠以夫君名,唯独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她也无甚所谓。

只是成家之后,她有了诸多不便。

炼器之外,她要照顾鞘金错的饮食起居。有时她看着鞘金错炼器,觉得蠢货不过如此。努力的蠢货愈发可悲。可她还得敬着这蠢货,因为贺家教导,女出嫁前,以父为尊;女出嫁后,以夫为天,她都得听鞘金错的。

除开侍奉饮食起居,贺裁云晚上还要应付鞘金错,两人为了子嗣一事,经常争吵。

贺裁云不要孩子,耽误炼器。

鞘金错自己就出身多子之家,最讲求多子多福,“咱们俩辛苦辛苦,多生几个,以后孩子们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吵多了,贺裁云也烦了,就顺着他了。

只是他们到底没什么子女运。

因为贺裁云炼器劳心劳力,流过几个。身体差了许多。

分在炼器上的心思越来越少了。

两个人也生分了。

倒是生分之后,贺裁云多出时间来炼器。

贺裁云被吞掉名姓,作为鞘金错的附属活着,被压迫,被规训,被偷窃,被打压。

“只要……能炼器就好了。”

贺裁云敲下一锤,原来,这才是她内心恐惧。

无法炼器。

她知道,那个压迫她的夫君,已经死于自己的贪婪。

她永远能用手中之鼎和锉刀,炼制自己喜欢的器。

心惧,不攻自破。

九玄:“专精于理想,因而无所畏惧,有趣。”

花海中又多出了两只萤火虫。

有人斗赢了心惧。有人却永远陷在了里面。

药王谷和合欢宗损失甚重。

有的弟子连瘴气林都还没出去。

九玄:“人族,应当守望相助。”

虔达:“你搞什么。”

九玄笑吟吟:“当然是帮助他们了。”

帮助他们一起……走向安宁的死亡。

九玄抬起手,手指翻转之间,数十朵夜光花拼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药王谷三人和合欢宗幸存弟子,重新汇聚到了瘴气林。

有的以为在瘴气林中斗自己,有的深陷心惧幻境不可自拔,一众纷纷表情痛苦,乱砍乱杀。

瘴气林中混战一片,鲜血飞溅,厮杀怒吼。连瘴气都被染成红雾。

九玄勾勾手指。

瘴气林中,无数藤条从暗处伸出,藤条化作囚笼,困住不同修士。

有人短暂恢复了神智和知觉,呼唤队友的名字。

“**,是你吗?”

“哥,是我,我是**。”

那声音穿越瘴气的阻隔,鬼气森森,听着有如鬼魅。

瘴气挡住视线,真看不清对面是人是鬼,又或者只是自己恐惧的化象。

未知带来的想象,比实相更可怕。

互相呼唤认亲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一片寂静里,有女声柔柔。

“大家别怕,我是药王谷青囊,我有清心丸,可解瘴毒。”

接着便是青囊割开藤条的声音。

青囊从倒悬的藤条囚笼里摔下,发出闷响,她吞下清心丸,在瘴气中小心摸索,又如法炮制地救下了几个队友。

随着她救下的人越来越多,人走动交谈声汇聚,先前还在观望真假的人,开始从众,纷纷自救脱困,寻找队友。

不多时,合欢宗药王谷一行重新碰头。

人头不算齐,损失了不少人。宫叶和顾我见都不在其中,约莫是去了下一关。

药王谷三人倒还在。

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好一点的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因青囊义举,众人隐隐以她为队长。在青囊主持下,修士之间交流经验和刚才的动向。

“瘴气林我一走进去就和队友分开了,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上来对我下死手。”

“这关是斗自己。”

“下一关是论道书院,会陷入内心恐惧,需要破心惧来破局。”

“鄙下不才,未能斗赢心惧,不知为何又回林子里来了?”

“难道是关卡考验又有了变动?”

青囊止住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分发好药丸,“我们先出瘴气林吧。”

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众人服下解毒的药丸,拿绳子互相牵引,扎堆地出了瘴气林。

又来到了论道书院。

有人啐道:“邪了门了,又回这鬼地方来了?”

