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只剩下五天时间了。
光靠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干，绝无可能还清十五两。
外面已经深夜了，隔壁王婶家还亮着微弱的灯火，隐约传来织布的声响。为了贴补家用，王婶常熬夜织布到天明，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也赚不到几个铜板。
其他几家邻居，情况也大同小异。李嫂丈夫卧病在床，儿子年幼，全靠她给人浆洗衣服维持生计。
一个念头在赵瓶儿脑中逐渐清晰，她对母亲和小妹说：“娘，小妹，光靠我一个人，累死也做不出多少东西。我想请王婶、李嫂她们来帮忙。”
赵母一愣，随即忧心道：“请人？咱家哪来的钱付工钱？”
赵瓶儿道：“现在没有，但很快就会有。我跟她们说，头十天是学徒帮忙，只管两顿饭，不给工钱。十天后，若是生意做成了，不仅补上这十天的工钱，以后还按日结薪，绝对比她们现在赚得多。若是生意没成，那我砸锅卖铁，也会把她们的辛苦钱补上。”
赵母被女儿大胆的想法惊住了，这孩子落水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
“姐，我支持你。”小妹虽然听不太懂，但无条件地相信姐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瓶儿就敲响了王婶家的门，接着是李嫂、孙婆婆……她把她的计划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起初，众人皆是犹豫怀疑。十天白干活，这风险太大了。
没想到王婶第一个拍了板：“瓶儿，婶子信你。这活儿我干了，不就是十天吗，大不了就当陪你这孩子闯一回。”
有了王婶带头，李嫂和孙婆婆也咬咬牙应了下来。另外两个邻里妇女见状，也犹犹豫豫地加入了进来。
小院顿时热闹起来。赵瓶儿将人分成三组：一组负责处理水果、熬煮茶汤；一组负责和面、调制面糊，学习蛋糕和炸鸡的初步处理；一组负责清洗器具、包装。
她自己则严格把控最关键的比例调配和最后的烹饪步骤，尤其是炸鸡的裹粉和火候。
她教得仔细，妇女们学得认真。都是做惯了家务活的，手上都有功夫，很快就像模像样起来。
赵瓶儿说话算话，管两顿饭，虽是粗粮，但每餐都有一大盘香喷喷的炸鸡块或者一小块甜软的蛋糕，对于平日难得见荤腥的她们来说，已是无上的美味，干活更加卖力了。
仅仅准备了一上午，紧接着便出摊去了。
王婶帮她推车，李嫂、孙婆婆等人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新品上市，立刻引发了轰动。
“这是什么肉？竟如此香酥？”
“这个甜饼好好吃啊！”
“……”
赵瓶儿嘴甜会推销，王婶、李嫂她们也跟着学舌，热情招呼着顾客。
摊子前被围得水泄不通，铜钱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落进钱箱里。帮忙的几位妇人看着这火爆场面，眼睛发亮，干劲更足了。
“啧，本王当是哪里走了水，闹出这般大的烟火烧燎之气，原是你这摊子。赵娘子这是把灶房搬到了大街上？还是打算将这整条街的人都喂成肥硕的豚畜？”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李英贤负手而立，一双凤眸微挑，向摊子走了过来。
赵瓶儿连忙迎了上去，脸上绽开笑容：“哈哈，我当是哪儿来的祥瑞之气，原来是李公子大驾光临。您快瞧瞧，我们这儿刚出炉的新鲜玩意儿，正愁没个真正识货的贵人给品鉴品鉴，您就来了，这可真是巧了，莫非是闻着香气特地来指点我们的？”
她手脚麻利地切下最大最软的一块蛋糕芯，又精心挑选了几块色泽最金黄的炸鸡，摆放在粗瓷盘里，笑意盈盈地双手奉上。
“李公子您见多识广，尝过的山珍海味比我们见过的食材都多。还请您给品评品评，哪怕只指点一句，也够我们受用无穷了。”
李英贤垂眸，眉头微蹙，嫌恶地用扇柄轻轻隔开了盘子：“拿远些。街边浊物，也配入我之口？”
赵瓶儿笑容丝毫未减，又将盘子递近了些，软语相激：“李公子，您这般人物，难不成是怕尝了我这市井小食，损了您的贵人体面？不会吧？谁不知道您是最有见识，最大胆尝新的？”
李英贤忽然轻笑一声，纡尊降贵地接过旁边侍从递上的银筷，夹起最小的一块炸鸡，审视片刻，才慢悠悠地送入唇中。
他咀嚼得很慢，脸上那副矜贵又嫌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吞咽之后，并未立刻开口贬损。
他又瞥了一眼那盘蛋糕，这次没再用筷子，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赵瓶儿心领神会，立刻递上干净竹签。
他扎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赵瓶儿满脸期待，倒要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没成想，李英贤一出口，依旧是毫不留情的批判：“油炸之物，火气太重，掩了食材本味，吃多了徒增痰湿。甜糕软烂无力，甜得发腻。看来赵娘子的手艺，也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赵瓶儿气得嘴角抽了抽，听得心头火起。下一刻，换了一副心悦诚服的面容。
“高！公子实在是高！您这几句点评，句句戳中要害，字字珠玑呐！”
她话锋一转，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忽闪忽闪：“公子您既然能一眼看穿弊病，定然也知道该如何改良吧？像您这样深知雅味的贵人，肯定知道怎样的火候才能去其躁而存其酥，怎样的甜度才能清雅不腻？您就发发慈悲，指点我们一二？也好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真真儿地学点能上台面的东西，不负您今日这番金玉良言不是？”
