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连几日的毫无动静,季辞秋也没闲着,寻了张纸,列出当下已知的人物关系,开始谋划自己的出路。
按照历史记载,贪盐案后叶朗失势,彼时叶玄便成为了皇位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风头势必正旺。而这时,也是季辞秋脱离纷争的好时机。她要把握这个机会,在广陵尽力表现,好作为谈判的筹码。
“王爷,果真要查吗?”青戈知了私盐的事,犹豫道。
叶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吹散面上的浮沫。他当然知道私盐之事凶险,可正因凶险,更有可能牵出大人物。风险与收益并存,他将将回京,在朝中力穷势孤,若想行棋步路,不冒风险是不可能的。
“查。”他酌了一口,平静道,“你且继续去查郭统的事,本王自有安排。”
这日,季辞秋与葵生二人收到叶望的指示,去高家酒酿的巷口守着,看看有无异常。为了掩人耳目,二人支了个算命摊,混进巷口聚集的小摊中。
高家酒酿所在的巷子中多为住户,显少商铺,极易观察。葵生与季辞秋守了几日,除了进进出出买酒的人,并未发现异常。
“要不?”葵生抓了把瓜子,递到季辞秋面前,“你确定高家酒酿暗中做私盐生意?我看这酒的生意已是不错,为何铤而走险做这杀头的行当?”
季辞秋闷闷没作声,一连几日一无所获,她都要动摇了,莫非自己多想了?而葵生显然非常没心没肺,他闲着无聊,竟吆喝起了算命的生意。
“哎,你会算吗?在这吆喝。”季辞秋拉了拉他。
“略懂一二。”葵生神神秘秘道。
这时一富家公子被吸引了注意,来到摊前。“瞧着吧。”葵生挑了挑眉。
说着他像模像样地问了公子的生辰八字,捻着指头算了算,忽得睁眼道:“阁下近来一直被一件事叨扰。”
那公子吸了口气道:“你如何知道?”
季辞秋撇嘴,来算命的大多心中有事,这不是很明显。
“并且这件事很可能会影响阁下的财运,令阁下一筹莫展。”
公子听此,似是被说中了心思,叹了口气道:“我家是做铜镜生意的,近来有人看上我家的一批货,担保说是有大客户,但要无利出第一批。我不知此话真假,担心血本无归又害怕失了此机会。”
“大师,我该怎么做?”他俨然将葵生当作了命中贵人。
“我知晓了,”葵生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娓娓道,“你命里带财,无需担心一时的得失,且随着本心,放开去做。”
那公子听此,有所了悟,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季辞秋在一旁看完,挑了挑眉:“葵大师从哪里学的?”
“天机不可泄露。”
季辞秋一哂,开玩笑道:“那你给我算算。”
报了生辰八字,葵生又捻着指头默算,忽得眉头一皱。
“什么?”季辞秋好奇道。
“嘶,这卦象里说,你命中带劫,情路……坎坷。”
命中带劫很有可能,情路坎坷?怕是没有情路。季辞秋用肘狠狠顶了下葵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知说点好的。”
二人正说着,一伙夫推着一架板车往巷口走来。车上堆了层层麻袋,瞧着像是运送酿酒的原料。
季辞秋压低声音对葵生道:“你先守在此,我去后头瞧瞧。”
攀上酒坊后的榕树,伙夫正拉车入了后院。胖胖的女掌柜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引人陆续卸货。乍一看,很是寻常。
季辞秋借着榕树跃上酒坊后的围墙,凑近了些。麻袋鼓鼓囊囊地攀附在背,经过路途颠簸,已经有些松垮,缝隙中零零散散地落下一些淡黄的黍粒,夹杂着细碎的银闪。
这银闪细看起来……貌似是盐?!
好一招瞒天过海,季辞秋心中惊异。在蜀黍中混入不起眼的粗盐,便可作为酿酒原料光明正大地运至酒坊,谁也不会注意。
葵生在巷口守着,见季辞秋远远跟在伙夫身后,对他比了个手势:“收摊。”顾不得思考,他连忙几下收起摊前挂着的招幌,跟了上去。
“什么情况?”葵生摸不着头脑。
季辞秋将方才看到的同他说了一通,“这伙夫运的是私盐,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到大鱼。”
伙夫东拐西绕,入了城东南角的太平坊。
因着距官府甚远,太平坊一点也不太平。这里聚集了许多做灰色生意的底层人,逃犯、流民、被卖的女人在这里抱团取暖,久而久之成了一股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极为难缠。是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者井水不犯河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坊内污水横流,食物腐烂的酸臭味和腥味扑面而来。巷道挂满破烂的粗布,遮天蔽日。
二人刚入坊便因格格不入的衣着引起了注意,季辞秋心觉不妙,正欲拉着葵生离开,一群人围了上来。暗处走出一着黑色短袍的高大男子,捏着珠串缓缓道:“来者何人,擅闯我的地盘?”
葵生硬着头皮道:“我二人初来广陵,误闯至此,实在冒犯。”
男子闻言,招了招手,那伙夫走了出来,冷哼一声:“你们跟了我一路,何来误闯?”
季辞秋背冒冷汗,正待周旋,男子悠悠开了口:“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是要付出代价的。两条命如何?”
“等等!我们此行并非针对你,是想和你谈个合作,”季辞秋道,“杀了我们倒是无足轻重,只是之后......你这太平坊就很难太平了。”
男子踱步走近,眯了眯眼道:“我陆敞活到今天,不是被吓大的。”
季辞秋亦凑近,小声道:“倘若是当朝右仆射呢?”
