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允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兴冲冲地来到了寻英暂住的小院。那辆二手山地车已经被士兵擦拭干净,虽然刮痕依旧,但至少没了泥泞,歪掉的前轮也被粗略校正过了。
“寻姑娘,今日天气甚好,正是学习骑这‘自行车’的好时机!”莫允一身利落的骑射服,眼神亮晶晶的,全然没了之前的桀骜,倒像个期待新玩具的大男孩。
寻英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挪出来。昨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古代硬邦邦的床板和窗外呼啸的风声让她无比怀念自己那张柔软的小床和空调的嗡鸣。
“三公子,您这也太早了吧……”寻英内心哀嚎,“上班要早起,穿越了还要早起,还有没有天理!而且学车不需要这么积极吧喂!”
然而面上,她只能挤出一点笑容:“呵呵,三公子好兴致。”
詹舒阳也来了,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早茶,仿佛只是来旁观一场有趣的表演。但寻英敢打赌,他绝对是来近距离观察自行车以及她这个“异类”的。
“开始吧,寻姑娘。”詹舒阳微微颔首。
寻英认命地推过自行车,开始给莫允讲解最基础的平衡原理和操作要领:“这是车把,控制方向的;这是脚踏,用力蹬它车才会走;这是刹车,捏这里就能停下来……最重要是保持平衡,身体放松……”
莫允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点头,但那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困惑:“无需牲畜,仅凭自身平衡与脚踏之力……此等巧思,闻所未闻。”
理论课结束,实践开始。莫允毕竟是习武之人,身手矫健,平衡感远超寻英预期。在寻英的搀扶下,他很快就能歪歪扭扭地蹬着车前行一段了,虽然过程惊险万分,好几次差点撞上院中的盆景。
“哎哎哎!往左打方向!要撞了!”
“松点松点!刹车别捏那么死!”
“身体放松!别绷得跟个棍子似的!”
寻英一边跟着跑,一边大呼小叫,感觉自己比在医院跑楼道还累。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也暂时冲散了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思乡之情。
“没想到教古代富二代学骑车是这种体验……话说我这算不算开古代骑行培训先河?收费的话得收多少银子一堂课?”寻英一边喘气一边胡思乱想。
詹舒阳坐在一旁,看似悠闲,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场上两人,尤其是那辆自行车。寻英偶尔与他视线相交,便能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思绪:
“速度虽不及快马,但悄然无声,且看似极省体力……若用于夜间斥候潜行……”
“结构精巧,材质轻便却坚固,非寻常铁匠所能打造……”
“此女教学时虽咋咋呼呼,却条理清晰,耐心尚可,倒有几分师者模样……”
寻英内心白眼翻上天:“谢谢夸奖哦詹老师,我是不是还得写个教学反思和教案给您过目?”
就在这时,莫允一个重心不稳,“哐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寻英心里一咯噔,赶紧跑过去。
“三公子!你没事吧?”
莫允倒是利落,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只是手掌划了一道口子,渗出血珠。他浑不在意地甩甩手,眼神更加兴奋:“无妨!此物果然有趣!再来!”
寻英看着他流血的手,脱口而出:“等等!伤口要处理一下,小心感染!”随即想起自己的急救包还在他们手里,“那个……我的背包里有药和干净的布条,能拿来给我吗?”
詹舒阳眼神微动,对旁边的士兵示意了一下。很快,寻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现代双肩包被送了过来。
寻英接过背包,熟悉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之前骑车老是磕磕碰碰的,已习惯了在身上备着一些药物。她迅速打开背包,掏出酒精棉签、独立包装的无菌纱布和透气胶带。
莫允和詹舒阳都好奇地看着她拿出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寻英拉过莫允的手,动作熟练地用酒精棉签给他消毒。
寻英全然忘记什么男女有别的事,对上莫允的眼睛,读出他的心思,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把酒精往他手上多倒了一些,试图打消他的念头,也算是报了那一脚的仇。
“嘶——”酒精的刺痛感让莫允下意识缩了一下手。
“忍一下,消毒杀菌,避免……避免伤口恶化。”寻英解释着,快速用纱布包好,胶带固定。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十几秒。
莫允惊讶地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此药水清凉刺鼻,却似有奇效?这布条也极为细软妥帖。”
詹舒阳目光锐利,落在寻英手中的碘伏棉签和纱布上,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腾:“这些物品材质、包装皆非凡品,处理伤口的手法也闻所未闻,熟练至极……‘杀菌’?此乃何意?她究竟是何人?”
寻英刚松一口气,一抬头正对上詹舒阳深邃探究的眼神,以及他脑中那串飞速运转的猜疑。
“糟了!”寻英心里“咯噔”一下,“一不小心又露馅了!现代医学常识在这里简直是外星科技啊!他不会以为我刚是在下毒或者施展什么妖术吧?”
她赶紧干笑两声,试图补救:“哈哈,一点家乡土方,土方……见笑了见笑了。三公子您龙精虎猛,这点小伤本来也不用处理……”
詹舒阳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寻姑娘的‘家乡’,似乎颇多奇巧之物,连医术也独具一格。”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亟待弄清楚的事实。
寻英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她知道自己拿出急救包的行为,无疑又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看来,这“大吉之人”的人设,不仅要保佑他们打胜仗,还得随时应付这位心思缜密的骁神将的各种试探。
她的古代求生之路,似乎又多了一项任务——如何合理解释这些来自未来的“常识”和“物品”,而不被当成妖孽或者细作。
“那个……骁神将,”寻英硬着头皮,试图转移话题,“你看三公子也学得差不多了,我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都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不值钱的……”
詹舒阳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姑娘之物,自然归姑娘所有。只是其中些许物品甚是奇特,为免下人不懂误伤,暂且还是由我代为保管更为稳妥。待姑娘得空,再一一为我等解惑不迟。”
寻英无奈心想:“得,白忙活。”
她看着詹舒阳那副“我为你好”的表情,内心疯狂吐槽:“解惑?解什么惑?跟你讲化学分子式还是无菌原则?大哥,我只是个儿科医生,不是科幻小说作家!苍天啊,我现在特别想回去给那个58床的患儿写大病历!真的!”