有人当场崩溃,拔腿而逃,逃回瘴气林里去。

“老子不要再经历了!太可怕了。”

这人刚踏入瘴气林外围,爆开成一团血雾。

而后血雾纷纷扬扬洒下,落入泥土,化作人肥。

论道书院前。

一行人看着那人跑回瘴气林后的惨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退得离论道书院更近。

前有狼后有虎。

这书院,他们不闯也得闯了。

青囊咬咬牙,“我带的丹药多,替大家开路吧。”

整个队伍这时也没有个主心骨。

最能治疗伤势的顾我见不在,又没有宫叶稳定军心,合欢宗堪称群龙无首。

这才闹到要青囊出来挑大梁的地步。

青囊刚说,王良就抓住她,“我陪你一起。”

青囊眸中闪过亮光,心下感动,“嗯。”

谁知,药王谷另外两人都不舒服。

西门子苓道:“我也一起。”

慕悠悠:“我自然是跟着大师兄的。”眼睛却只看着青囊。

四人就这样一个牵一个,迈入了论道书院。

眼前场景变幻。

王良首先感觉到自己掌心一松,青囊不见了。

周围吹吹打打,他竟来到闹市之中。

只见迎亲队伍走来,骑着高头大马的不是西门子苓又是谁?

西门子苓看见王良,人在对面不相识,倒是满脸喜气,迎接众人们的声声祝福。

“知县的公子爷,真是人中龙凤。”

“娶的也是济善堂的堂主。配得很。”

王良看西门子苓怕是入了什么圈套,赶紧把自己隐入人群之中,假装是路人。

路人的讨论他也听了一耳朵。

在阳光之外,总有阴暗巷子里不怀好意的议论。

“兄长娶养妹,不知廉耻。”

王良震惊。

幻境之中,西门子苓是知县的独子,年少有为。

今日他迎娶的是济善堂的堂主青囊。

只是,在幻境中,青囊是他父亲从小收养的养女。论起来,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十多年的养兄妹,异父异母,又是青梅竹马,比别人更多几分亲密感情。

而后走向成婚,也是两厢情愿、理所应当的事。

就算舆论有所指指点点,但不妨碍他们两情相悦修成正果。

王良听着,眼见花轿路过人群,风吹起轿帘。

新娘的面容在珠帘面罩后若隐若现,她虽执扇遮脸,但王良一眼认出那侧脸,是青囊无疑。

王良跟着看热闹的人群,随大流地往前走。

他心中默念。

【魅惑勾连术】,发动。

这时,新娘再次掀开轿帘,往王良这边看来。

人群一阵骚动,“新娘子这也太放.浪了!”

青囊方觉自己失礼,赶忙放下帘子,再不露脸了。

王良眼色沉沉,此处幻境,【魅惑勾连术】发动不受影响,他的天赋依然能操控和吸引青囊。只是控制的程度有所限制。

按照之前队内的情报,这幻境应当就是某人的心惧。

是谁的?

难道是青囊的心惧?

不,或许是西门子苓的,又或许是那个小师妹的。

不知为何,西门子苓和青囊,似乎都不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份,身临其境忘了自我了。

王良思忖,为何自己得以保留了记忆?

可能药王谷三人恩恩怨怨纠缠不断,其中一人的心惧,就把另外两人一道拖入幻境来,他们进书院时又是一个牵一个,更加可能被困入同一个幻境了。

王良现在后悔了。

他当时牵住青囊,不过做做样子。拿青囊探路,若有什么危险,他还能拖人下水垫背。

如今倒好,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宝物无所踪迹,他又与宫叶、顾我见两大战力分散,搅进这药王谷三人的情情爱爱里,陪他们在心惧幻境里演。

好在……他还有第二天赋,并不算太担心。

而且,四人进同一心惧幻境,也有好处。一旦破除幻境,四个人都算过了这一关。

只能说高风险高收益。

这一天,青囊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

洞房花烛,衣香鬓影,蜡烛化血泪。

王良则用自己的天赋,博得了知县府管事的好感,顺利潜入了知县府做下人。

王良潜伏在府内,方便观察西门和青囊的动向。

时间倏忽而过。

知县府内,西门子苓与青囊郎情妾意,变成了坊间口口相传的人间眷侣。

王良每日扫地做活,这倒是他在合欢宗做惯了的,并不觉得辛苦。

他只是心焦,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幻境的破解之法?时间不等人,看其他队伍,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谁知是不是早就冲到了下一关?