李英贤显然没料到她会就坡下驴，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愣了一瞬。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些，等着看这位贵公子如何接话。
半晌，他嗤笑一声，打开扇子慢悠悠地摇着：“我为何要教你？你做得好坏与我何干？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你这摊子何时关门大吉罢了。”
这话可谓刻薄至极。
赵瓶儿腮帮子差点笑僵，心里早已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正想再怼回去，李英贤目光忽然越过她，落在她身后那些忙碌的妇人身上。
“生意还没做几天，排场倒是不小。雇了这么多人，赵娘子是笃定自己能日进斗金，还是另有什么依仗？”
这话问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仿佛在试探什么。
赵瓶儿心里一凛，叹了口气，故作愁苦：“李公子，您这话可折煞我了。哪是雇的人？都是邻里婶子嫂子心善，看我一个弱女子被债主逼得活不下去了，可怜我，来搭把手救命罢了！她们帮我，我管两顿饱饭，大家互相取暖，熬过一天算一天。真要日进斗金，我何至于还在这街边吃灰吹风？”
李英贤看着她，眼神幽深，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他刚想再说什么，街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和马蹄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车队经过，引起了骚动，人群纷纷转头望去。
他身后的侍卫迅速上前，在他耳边极快地低语了一句。
李英贤脸上的慵懒和讥诮瞬间收敛，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出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肃气场。
他瞥了一眼喧哗传来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重新看向赵瓶儿，说道：“伶牙俐齿，希望你的手艺能配得上你的嘴皮子。”
他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不再多言，扔下一块比上次更大的银锭，转身便走，步伐又快又急，侍卫立刻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骚动的人群之中。
赵瓶儿捏着那块沉甸甸的银锭，觉得烫手得很。这男人嘴毒得很，赏钱倒一次比一次大方。
她赵瓶儿虽然缺钱，但也不想平白欠这种看不透的人人情。
“公子！公子请留步！”她挤出人群，朝着李英贤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
可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前方街口人群熙攘，他和他那两个侍卫，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瓶儿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喧闹的市集依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走得这么快？
“怪人……”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赵瓶儿心里有些疑惑，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可真闲，整日里在街上瞎溜达。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赚钱还债才是头等大事。
回到摊子前，火爆的场面依旧。
看到赵瓶儿回来，王婶一边麻利地收钱一边低声问道：“瓶儿，那个人没为难你吧？”
“没，就是嘴欠了点，扔下钱走了。”赵瓶儿把银锭收好，重新挂上笑容，投入到忙碌中，“各位客官，新鲜出炉的炸鸡，好吃不腻。搭配清爽解渴的果茶，买两份送一小块甜糕尝鲜喽！”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带来的所有货品销售一空，后面来的客人只能失望而归。
收摊时，几位帮忙的妇人看着几乎满溢的钱箱，眼睛都直了。她们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天能赚这么多铜钱。
回到小院，赵瓶儿也毫不吝啬，不仅让大家饱餐一顿，还给每人包了一小份炸鸡和蛋糕带回家，给孩子们尝鲜。
关上院门，赵瓶儿和小妹迫不及待地将所有钱倒在床上清点。铜钱堆成了小山，里面还有好几块碎银，包括李英贤今天给的那块大的。
最后清点下来，加上前几天赚的，她们手里已经有将近六两了。
赵瓶儿长舒一口气，疲惫的脸上总算是漏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照这个速度，五天之内还清十五两，甚至更多，绝对有可能。
然而，她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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