许是季辞秋的话太过出人意料,陆敞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我小小一个太平坊,怕是得不了如此青睐。”
“把他扣下。”他变脸道。几人上前扣住了季辞秋的双臂,扭至身后。
“你,”陆敞指了指葵生,“让你的老大来见我,记住,不要带不相干的人,我这里不欢迎。”
季辞秋被押着,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到了一排铁栅栏的平房前。
“嚯,又来人了。”看守的大爷瞧了一眼,没停下手中的活。
“这个可不一样,听敞爷说,这人有大来头,仔细着点。”季辞秋被推入一间房内。
待人走后,一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墙角伸出头,探头探脑地打量起季辞秋。季辞秋弯了弯唇,冲他招招手。
那少年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抵得住诱惑,小心地凑近。
“你叫什么名字?”季辞秋问。
“你是谁?”少年反问。
季辞秋笑了笑,故作高深道:“我叫白轩,是个护卫。”
“护卫!”少年果然眼睛一亮,小声惊呼道。“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二福,说我是在二月被敞叔捡到的,有福气。”
“护卫是不是会武功?”二福有些期待地问道。
季辞秋点点头。
“碰到真的了,”二福喃喃道,他还想问些什么,又摇了摇头:“可惜你是我的敌人。”
季辞秋心觉好笑,煞有其事地问道:“为何?”
“敞叔说了,关在这里的都是犯了事的,是破坏太平坊太平的坏人。”
“你很听敞叔的话?”
“这里每个人都听敞叔的话,是敞叔救了我们,我们都很感激他。”二福认真道。
过了一天,有两人过来,将季辞秋带到了坊内最高的那栋宅子内。屋内铺设了绸丽的波斯地毯,上座坐着陆敞以及......带着面具一袭红衣看起来格外嚣张的叶望。
见人来了,陆敞笑着给叶望斟了盏酒,试探道:“陆某不知何故,能入当朝右仆射大人的眼?”
叶望闻此明显顿了顿,看了季辞秋一眼,不急道:“陆兄切莫妄自菲薄,广陵的官,见了陆兄都得掂量掂量。这等人才,仆射大人注意到亦不难。”
陆敞见叶望不显山露水,便开门见山道:“陆某在广陵一角讨个生活,对朝堂上的事是真的一窍不通,还请仁兄点拨一二。”
叶望也不绕弯子:“私盐是你这边的行当?”
陆敞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直接,没有正面回答:“仁兄如何断定私盐与我太平坊有关?”
叶望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此番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你若不想说也罢,我报了官让他们来一查便知。”
“仁兄在威胁我?”陆敞盯着叶望,“别忘了,你的手下还在我手里。”
季辞秋被踢了腿弯,猛地跪地。膝盖一痛,她恨铁不成钢地抬头道:“陆兄,我家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查私盐,何需费这般气力,让广陵的官来查便是。你这私盐横竖已经暴露,不如摆在明面,与我们谈谈。”
陆敞好一会儿没作声,太平坊虽有势力,但毕竟是民间组织,在官府眼皮子下苟且偷生,若动真格,怕是扛不起。
想了想,他道:“我也不和仁兄兜弯子了,私盐一事,并非太平坊起头。如今广陵盐价昂贵,普通百姓很难吃起。民间私盐早就泛滥,陆某也只是分了杯羹。”
“私盐的行当于太平坊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若是不能做,便不做了。”
叶望转动手上的扳指,摇了摇头:“能做,为何不做?”
“仁兄的意思......”
"我也和你谈笔生意,一本万利,就看你敢不敢接。"
“一本万利的生意向来都是圈套。”陆敞撩了撩衣袖。
叶望笑了笑:“若是圈套,陆兄早就身在圈中,何来谈判?”
陆敞面色沉了沉。“说来听听。”
“私盐的生意陆兄可以继续做,而且要做大。”
陆敞黑脸道:“仁兄怕是要拿我太平坊当靶子吧。”
“可以这样理解,”叶望点头,话锋一转道,“若是谈成了,我送陆兄十个户籍作为见面礼,之后每月另提供五个户籍,如何?”
陆敞原本已经怒从心生,听到户籍后默了默。太平坊中的住户几乎都是黑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除在制度之外,他们的孩子亦如此,一辈子都难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风险很大,但是在这里的许多人都想名正言顺地得一个户籍,不用挤在暗无天日的一角。
他左右权衡,盯着对面人沉静无波的眸子,终道:“成交。”
季辞秋默默跟着叶望出了坊,坊口停着辆马车,葵生正在此候着。“我来吧。”她习惯性地牵过缰绳。
“葵生,驾车。”叶望冷不丁道。
她看了看葵生,又看了看已坐入车舆的叶望,踌躇再三,硬着头皮掀帘入内。
马车空间狭小,来回颠簸着。叶望闭目养神,浓眉浅皱,侧脸俊秀。
空气安静地有些奇怪,季辞秋僵硬坐着,不自在地盯着地板。
“为何是右仆射?”叶望淡淡开了口。
“……随口说的,”季辞秋摸了摸鼻子,“我想着不能暴露王爷,便寻了个大官报上。”
“嗯,”叶望敷衍应道,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相信,“陆敞,你怎么看?”
他好像很喜欢问她怎么看。
“有手段且受人爱戴,应是个靠谱之人。”
叶望不置可否,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看起来像知道许多。”
季辞秋额冒冷汗:“此事我先前已默默调查许久,而今将许多碎片串起,才似知道许多。”
叶望睁开眼,眉眼浓烈,定定瞧着季辞秋,似是要将她看穿。她呼吸滞了滞,眼见他缓缓凑近,乌沉香气侵袭过来。漂亮的双眸状似桃花,本是多情模样,却被眉骨延至眼尾的一道疤痕扰乱,多了些凛冽气息。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本王最恶两面三刀之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
季辞秋回过神来,虚咽了口口水:“是。”
叶望勾唇笑了笑,收回身子,好像什么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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