虽说幻境和外界流速不一样,但王良心里悬着事儿,心里不由得把妙音又诅咒了几番。

因着头上悬剑,王良在寻找破解心惧法上,就格外卖力。

他不是守株待兔,而是用障眼法变出金银财宝,贿.赂周边街坊、小叫花子,让他们出去帮忙探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日,王良在后门边得了个消息,马不停蹄就去巴结青囊的丫鬟喜儿,请喜儿帮忙传讯了。

*

青囊从济善堂回府来,先沐浴更衣,卸去浑身松乏,询问喜儿:“我昨晚给的方子,药都熬好没有?”

喜儿:“都熬好了。”

青囊用布斤,侧头擦着满头秀发,盘算道:“不日子苓哥哥又要上任,这济善堂还得找人料理。我陪着哥哥去,到时也能好好照顾他,免受风邪劳苦……对了,等会我再写张药材单子,你着门上的去济善堂领了来,不然舟车劳顿,找药寻医都是麻烦……”

喜儿听青囊一件件掰扯,堪称操碎了心。

她端了药来。

青囊去接,见喜儿一脸为难,便问:“可有什么事儿?”

喜儿勉强道:“奴婢觉得,小姐太为公子上心了。”

因喜儿是从小跟着青囊长大的,喜儿插着草标卖身葬父,一开始就是青囊瞧着可怜见儿买下来的。青囊嫁给西门,也是外面租赁宅院倒了一手,做个表面功夫,嫁人后还是回西门府里来。

因此,府里下人们俱都喊惯了的,仍是唤青囊作“小姐”,称呼西门为“公子”,倒没有什么姑爷之说。

青囊听了,不由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与哥哥一同长大,如今又是夫妻,我为他操心,不也是应当的?”

说着她将手里那碗药端起来,正准备一饮而尽,喜儿劈手来夺,青囊不防。

药碗在空中翻了个个儿。

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外头护院听见了来敲门,“少夫人!”

青囊阻止道:“没事,一时手滑儿。你们下去吧。”

青囊打发走外人,方坐下来,又问喜儿。

“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她不笑时有股子娘胎里带出来的冷气儿,无端地显严肃。

喜儿吓得抽抽搭搭,“奴婢心疼小姐,总吃这寒凉伤身之物。明明公子也让小姐不要喝,小姐又何必自苦?”

喜儿指的是那碗打翻的避子汤。

自新婚以来,青囊凡有与西门子苓共眠,次日必是要服的。从未遗忘。

有次还叫西门子苓撞见了。

“你喝这劳什子玩意儿?是不想有我的孩子?你清高。”

西门子苓发了好大一通火,好几日都没来找青囊。

最后西门子苓自己憋不住来求和。

后来青囊就避着他偷偷喝了。

青囊回想那些龃龉,敛眉叹道:“我还年轻,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吃这药,不妨什么的。”

喜儿:“喜儿不明白,难道小姐不喜欢公子吗?”

青囊低声呵斥,只能道出背后真正的原因。

“哥哥的仕途才起步,若是我这时候有身孕,必是无法陪伴他上任?照顾他了。济善堂那边,要救治帮忙的人也多,我有了身子也不好走动,无端误了别人的性命。”

“那小姐怎么抓住公子的心?!”

这一句,把青囊听得一惊。打眼儿一瞧,喜儿眼泪都出来了。

青囊道她话里有话,“喜儿,真出了事儿,莫要瞒我,若有事儿,有我在。”

喜儿再也忍不住,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青囊,一边哭一边说。

“今早有人给奴婢递了信儿。出去采买时,奴婢看了眼,都去打探过,实有这么一位人,住在那院子里。吃穿用度不凡,都是公子打发人送过去的。”

