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温亭书准时出现在市公安局大楼下。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色卫衣，头发柔顺地贴在额前，背上还背着一个半旧的画板包，看起来更像是个走错地方的艺术生，而不是来配合刑侦调查的当事人。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没事，就是问几句话，说完就走，顺便看看他们食堂……”最后半句他小声嘀咕着，迈步走进了大厅。
在接待处报了名字和来意，很快，李猛就下来接他。李猛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又带着点紧张的大男孩，很难把他和凶杀案联系起来，态度不由得缓和了许多：“温同学是吧？跟我来吧，顾队在办公室等你。”
穿过忙碌的办公区，不少警员投来好奇的目光。温亭书尽量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还是瞥见了白板上贴着的现场照片和关系图，心里微微一紧。
顾云峥的办公室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和堆满文件的桌子，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他正坐在电脑前，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冷硬。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温亭书身上。
“顾警官。”温亭书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坐。”顾云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淡。他注意到温亭书背着的画板包，但没多问。
李猛给温亭书倒了杯水，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顾云峥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请你协助我们做一个人物画像。”
“人物画像？”温亭书眨眨眼，有些疑惑。
“嗯。”顾云峥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现场和证物的照片，推到温亭书面前，避开了过于血腥的内容，“基于现场情况、死者背景，以及这枚徽章和颜料线索，我们希望对可能的嫌疑人进行心理和行为侧写。你作为艺术专业的学生，观察力和对细节的感知可能比较独特，想听听你的看法。”
顾云峥的这个理由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确实想听听温亭书这个“局内人”的视角；假的部分是，这同样是一种试探，观察温亭书在面对这些案件核心信息时的反应。
温亭书看着照片上的徽章特写和那微量颜料的放大图，眼神专注起来，之前那点紧张感似乎被专业兴趣取代了。他微微倾身，仔细看着徽章的纹路。
“这徽章……设计得很巧妙。”他轻声说，手指虚点着照片上的藤蔓图案，“你看这些缠绕的线条，看似随意，但其实每一处的疏密、转折都经过计算，形成一种隐性的平衡感。设计者应该是个……内心秩序感很强，甚至有点完美主义倾向的人。而且，”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顾云峥，“用黄铜这种材质，不算名贵，但自带一种温润的旧时光感，可能制作者偏好有历史、有故事的东西。”
顾云峥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温亭书的分析听起来很专业，而且角度确实独特。
“那这种颜料呢？”顾云峥指向另一张照片。
温亭书凑近了些，几乎要趴到桌上看：“这种矿物颜料……颗粒很细，纯度很高，一般是资深爱好者或者专业修复师才会用。而且这个颜色……有点像‘青金石’研磨的群青，很昂贵。”他直起身，若有所思，“会用这种颜料的人，要么非常讲究，要么……非常有钱。”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甚至带点学术探讨的味道，完全不像个被询问的嫌疑人，倒像个被邀请来的顾问。顾云峥心中那种怪异感又加深了一层。这个温亭书，到底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心思单纯，只在特定领域异常敏锐？
问话或者说“讨论”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温亭书在说，顾云峥在听，偶尔插话引导。温亭书完全沉浸在对“嫌疑人”可能具有的艺术偏好的分析中，甚至随手从画板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几笔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带着某种偏执气质的人物侧影，用来辅助说明。
直到顾云峥的手机响起，他才停下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顾云峥接完电话，对温亭书说：“今天先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温亭书收起速写本，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顾警官，那个……食堂……”
顾云峥看着他眼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差点没绷住表情。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食堂开门了。让李猛带你去吧。”
“真的可以吗？”温亭书眼睛一亮。
“嗯。”顾云峥点头，补充了一句，“记我账上。”
温亭书开心地跟着李猛去了食堂，果然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有完整萝卜的关东煮，心满意足。
送走温亭书后，李猛回到办公室，笑着对顾云峥说：“头儿，这小朋友挺有意思啊，分析起案子来头头是道，吃起来东西又像个孩子。”
顾云峥没说话，目光落在温亭书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他拿起温亭书留下的那张人物侧写速写，线条流畅，特征抓得很准。
“李猛，”顾云峥突然开口，“查一下，温亭书除了雕塑，是否精通金属工艺和颜料学。还有，他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购买过青金石颜料。”
他看着速写上那个眼神阴郁、嘴角紧抿的虚构形象，眼神深邃。温亭书，你描绘的，究竟是一个想象中的嫌疑人，还是……某个你认识的人？你在这场案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而此刻，坐在回校公交车上的温亭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边缘。他帮助警方做了侧写，但有一些关键的观察和联想，他并没有说出来。比如，那枚徽章的藤蔓缠绕方式，让他隐约想起一位很久不见的、性格颇为孤僻的学长。
他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而那个叫顾云峥的警察，敏锐得让人有点……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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