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乍现,剑锋已抵在沈云程喉间,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叫他血溅当场。
沈云程纹丝未动、不避不让,更未求饶,只是维持着恭敬的跪姿,静候安城下一步的动作。
“即便是现在取你性命?”
安城的声音里带着玩味的试探,烛火摇曳间,她的眼眸似寒星般明亮,又似深潭般莫测。
夜阑人静,安城的装束相较白日里随意慵懒许多——青丝半散,只松松挽了个简单的髻,发间珠钗尽去,唯余一对玉坠在耳畔轻晃。
这般慵懒的装扮本该显得温婉柔媚,偏生执剑的姿势又为她平添三分英气。剑光映着玉颜,刃上寒光雕琢艳色。
“是。”沈云程干脆果决,喉结在剑锋下微微滚动,“即便是殿下现在要属下的命,属下也没有怨言。”
他顿了顿,“但属下担心血污会弄脏殿下的衣裳、脏了殿下的宝剑,任何令殿下不悦之事,属下都难以心安。”
安城闻言,执剑的力道松了几分,又失了兴致一般,便将利剑随意的掷在了一侧,转而拿起了身侧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沈云程见状膝行上前,将一旁的酒壶拿的远了些,“殿下不可以再饮了。”
“沈云程!”
烛光下,安城眼尾泛着薄红,醉意朦胧间,那双眼眸像是浸了水的墨玉,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彩。
她突然伸手攥住沈云程的衣领,迫使人更加往前了几分,呼吸骤然交缠,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沈云程喉结滚动,瞳孔微缩,这是他从未奢想过的亲近距离,安城的举动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殿下醉了,”沈云程嗓音发紧,目光却无法从那双潋滟的眼眸上移开。
那里面像是盛着碎星与春水,美得惊心动魄。
勾人亦勾魂。
安城闻言,松开了沈云程,便向后倚去,她眼神又清明了几分:“最是无情帝王家,知道吗?”
“知道。”
“怀疑一切认为需要怀疑的,试探一切认为无法相信的。”安城指尖摩挲着杯沿,琉璃盏映出她晦暗不明的神色,“本宫便是这种人,你居然也敢惹?”
“让殿下生疑,是属下做的不好。”
沈云程伏身行礼,他再三犹豫,还是决定犯上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抬眸直视安城,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安城微微蹙了下眉。
“容属下僭越一次,于属下而言,殿下便是天上的日月,属下从来没有像在殿下身边这样觉得生命有光,有期待和希望,属下盼晨光,盼当值,盼每一个能仰望殿下的瞬息,盼在殿下身边的每一次机会,从未有一人能让属下觉得,活着是一件如此明亮的事。”
他未敢停歇的一口气说完,他怕若是停顿一瞬,或是安城打断他一瞬,他万死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交叠成一幅剪影。
沈云程知道,此刻屏风后若埋伏着刀斧手,这番剖白便是他的催命符。
可若今夜不言,余生都将是行尸走肉。
错过和死亡之间必择其一,他选择死亡。
“日月普照万物,永恒不灭,”沈云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少了一个仰望者,光芒依旧。可追光之人若没有了光明,便只剩死寂。”
他抬眸,目光灼灼似要将可能的最后时刻镌刻进骨血:“所以属下会永远追着光走,无论明暗,生死不休。”
安城斜倚在软枕上,醉意染红的面颊在烛光下如同晕开的胭脂。
她略有迷离地望着眼前人,长睫投下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思绪,不知究竟听进几分。
又理解了多少。
安城尾音带着醉意的绵软,“过了今夜,明日开始,你的身份在大家眼中就会截然不同了。”
“不管身份如何变化,只要殿下心中属下的身份没有变,一切就没有意义。”
话音未落,沈云程就见安城忽然一歪,醉意朦胧间就要向一旁倾倒。
他再顾不得尊卑礼数,上前稳稳将人接在怀中,安城就无意识攥住了他的衣带。
充盈着淡淡香气的发丝散落在他臂弯,安城的额头恰好抵在他肩窝处,呼吸均匀绵长,竟像是已经入眠。
沈云程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安城公主如此信任。
就见此时的安城褪去了平日的锋芒,眉目舒展,宛若卸下所有防备,放下了一切束缚、算计、筹谋和重担,连唇角都噙着一丝难得的安宁。
沈云程垂眸望着怀中人,胸腔里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婪了,越来越不知满足。
就这样静静抱了片刻,沈云程怕安城睡得不舒服,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榻上。