青囊心里一跳,展开那纸条,写的是某街杏花巷一处地址。

离西门府不远,就两条街。

她每日从济善堂回来,都要路过,还曾悄悄感叹过,杏花巷里怎么冒出间大宅子,打通了好几家。

坊间只传是哪家官宦的妻室,到老家小城里避风头来了。

青囊没有多在意。

殊不知,这宅子背后的大“财主”,原是出自自己枕边。

女子直觉有时就是如此突如其来,又切中要害。

西门子苓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经常的敷衍和不耐烦,记不住她的话又只说自己记性不好,时不时用饭比比她的个头、头发,一会觉得她高了一会嫌她头发长了,还有动不动在小事上对她挑刺发作,偶尔夜归又对她极好,殷勤备至,熬汤送宝,好得似做了亏心事……一桩桩一件件全涌上来。

原来那些生分,早就有迹可循。

青囊提醒自己要理智,却忍不住鼻酸,登时落了颗豆大的泪珠来。

她忍住哭腔。

“或许是哥哥的什么故交,哥哥有恩要报才是。”

“小姐!你和公子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他有什么故交是你不知道的?”

青囊被说得堵住了话头,思索片刻。

“前些年,哥哥去西北,苦寒风沙,我没有跟着去,许是那时候认识的也不一定……”

喜儿道:“可不是嘛。就是公子从西北回来,才建的那宅子,学人金屋藏娇!”

“喜儿!”

“小姐!”喜儿恨铁不成钢,“你还要为他开脱?我打听过,公子还时常宿在那边。新婚那阵子不着家,根本不是为了公务!”

青囊脸色煞白。

“是……是误会……”

“狗.屁误会。”喜儿气极,眼泪直涌,“不瞒别人,光瞒着咱们院子里的。连看后门的家丁都知道,偏咱们蒙在鼓里,这是个什么理儿?”

青囊听了,不觉万箭攒心。

一时痛得弯下腰。

喜儿忙一把扶住了。

“小姐莫气,是喜儿说错话了。”

又劝:“公子他……不值得啊。”

青囊一言不发,只在喜儿的搀扶下,坐到床榻上,不觉发了半日的呆。

喜儿哭哭啼啼,退下去擦泪。

她知道,小姐生来这么清冷的性子,人都道小姐是冰塑的菩萨,大发善心,没有人情儿,这回儿落了泪,那真是伤了心了。喜儿心疼,但不后悔,要让小姐沉浸在骗局里,枉付真心,那才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对不起小姐的恩情。

到晚间,喜儿端了碗暖胃的甜汤,扶起青囊,“小姐,好歹喝几口。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值当。”

青囊勉强吃了几口,只觉得都堵在胸口,一尽呕了出来。

“罢了,哥哥他回来没有。”

“在前厅了。”喜儿收拾好地面。

青囊深呼吸后,“等他过来,先来禀我。”

“是。小姐。”

喜儿暗下决心,若是公子欺负小姐,她豁出这条命来,也要为小姐讨个公道。

西门子苓回房时,恰见青囊在灯下缝衣,勾到最后一个针脚,咬在嘴里。

西门子苓定睛一看,是他旧日的官服。

他柔声道:“这些事,交给绣娘做,何苦劳动妹妹?”

说话时,他已坐到床头,找了昨夜留的那本书来看。

不一样了。

从前,他会先过来看看她的指头,温言软语,仔细抚摩。

青囊按平针脚,默了默。只见夫君斜靠在床头,放松恣意,不如他在外头对人严肃冷漠,西门子苓只对她露出这少年一面。

青囊胸腔一阵钝痛。

她想起新婚以来,一直觉得做梦一般不真实。

从小,她就想嫁给哥哥的。总有这么种执念。不知源头与由头。

若是她单相思也就罢了,大不了藏了这份心思,藏到进棺材。可偏偏哥哥对她也有意。

捅破那层窗户纸,到去养父面前明志非要在一块,到考取功名换来嫁娶机会,还有在坊间花钱摆平舆论,每一次他们关系的推进,都是子苓哥哥在出力。

青囊是被动的,是害怕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为什么,变心就这么轻易?

