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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疏远她

姜央虽师从大儒偃师齐,却并非聪慧剔透之人,也不知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儒瞧上她什么,收在身边亲自教授多年。

当姜央半夜身穿薄衣,偷摸立在院中吹寒风时,她不禁感慨,她果然不够聪颖,又想出个笨办法,有愧于夫子对她的悉心教导。

西京没有宵禁,远远传来热闹的爆竹声,夜空中炸出一朵烟火,姜央望着那乍然一现的花火,才知晓子时已过,元宵节至。

她从脚边采出一团白雪,在手中搓出一个胖大的圆球,展颜一笑,“母妃,元宵安康。”

将那拳头大的元宵好生摆在一片净雪上,她想了想,又捧雪搓了一个,端在手心一看,较之前那个略小一点。姜央拿它往地上一滚,滚到两手都兜不住。

她笑望着那颗大“元宵”,轻轻道:“你也元宵安康。”

今夜冻完这一遭,她怕是无法吃下明日的汤圆了。

晨时,姜央的院子闹腾起来。她这风寒来得凶猛,烧的神智都快涣散了。真不枉费她咬牙吃下那么多冷风。

她病的厉害,先赶过来的是辛夷。

一见那红烫如虾爬子的脸,辛夷骇得两步奔来,刚搭上她的脉,身上灼人的热度险些把她逼退,“好好的,你怎么病成这样?你这是吞了三斤雪啊?”

她吞不下三斤雪,倒是喝了三刻风,大差不离。

“哎呀,你这得用猛药,可你脾胃受不住,那……只能给你备药浴了。”辛夷拉开医箱就要写方子。

一片滚烫盖上她拿笔的手,姜央期期艾艾望着她,小声请求:“你……能不能先不要治好我?”

她没敢说自己是故意病的,否则辛夷该是要生气的。

辛夷瞠目结舌,“哪有有病不治的?”见她欲言又止,问:“你……想做什么?”

姜央半垂下眼,轻咬着下唇,讪笑着,“左殊礼不肯见我。”

辛夷了然,她看着姜央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叹道:“他若不肯,你除非病入膏肓陷入垂危,否则他是不会来的。”

姜央心下黯然,现在的他果然硬得下心肠。

不过好歹她将辛夷骗了过来,遂问她:“左殊礼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辛夷一顿,道:“没有。”

否认的很快,姜央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前几日我见他……不大对劲,状似疯魔,难以自抑的模样,与正常人不同,他真的没有什么隐疾?”

她将他发病的模样仔细描述了一遍,辛夷听完,半垂下眼,只说:“他本就阴晴不定,性格乖戾狠绝,你想多了。”

“那……”姜央追问:“那……他为何会聘你入七皇子府?”

辛夷曾提过,她师从神医鹤厌,医术精湛,擅长疑难杂症,非一般医师可比拟。

辛夷道:“我师父本就是周国人,自他云游之后,我承接了他的衣钵,并且……”辛夷不愿多说,简短道:“我师父曾对他兄长有恩,我又需借他权势查件事,就留在了府里,还能躲清净。”

她说的滴水不漏,姜央直觉他们有事瞒着她,可为何要瞒她?

姜央想不明白,对于左殊礼的顽固不化,她没了辙。

她怎就没继承母妃的智慧,偏跟了父皇,生了个愚钝脑子。

辛夷见她这模样有几分可怜,心生怜悯,问:“你为何非要见他?”他们二人相处也不甚愉快啊。

“他躲我,我就想见他。”

姜央看似温吞,却有副倔脾气,这倔劲到了左殊礼身上,总会不由自主体现得淋漓尽致。

否则她当年是怎么拿下这块冻石头的。

辛夷观察着她,只觉她前几日城墙上那一跳,将她跳的脱胎换骨,再不见往日颓靡模样。

原来这才是她真实模样。

看似乖顺,实则逆反,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顺来逆受,不自知的骗人入圈套,再配上这张千娇百媚的容貌。

辛夷心底“啧”了一声,甭说她不是男子,她身为女子都情不自禁想贴近。

辛夷忽然明白左殊礼为何不肯见她了。

如今她正值病弱,脸颊烧的一片绯色,烧出春水般的脆弱风情,娇柔不见造作,言语还藏着股韧劲,那双天然含水的眼直勾勾望着她,但凡再多一次恳求,辛夷的心防就要裂了缝。

辛夷不敢再想,忙收回眼,世间最怕藏在人群里的精怪,一个不留神就给勾走了魂。

她深深在脸上抹了一把,抹去心里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思,重新正视她,沉下声来:“你这法子对他不管用。”