然而,看着旁边因为学会骑车而兴奋不已的莫允,以及眼前高深莫测的詹舒阳,寻英知道,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看来,‘大吉之人’也不好当啊……”寻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终于送走了詹舒阳和莫允,自行车也暂时放置在詹大将军府,寻英也算是能在院里骑车消磨一下时间。
寻英推着那辆二手山地车,在有限的院落空间里慢悠悠地骑了两圈。这熟悉又陌生的动作,稍稍缓解了她内心深处的焦虑和思乡之情。
“至少还有个‘老伙计’陪着我。”她拍了拍车座,轻声嘀咕。
日头渐高,快到晌午时分,那个瘦小的身影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廊下,声音细若蚊蚋:“寻姑娘,该用膳了。”
来者正是安禾,詹府指派来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枯黄,脸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总是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寻英。
寻英每次看到她,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酸涩,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家里那个表妹。
“年龄x2 8……”寻英的医生本能让她下意识在心里用粗略估算标准体重的公式过了一遍,随即又自嘲地摇摇头,“唉,这公式在这儿哪有什么意义。这年头,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吧?”
她停下自行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安禾,今天吃什么呀?”
安禾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报了几个菜名,都是些寻英听着觉得挺清淡的菜式。
“好,我知道了。”寻英走过去,很自然地想拉她的手一起走,“走吧,我们去吃饭。”
安禾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后退了一小步,头垂得更低了:“奴、奴婢不敢!奴婢伺候姑娘用膳便是,姑娘先用,奴婢稍后……”
寻英看着她这副惶恐的样子,心下叹息,忍不住稍稍俯身,试图捕捉安禾躲闪的目光。当两人的视线终于有那么一瞬间短暂交汇时,一连串清晰而惶恐的念头立刻涌入寻英的脑海:
“姑娘为何总是这般……不合规矩?主人家怎能与下人同席?”
“上次姑娘让一起用饭,被管事嬷嬷知道后,偷偷骂我不懂尊卑、想攀高枝……”
“姑娘是贵人,是福星,我只是个小丫鬟,得守本分,不能惹姑娘厌烦,也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姑娘的手好软……和我们的不一样……”
“肚子好饿……但得等姑娘吃完……”
短短一瞬的对视,信息量却巨大。寻英心里五味杂陈,既为安禾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感到无奈,又为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而心疼,更为她饿着肚子还要先伺候自己而感到愧疚。
她直起身,没有再强行去拉安禾,而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拆解着她“听”到的顾虑。
“安禾,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我呢,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这不是你攀不攀高枝的问题,是我需要你帮个忙,陪我一起吃,行吗?”她把需求方变成了自己,减轻安禾的心理压力。
“至于管事嬷嬷那边……”寻英顿了顿,想到詹舒阳似乎对自己这个“大吉之人”还算客气,便借了借势,“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坚持要求的,是‘大吉之人’的奇怪习惯之一,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她试图用“大吉之人”这个名头来给安禾一把保护伞。
“而且,”寻英看向食盒,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关切,“我看这些饭菜分量挺足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你们詹将军府虽然家大业大,但节约总是美德,对吧?你来帮我分担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取出,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并且故意拿出了明显超出一个人分量的碗筷。
安禾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寻英的话每一句都戳中了她内心的担忧,又每一句都试图给她一个合理的、不会受罚的理由。尤其是“大吉之人的要求”和“避免浪费”这两个说法,似乎……稍微能站住一点脚?
寻英再次看向她,捕捉到她眼中的挣扎和犹豫:
“姑娘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浪费粮食确实不好……”
“大吉之人的要求……嬷嬷应该不敢说什么吧?”
“可是……还是怕……”
“饭菜好香……”
寻英知道,观念的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她不再催促,而是自顾自地坐下,先盛了满满一碗饭,然后夹了好几块看起来最好的肉和菜,堆在另一个空碗里,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好了,我先开动了!饿死了!”寻英拿起筷子,做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安禾说,“诶,安禾,你别站着了,快帮我把那碗汤端过来一下,我够不着。”
她故意指使安禾做一些简单的、靠近饭桌的事情。
安禾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过来端汤。
寻英趁机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很坚定,让她在石凳上坐下,然后把那碗堆得冒尖的饭菜推到她面前:“正好,你坐着帮我拿着汤碗,我方便舀汤。你也别闲着,帮我把这碗饭看着点,别让风吹脏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又充满“实用性”,仿佛安禾坐下吃饭只是为了更好地“伺候”她这个大吉之人。
安禾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饭菜,又看看寻英已经不再看她、埋头“努力”吃饭的样子,腹中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极小口地吃了起来,但速度却不慢,显然是真的饿极了。
寻英用眼角余光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泛起更多的怜惜。
她知道,这只是无数次拉锯战中的一次小小胜利。要想真正让安禾感受到平等和关怀,还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巧思。她不能急,也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只会吓到这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
“慢慢来吧。”寻英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今天,她能吃饱一顿饭了。
她继续吃着饭,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禾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院子里的花开了,今天的天气不错,试图让气氛变得更自然一些。虽然安禾大部分时间还是嗯嗯啊啊地应答,但寻英能“听”到,她内心的紧张和惶恐,正在一点点慢慢消散。
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正用她独特的方式和最大的善意,小心翼翼地温暖着这个古代小丫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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