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打在顾秋昙脸上,那颜色惨白。顾秋昙牙关紧咬强撑着滑了一周巡场,鼻腔里总是弥漫着散不去的潮湿水汽。
刺骨的冷。花样滑冰选手的身体大多都格外健康,至少不是会畏寒发冷的体质。可顾秋昙现在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一样冰冷。
怎么会这样?他目光故作镇定扫过观众席,浮腿抬起做了个燕式巡半场,又紧跟着跳了个1A。
这是他最擅长的跳跃,几乎百做百成的,以至于他可以在跳跃前后甚至过程中叠加各种各样的难度技术。
可顾秋昙起跳时心脏不自觉发紧,像有一只大手握住了这颗心脏,紧接着呼吸紊乱,连着跳跃的姿态也脱离他的掌控。
他最后还是站住了,可手臂止不住地发抖甚至僵硬,双腿也失去知觉般钉在冰面上。
顾秋昙听到观众席上阵阵哗然,脸色不由得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细细地颤抖着甚至不知这些如潮水般涌来的声音究竟是现实还是幻梦。
他听不清。
他强撑着跌跌撞撞地滑下去,刀齿点冰做了一组小跳。有选手古怪地看他一眼,他脚下冰刀划出的痕迹在此刻显得凌乱不堪,甚至几乎看不出是一个已经参加过国际大赛的选手。
顾清砚倏地站起身,心里有一个声音如钟声般沉重,又轻得仿佛一阵惋惜的低叹:瞧瞧他现在的样子,您还能相信他说的没事吗?
顾秋昙挣扎着做完了这一组小跳,滑到场边有些无力地垂下头跪在冰场边缘。那一束束洒落的灯光终于没有任何一点落在他的身上,他藏匿在阴影里,栗色的柔软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人知道那双眼里如今流露出的是怎样的神色。
顾清砚沿着冰场走了一阵,看顾秋昙的目光几乎像在看一个破碎的珍贵玉雕,那块玉成色上好,在灯光下也泛着温润的光,可如今他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沙尘。
那点耀眼的光彩被掩盖了。
顾秋昙在场边跪了很久,也可能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两分钟。顾清砚沉默地看他,在这段时间里一语不发。
他需要安静修养的时间。
可顾秋昙慢慢地抬起头,他那双榛子色的眼睛蒙着薄薄的水雾,嘴唇只是蠕动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能再滑冰了?”
这一刻顾秋昙的声音几乎让顾清砚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沉默着向摄像师比划要求对方远离停止拍摄。可跟在场边的白人摄影师始终没有满足他的要求,那支摄影的镜筒像一把枪一样抵着顾秋昙的头。
直到艾伦像一只白鸽一样轻盈地飞过来,他冷着脸站在摄像头前,那双碧蓝色的眼里凝着霜一般:“请你停止拍摄!”
摄像师犹豫了片刻,一位青年组顶尖选手的崩溃显然是很好的拍摄素材,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
他咬了咬牙,断定艾伦不会因此对他出手,摄像头仍旧对着顾秋昙的方向一直拍。
“你做什么!”艾伦毫不犹豫地出手抢夺摄像师手里的设备,一把按住了摄像师的手,“我说了,停止拍摄!”
“艾伦!”阿列克谢倏地喊了一声艾伦的名字,那只如铁钳般攥着摄像师手腕的手蓦地一松,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那只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鲜艳红痕。
顾清砚看了他一眼,他之前想做什么?那一刹那爆发出的戾气之深重几乎让他觉得如果这不是一个公开向世界转播——尽管真正转播青年组比赛的国家或许并不很多——的比赛,艾伦甚至可能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可为什么?
他的目光停在艾伦脸上,那张精致美丽如人偶一般的脸上仍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沉默地与摄像师对峙,独自一人拦在了摄像头前。
“艾伦。”顾秋昙声音干涩地开了口,轻轻道,“让他拍吧,别因为我的事让您为难。”
“不行。”艾伦寸步不让始终抵着那位摄影师的镜头,他转过头看了顾秋昙一眼,“您未免太善良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生硬,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每一个字词都咬得格外重。
“是善良吗?”顾秋昙哽咽道,那一刻艾伦看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难道这么做是错的吗?”