姜央见她忽然变了脸色,莫名带上几分左殊礼的影子,心里困惑,不懂她为何就改了脸面。

她不喜她这刻意疏离的样子,柔夷像枝软柳搭上她手腕,“你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眼里的小心翼翼,像只害怕被嫌弃的猫儿。

辛夷骤然深吸口气,腕上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好似一下掐住了她的心尖尖。

她瞬间破防,反手握住,宛如握住了自己的心肝,忍了几许,软下声道:“我怎会不高兴,我高兴的很!”

不过两息,她又转了副亲切脸色,姜央讷讷看着她,昏头涨脑。

辛夷殷勤道:“我虽不知如何让他来见你,但你也许能见着他。”

姜央眨巴着眼:“我如今被他软禁着,怎么见着他?”

辛夷给她支招:“你院落西边不是有座阁楼吗?那座阁楼是左殊礼的书房,每日下朝后他就呆在里头,直到晚间入寝前才离开。你站在院落能望见阁楼顶层,午后,他会去顶层歇息。”

转头就将左殊礼给卖了。

姜央垂头沉思起来。

“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些,其他的……”其他的她再不能说了。

“辛夷,为我治病吧。”姜央嫣然一笑,“我想早些痊愈。”

她既然不聪明,那就再用自己的笨办法试试。

上元节的元宵到底是没能吃上,那些汤药入口就已半饱,好在姜央已渐渐习惯饮这苦涩的汁水。

辛夷的药见效很快,不过两三日功夫就已痊愈。

这一日晴空万里,落了几日的雪终是停歇,日头高挂,是个良辰吉日。

午膳过后,府里的主子们按照惯例都要歇晌,下人们也会趁着这片刻闲暇,偷懒几刻。

姜央推开后窗,避开下人,踩着窗槛攀上屋边一棵老枯树。宁无白在旁谨慎帮扶着,嘴里不住小声叮嘱,“公主小心些,踩实点莫滑着了。”

姜央爬树翻墙的功夫,与生俱来。枯树苍劲虬髯,她几个踩踏纵身,顺着枝丫爬上四阿顶,顺着斜坡攀上顶脊,姜央四下望了一圈。

立在高处,只能望见周围几处院落,府内人烟稀少,安安静静的,少见巡视的下人护卫,她看向西头那处阁楼。

窗门紧闭,漏窗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姜央深吸一口气,大喊,“左殊礼——”

冲天一声喊,将周遭屋内的下人都喊了出来,一见姜央站在屋顶,吓得全涌了过来。

架梯的,叫唤的,一时她的院落嘈杂如闹市。

那紧闭的窗户却纹丝不动。

她盯了片刻,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他不在阁楼?

有护卫已经顺梯而上,走近两步谨慎劝道:“公主,此地危险,请随卑职先下去。”

姜央回头斜了他一眼,脚下不经意一滑,坐倒下来,霎时院内一阵惊呼。那护卫见状,再不敢轻易靠近。

姜央撑着屋脊,重新站了起来,抬头见高阁上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多日不见的人正立在窗后,静静望着她。

姜央生了气,他明明在阁内,却装作没听见,不悦道:“左殊礼,我要见你。”

左殊礼凝视她良久,淡淡道:“我不想见你。”

“为何?”

“没必要。”

冷冰冰的字句,字字将她怼了回去。

姜央银牙一咬,“那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吗?”

左殊礼静静盯着她许久,二人无声对视,院中的纷闹都安静下来。

姜央忽然被人一把拽住,几名护卫不知何时摸了过来,身手矫健捉住了她,姜央挣扎无果,再看向左殊礼时,那窗扉已被他缓缓合上。

他再一次无声沉默的隔绝了她。

隔着漏窗,左殊礼望着房顶上彷徨的身影,直至望着她被护卫护送回房,左殊礼微微侧首,语气阴寒:“若下次再让她爬到高处,院中所有人各打三十大板。”

身后鲁继和闻言,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的后臀,他前几日被罚的伤还未好,听见“三十板子”,就感觉那伤在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想请命回左部军,这府里的差事,可比军营里难应付多了。