他仔细为安城掖好被角,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骤然停住,最终只是将一缕散落的青丝轻轻拨开。
他不敢碰自己的清辉明月。
“殿下…”沈云程在床侧安静的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人,暗自感慨,“殿下要是知道我将殿下看的多重该有多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深,案几上烛泪堆积,仿若他无法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情愫,在烛台上凝成琥珀色的痂。
他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离去。
既然公主只命他进来,未令他退出,他便斗胆放任自己放肆这一回。
贪念于血脉中疯长。
就一回。
他斜倚在床榻边的矮几旁,数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确认安城呼吸平稳、无需照料后,才渐渐合上双眼。
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灯花,在墙上投下他的剪影。
恍惚间竟沈云程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安城用从未有过的失望眼神望着他,未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他拼命想追,双脚却像陷在泥沼中,任凭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都无法移动半分。
眼看那抹身影就要消失在迷雾中,他急得伸手去抓。
便惊醒了。
晨光透过窗纱在蹙金绣凤纹锦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梦中的人此时就躺在床上,睡颜依旧安然。
沈云程惊了一身的汗,但梦中那个决绝离去的人此刻正在咫尺之处,又不免悄然笑了起来,他一夜都没有舒服的姿势,却丝毫没觉得疲累。
天色还尚早,沈云程估摸了下上回安城用早膳的时间,再估摸安城梳洗大概要用的时间,应该还有一阵儿床上的人才会醒,便准备先行离开。
“不应该趁本宫睡着的时候,做些什么吗?”晨光为安城睫上镀了金边,随着她清醒眨眼的动作碎成星子。
“属下惶恐,岂敢逾矩,”沈云程恭敬地跪请晨安,“可是属下吵醒殿下了?”
“没有,是本宫睡觉轻。”
窗外的雀儿正巧啼了一声,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沈云程无意瞥见了安城锦被滑落间露出素白中衣,慌忙移开了眸光:“天色尚早,殿下可再多休息一阵。”
“不了,”安城带着初醒的慵懒,“昨夜你可曾说过什么,本宫好像喝醉了,不记得了。”
沈云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些在夜色里剖出的真心话,此刻在晨光中显得如此荒唐。
眼前人是天下最耀眼的明珠,可他算什么呢?不过是恰巧挡过两次灾的侍卫罢了。
他又何尝不想将更真实的想法一吐为快,但是后果呢,真的是他能承受的吗?
如果安城公主觉得他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呢?
皇都之中贵子云集,多少世家公子倾尽全力都换不来一个回眸,自己凭什么?
挡过两次灾算什么,安城公主身边从来都不缺愿意牺牲和舍命之人。
自己还有什么依凭和依仗?
甚至连这份心意都显得如此可笑。
如果眼前人觉得自己恶心痴心妄想,心生厌恶一剑了结倒也还好,可是如果将自己赶出府去,又当如何?
沈云程自问,让他再也见不到姜含章,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攥紧了。
见过骄阳的人,要如何忍受永夜?
怯懦自心底蔓延,惧意如毒藤缠上脊梁。
这轮明月若注定要永悬天际,他宁愿做块望月石,在无人处仰望成永恒。
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让他永远触不到那轮明月的光辉活着。
“属下…”沈云程顿了顿,垂下眼帘,藏住汹涌的暗潮,“属下只是禀告了些琐事,也劝殿下不要饮酒,”沈云程道,“请殿下责罚。”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落下一片早凋的海棠,砸在窗棂上如同心跳漏拍。
“是吗?”安城饶有兴致的支着脑袋,“你想请什么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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