艾伦转过头冷冰冰地看了顾清砚几秒钟,顾清砚几乎要被他看得生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心思时他突然开了口,淡淡的,像是一种提点:“以后别总教他与人为善。”
顾清砚一愣,下意识要反驳,艾伦却没有听他多说的意向,只重新把目光投向摄影人员,冷淡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那位摄影师和他对视了一阵,冷汗浸透了他的外套。他蓦地低下头,败下阵来把拍摄设备移开了。
这里爆发的冲突让所有在六练的选手都忍不住投来了目光,另外三个选手——到今天上午顾秋昙才知道昨晚因为服用兴奋剂的举报的竟是那位第三名——都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
“怎么回事?”有选手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艾伦,“您一向不乐意和别人起冲突,怎么这时候突然……”
他说的是法语。艾伦沉默了一阵,慢慢道:“没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是法语。
那个选手静静地看了艾伦一阵,不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您的本事我当然了解,只是这位……”
顾秋昙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睛,抬头看着他道:“顾秋昙。您可以叫我阿诺德,也可以是‘阿诺’。”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个法国选手正要回答他,就听到艾伦说:“‘阿诺’不行,这个只能我叫。”
“酸味溢出来了,艾伦。”顾秋昙调笑道,脸色好看了些,又转回去看对方,“您叫什么名字?”
“路西安,我叫路西安.谢瓦利埃。”路西安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之前和艾伦在华国站见过面。”
“那看来您实力不错……”顾秋昙强笑着夸赞了一句。路西安有些担忧地看他,轻声道:“您现在看起来不太好。”
“不影响比赛。”顾秋昙说着,话音刚落就发出了一声忍痛的抽泣,忽的转过头看向艾伦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您做什么?”
艾伦冷着脸收回之前偷偷掐着顾秋昙腰的手,轻声道:“不影响吗?您连一周半都跳不好了。”
“只是意外。”顾秋昙撇过头去不看艾伦,只是平淡道。
这话听起来实在没说服力,路西安和另外两个选手对视一眼,心中油然而生对于胜利的渴望。
倘若顾秋昙没有出现意外,他们三人拼尽全力恐怕也不过是争抢一枚铜牌,可铜牌怎么可能比得上金银牌?
但如果顾秋昙出问题影响到自由滑的表现——像他现在这个状态,自由滑上四周跳的概率大幅降低……
有选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可不算趁人之危,谁知道顾秋昙接下来还有没有继续留在赛场上的可能。
顾秋昙在艾伦的安抚下一遍一遍地做着深呼吸,胸廓微弱地起伏着,苍白脸颊上涌出薄薄的血色。
艾伦仔细地观察了一阵,没再看到顾秋昙双手的颤抖,这才慢慢地停下了引导的话语,只道:“要是觉得实在无法支撑,就退赛吧。”
顾秋昙抬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艾伦哂笑一声知道这就是顾秋昙的拒绝,他总是这样。别说只是因为一时情绪问题导致跳跃失误,就算腿断了,他也不可能愿意在自由滑将要开始的时刻选择退赛。
“那祝您好运。”艾伦真挚地看他,轻声道。
根据短节目成绩,顾秋昙是倒数第二位出场。六分钟练习结束后顾清砚直接领着他去找了队医,沈澜医生看他一眼,淡淡道:“坐。”
顾秋昙沉默地僵立在沈澜面前没有动,只是说:“没什么问题,医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滑过顾清砚的脸,顾清砚却不搭理他只是握着沈澜的手道:“他心理好像出了些问题。”
“上个月才做过量表,是正常值。”沈澜眼里露出几分惊疑不定,看向顾秋昙的目光越发严肃,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小秋,坐。”
经历了一年的磨合,国家队的大家和顾秋昙的关系都还说得上友善。许多比顾秋昙年纪大些的选手甚至教练、食堂打饭师傅都知道顾秋昙的小名叫“小秋”。
顾秋昙沉默地僵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沈澜和顾清砚的注视,慢慢地在他对面坐下了,十指交叉,手肘支着桌面形成了一个塔状的手势:“就是,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灯光?冰面?还是……”沈澜看着他轻声问道。这几个都是花样滑冰赛事本身无法避开的,如果顾秋昙出现的问题是这一方面……
“冷。”顾秋昙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鼻腔里感觉很潮湿、很冷,呼吸不太顺。”
沈澜抬头看他一眼,观察他的瞳孔,半晌才道:“您以前落过水?”
“没有。”顾秋昙手指忍不住绞紧了,“我一直对玩水兴趣不大。”
“可您在紧张。”沈澜戳破了顾秋昙的谎话,转头看顾清砚,“他之前有溺水的经历吗?”
“据我所知没有。”顾清砚思考了一会儿就给出了结论,“他几乎从出生就在我和母亲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唯一一段离开我们的经历是被领养的半年——但根据调查没有溺水的经历。”
沈澜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就很奇怪了,这个反应很像创伤后应激障碍……可他没有类似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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