……

由于姜央在城墙上那一跳,惊动了整个西京城,民声四起,句句不敢提先周皇的荒淫无度,只借“殉葬”凶礼,道骊妃忠义罪不至死。

周国原本在先周皇治理下,愈发羸弱,民众敢怒不敢言,若不是西北那处铁矿,又因他生了几个得力的皇子,周国早就风雨飘摇。

如今老周皇好不容易去了,还要连带上两条性命,民怨更甚。加上姜央为母一跳,文人墨客赞她至情至孝,一时逼得周国朝臣们只得重新商议处置骊妃一事。

议事殿里争执两日,左殊恩最后定下,骊妃死罪可免,过失之责难逃,遂改为为先周皇守灵,自丧礼后发配皇陵。

姜央坐在马车内,听宁无白讲述完母妃处置结果,顺手抚平粗麻丧服上的褶子。

骊妃的命保下来了,她现在得去皇宫,给那罪魁祸首磕头哭丧。

她顶上了周国公主的名头,自要在这位“父皇”下葬前行丧礼。

马车行至周皇宫门阙,她被请下马车,守候的小内侍领上她,直往祭殿带去。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今日这风雪着实有些大,身前领路的小内侍道行尚浅,直攥着自己的衣领子往前行,无半点谨小慎微的稳重。

待行到祭殿门前十步远,小内侍回首道:“公主,奴婢只能领你至此,请吧。”

也不待姜央回应,跳着脚迫不及待跑远了。

透过殿门可见里头影影绰绰,都是一色的白。姜央略微拂了拂肩头落雪,抬步走了进去。

先周皇子嗣众多,跪满了整个祭殿,拥拥挤挤,低泣的哭声聚在一起,几乎要掀翻整个殿顶。

里头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假意,总之好生哭就对了。

正前方停着一座巨大的五重棺椁,黑漆木上绘满象征永生乐土的朱地彩绘,庄重靡丽。姜央心想,对比父皇只覆了层白绫的尸身,他死得可真漂亮啊。

她在棺椁前盯着彩绘好似入定,静立许久,膝盖有些发硬,似乎忘了该怎么跪。

殿内连绵的哭声,因她这一站,渐渐弱了下来。

肩上突然压来一只冰冷的手,侧头见是许久不见的左殊礼,他身着素服,冰冷的看着她,低声道:“跪。”

审时度势,她必须跪。在左殊礼强压的力道下,她的膝盖开始发软。

子女需行九叩之礼,她虽是个挂名的,但她明白,她必须叩足九下,以证往后周国公主的身份。

跪下,自此她就是周国的公主,左殊礼的“妹妹”,能保她无虞的尊贵身份。

她必须弯下身,折下腰,含恨认下这个身份,才不枉费母妃的良苦用心。

她心中一片冷寂,在左殊礼强硬的力道下,双膝一折,双手缓缓触上砖面。

“她凭什么行九礼?我不认!”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一把钳住她肩膀,厉声道。

姜央侧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双眼愤恨的看着她,有如见着了仇人。

左殊礼冷冷扫视她,“这是父皇遗愿,你不认也无用。皇姐,你僭越了。”

按年龄推算,想必此人是先周皇长女,周国长公主。

“僭越的是你!”长公主怒目而视,“不上皇室谱牒的公主,凭什么祭拜父皇!”

她恨恨盯着姜央,“更何况……你敢说父皇的死与她无关?”

左殊礼平静道:“那皇姐不妨在父皇灵前说说,父皇与她的死有何关系?”

“父皇驾崩当夜,她就在父皇寝殿!”

“在又如何,皇姐有证据证明是她害死的父皇?”

长公主一噎,先周皇暴毙当夜,宫殿都被他们兄弟二人围住,哪里还有证据?

如今所言,都是她与太后的揣测。可父皇那德性,她不信会与这对母女无关!

长公主在对峙中落了下风,内心的怒气被左殊礼几句话烧的越来越旺,她双目一凝,抬手就向姜央扇来。

手还未触上姜央的发,手腕就被一把擒住,左殊礼紧攥着她,冷厉道:“父皇灵前,不得放肆!”

二人势同水火,动起了手脚,祭殿里议论纷纷,反对有之,赞同有之,吵吵嚷嚷的,越说越偏,闹得越来越大,眼见着又要将先周皇病故之事翻出来。

“砰”的一声响,整个祭殿霎时惊得安静下来。

就见地上跪着的女子,猛然折腰撞在青砖缝隙处,抬头时,额上竟被缝隙割出了血。

姜央面无波澜,磕下第一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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