青囊伺候完西门子苓,两人和衣而卧,西门子苓抱住她,格外安心,不自觉就睡着了。

临睡着前,他呢喃:“还是妹妹好……”

熟悉得如同亲手足。

以前青囊听不懂,如今懂了那比较意味,悲从中来,默默流泪。

喜儿在房门外守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卧房内大吵大闹,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日起来,送走西门子苓,青囊道:“带我去杏花巷。”

喜儿一凛,“是。”

主仆二人乔装打扮到了杏花巷,正碰见仆妇往外泼水,躲之不及,青囊鞋上溅到了。

仆妇骂道:“走路不长眼,我们姑奶奶要做官太太的。”

喜儿要闹,被青囊按住,只继续往里走。

到了那宅门,青囊却不敢进。

宅门推开条缝。

青囊隔着慕离看去。

院中,俊朗男子正为佳人推秋千,海棠花瓣纷纷落,女子笑声不断,男子也受到感染,发出爽朗笑声。

那男子背影,熟悉到青囊一眼认出。

情人嬉戏,不觉情动,早在秋千上抱作一团,脸对脸吻上,情浓意浓。

青囊浑身发木,她来得不是时候了。

怪不得……哥哥早上走得急,说衙门里有公务,不定晚上回来的,叫她不用等了。

原来,是急着见心上人。

喜儿目眦欲裂,只手被青囊死死抓着不让进去,她那满腔愤恨化为心疼。她只听青囊低声道:“回去吧。”

喜儿只得应了。

主仆待要默默离去。

宅内,情人耳鬓厮磨后分开。

秋千女子转过身,青囊惊呆了。

那张脸,竟与她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喜儿也吓得惊呼出声。

“谁?”

宅子内,西门子苓捻叶飞来,直接击中青囊,青囊膝盖一痛,跪倒在地,想逃都来不及。

只听脚步飒沓,宅内人快步过来。

西门子苓更是脚步匆匆,生怕慢了一步,叫人跑了,走漏了消息。他猛拉开宅门,一番兴师问罪姿态,立刻怔住。

“妹妹……”

那女子也追出来,“哥哥,什么人啊?”

青囊听见那活泼的声音,禁不住好奇抬头。

又看见那张同自己肖似的脸。

是不同的。

这张脸,不冷,不高傲,神态可可爱爱,充满柔情蜜意。

是青囊自己永远做不出的表情。

青囊慢慢爬起来,摩挲着掌根擦出来的血痕,木讷讷的。

西门子苓心里不忍,吩咐身边人,“悠悠,你先回去。”

慕悠悠不愿意,摇着他的手,“不走不走,哥哥会客,我如何不能见?”

那一声声哥哥叫的亲热。

青囊只剩下麻木了。

慕悠悠抬手揭开青囊面纱,西门子苓阻拦不及。

“哇,这位姐姐长得和我真像,哥哥我可要吃醋了!”

慕悠悠作生气姿态,手却更尽地抓住西门子苓不放,“哥哥,不能负我,我已经有了哥哥的骨肉了!”

青囊一愣,目光看向慕悠悠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宽大的衣服遮掩下,还不是很明显。

算算月份,是在她和哥哥成亲之前。

青囊在心中叹息一声,只觉自己可笑,背身就走。

西门子苓心里一空,只觉她这一去就抓不住,直接甩开慕悠悠,追上青囊,抱住了青囊,满口里解释。

“妹妹,悠悠在西北救过我的命。她爹娘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我只是想报恩……”

喜儿听不下去,啐道:“公子糊涂,报恩报出个孩子来?难不成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喜儿,你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西门子苓骂过喜儿,还是执青囊之手,恳切解释,“是悠悠像你,不是你像她,莫要多心。”

青囊看着两人交握之手,想起夫妻对拜,曾经她也如此看着,执子之手,满室红烛喜庆,映得他们两人的手也泛出红色的光。

她满心欢喜时,他已让别人珠胎暗结。

何其可笑。

对这位“悠悠”,西门子苓如此说话,也并不公平。只是伤了两个女子的心。

青囊不知为何,痛到极致,整个人理智反而苏醒过来。

只觉得灵魂脱离了躯壳,如同悬浮在空中的第三人,在看一出皮影戏。

那个她自己,只是戏中人。

青囊推开西门子苓,力道很轻。

西门子苓无措极了,一推就开,只是不肯放开手。

青囊冷静道:“她有了你的孩子,又陪了你这么久,功劳苦劳全占。你不该说她像我,不论谁像谁,都不公平。”

“西门青囊!你是木头做的不成?”西门子苓吼出声,“就这么理智?你真的喜欢我吗?”

青囊已经不想搭理他。只觉得累。

西门子苓捕捉到她的反感,一瞬慌了。

“妹妹,我失言了。”

“我只喜欢你,真的,这么多年了!”

“悠悠是个意外。她太像你了,我那时许久不见你,一时恍惚才……”

“她和你长得一样我只是……犯了糊涂。”

“你太高傲,太冷,悠悠却活泼……”

“我和你就跟兄弟一样,太熟悉了。总觉得,你并不喜欢我

但我不能没有你。”

喜儿扭打过去,“无耻!”

青囊站在巷弄里。

穿堂风打过来。

整条巷子里,站满看笑话的人。

有宅子里伺候的,也有街坊邻居。

这场闹剧,青囊怕影响西门子苓的官声,想开口转圜。

只听看客议论,如阴风钻骨。

“正房是个妒妇,逼得夫君金屋藏娇。”

“自己无出,外室先有,来清门户了呗。”

“妒妇!”

“毒妇!”

青囊听见自己轻轻说。

“接她过门吧。”

……

尘埃落定。

杏花巷内,早上那泼水的仆妇,热切地收过陌生男子送来的一大包钱财,喜得合不拢嘴。

男子正是王良。他连日来等待时机,推波助澜,早上终于看到青囊来“兴师问罪”。

本以为闹大了,青囊会醒过来。

没想到她这么能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那这心惧如何能破?

不过,此行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药王谷那小师妹也困在这心惧里。

说明他们四人的确是一起被拉进来的。

只是有一点奇怪。这心惧里的慕悠悠,怎会与青囊长得相似?

王良努力转动脑子,还是难以锁定,这到底是他们三人……哪个人的心惧。

而且,王良心里头毛毛的,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他默然离去。

心里打定主意,还是要煽风点火,把他三人的情感纠葛往大里闹。

总有一个人会先受不了。

心惧心惧,若不直面,何谈克服恐惧?

只是直面心惧,过于残忍而已。

入夜,杏花巷里的响动久久未平息。

满宅院的人都在收拾打点行装,因侍从较多,管家不得不遣散人手,正在账房里清点工钱,一个个发放。

女主人的房间里。

慕悠悠恹恹道:“吞了吧。”

她跟前跪着个仆妇,仆妇跟前摆着一块金子。正是白日朝青囊泼水,言语不客气那位。也是她听从王良的授意,故意去刺激青囊。

仆妇不知自己为何暴露,只当是宅子里到处是慕悠悠的眼线,如今抵赖不得,只以头抢地,求饶不已。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仆妇涕泗横流,“是老仆猪油蒙了心,为了黄白物犯浑了!求夫人大恩,老奴死不足惜,只是怕夫人肚里的少爷沾了血光,那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慕悠悠翻转过手,拨开银色的手镯。

内腕的经络跳动,皮下有活物一跳而过。

那是她以身豢养都蛊虫之一,从小就跟着她养在身体里。

比如,她割开手指,那蛊虫能号令这宅子内的各色虫类,变成她的“眼线。”

以眼享眼,以声享声。

宅子里发生什么,她都了如指掌。

若不是如此,她还真抓不到王良这老狐狸的尾巴。

这点还多亏了这视财如命的仆妇。

思及此,慕悠悠抬眼。

她脸上没有半点笑。只有无边森冷。

只语气轻快,如同在和西门子苓撒娇卖痴一般。

“是,为这‘好’孩子积德,我给你多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

仆妇匍匐在地,故意不去看自己面前摆了许久的金子。

吞金子?

年轻时候,她在村子里看过大房被妾室和自己男人联手逼迫,不堪受辱吞金而死。那死相凄惨,仆妇帮忙去收拾,掩盖这丑闻时都吓了一跳,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仆妇实在不愿吞金,那死得也忒痛苦了。

仆妇害怕时,视线里落下一碗水,被慕悠悠放到地上时,水碗底部触地,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要么,吞金。要么,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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