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大败
裴良大多时间都待在前方外城,没有刻意去找常悦也就极少碰见她,有时候就是遥遥地对视一眼,连对方眼中什么表情都还未看清便离开了。
在战中受了点小伤,军医包扎过便走了,说等会熬药给他送来。
裴良被困在椅子里,一副安生养伤的伤患模样。
帘子刚一被放下,裴良便拿过桌上舆图展开来看,至于军医安察的需静养不可费心劳神之类的话,他没时间去遵守。
半个时辰过去,帐篷外响起两人说话的声音,话音落,帘子便被人卷开。
端着木盘的常悦安静的望向屋内,简陋的木板当做的托盘有药味传来。
“常悦……”
火头军的军袍是暗绿色,皮肤晒黄了点姑娘穿着严肃得体,行走间刻意跨步,脖上喉结也做得逼真。
“裴大人,我来给您送药。”
“欸好,进来坐。”
除了刚熬好的汤药,还有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裹着苦涩的药味直逼人面。
裴良单手端过药碗仰头喝尽,苦味在口腔蔓延,他有些枯皱的缩了下脸。
“喏,喝点粥去去味。”
分两次将稀粥喝完,裴良脸色才变了回来。
斟酌着语气,椅子上坐直的男子道:“女做男扮不易,你在营中出入万事要小心,若被人看破,我……常阆与我都可护你。”
“我知道,缠枝也会照顾我的。”
男子眼中没有男女之间的□□,虽口中关心,也学会了克制,知此地不是谈论情爱的时候,正色峥嵘之色明显。
常悦很乐于同这样的裴良接触,也无甚扭捏暧昧,拿过两碗放于木盘告辞道:“既用了药,裴将军便好好歇息吧,我先走了。”
“阿悦……”
对上那人略显警惕的眸子,裴良心里哭笑改口道:“常悦,你还来给我送药不就是相信我吗?常阆在前线,我也只有你能说说话了。”
裴良有时宁愿自己狠毒点,可是他好像做不到。
他是恨李僖,也怨恨常悦不爱他,可是这些在家国面前都太渺小。
若不将外敌驱除,他们连未来的生存都没有,更别提讨论情爱了。
裴良也想过用些阴私手段将常悦娶回家,若她不愿便迫使,只是常悦心里念着的李僖无法被驱除,他只能是守着具心不在此的躯壳。
木盘重新搁于桌上,常悦顺着他的话问:“裴将军,你想说什么?”
“常悦,我来了之后才觉得这场仗不好打。”
鲜卑人勇,而且此次吞并部族很多,西夏士兵再多,也有些受制。
“我从前同常阆在青州打过一场很难的仗,泥泞里流出的血浸成血泥,糊在我们每个人的小腿和脚上,最后我们二十人突围出来,常阆护着我保住了我一臂。”
和常阆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但和常悦一事他瞒得很好。
“裴将军,我不知晓你们的策略,也不知道前线如何,但我觉得,疆北有人有粮,各地的壮年男子相继赶来,人人心中都有股驱除外敌的热血,这场仗该是我们胜的。”
重了重神情,常悦认真道:“裴将军,我信你品行也信你能力。”
姑娘信任钦佩的神情明晃晃,见他比之前纠缠的厌烦模样不知好了多少。
裴良简直不知道她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坏。
好笑的摇了摇头,裴良面上是轻缓的笑,无奈道:“好,我记得了。”
也尽量如你所愿,我与常阆亲手开拓出一处盛世太平来。
其他州郡驰援的正规军一到,两方相碰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战,战书下达的那天,疆北将士都知道即将迎来一场生死的殊斗。
出征前一晚军营里举行了篝火会,掌管火头军的老轩不再吝啬棚下肉禽,全都腌制好在桃木火上熏烤起来。
跳跃的火光散发出炽热的火源,在一众把酒言欢将此顿酒肉当作一生最后一顿饭来吃的士卒中,一旁安静的薛令归显得格外显眼。
“薛兄,好酒好肉在旁怎地兴致如此低落?”
一盘洒满佐料散发着炙烤香味的肉片被端来眼前,薛令归很勉强地弯唇,双手接过瓷盏道了声谢。
“多日未见你了,看起来在火头军里待得不错。”
常悦笑着落座,神情友善的将手中木筷递过去。
薛令归没有吃东西的欲念,为着身体精力还是全部吃了。
碗筷放于地下,薛令归自饮自酌碗浑酒,闭眼叹息道:“常越,生死面前其他的都可抛之而后,我现在回想你我的初见只觉得亲切回忆,完全记不起来那时的争锋。”
说到那日打劫遇到,常悦撑着木墩发笑。
“是啊,我在后方学习简单的止血包扎之术,见过数不清的伤兵,虽不是亲身经历战争,却也身有所感。”
跟着他的视线仰面看天,常悦怅惘道:“薛兄,今已是十二月初春,如寒冬一般的战争也会过去,西夏建国百年孙家江山从未有过撼动,鲜卑毕竟是附属部族,吞并只是一时的壮大,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她总将未来看的有亮光。
薛令归很浅的弯了下唇,经历过苦痛死别的眼眸很少有松快表情。
“你知道吗,我们一起来的八个兄弟只剩了三人。”
一身文人气质的陈进,被他留在马厩看着粮食的四人,皆在入伍几月里相继在此离,他们之间年纪最大的庞大颜,今年不过二十九岁。
薛令归不知接受了多少人的死亡,兄弟的,刚结识的,陌生人的,利刃划破皮肉会喷溅出热腾腾的浓稠的鲜血。
也会像油渍一样笼住噩梦,一闭上眼睡着便会有数不清的梦魇。
“常越,我知道你和常将军的关系,我能求你个事吗?”
盔甲不离身的男子话中隐隐带有哀求,常悦从未见过薛令归如此姿态,他明明没有做任何低微举动,但那些话里都是祈求之意。
为着青鹭山年纪最小的兄弟,一向傲然自信的山寨大当家头一回求人。
“好。”常悦顿都不停的答应下来,近乎不忍道:“好,你说,我一定办到。”
薛令归被她严阵以待的脸色逗得发笑,拉长声音道:“不让你难做为难,你还知道陶洱吧,我想请你说话把他调来后方,他才十七岁,若明日有何不测,我与庞大颜都过意不去。”
常悦想到那个与陶洱作对的男子,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浓重,那时客栈初遇,他们四人围坐在桌上,两人争吵一人说和一人安静,现想来竟恍若隔世遥远。
“不为难,你放心,我明日,等会就去说,保证陶洱上不了明日奉甘一战。”
周身空寂的男子很轻的点了下头,重新看向天,那双瞳孔里满是怀念痛苦。
早知道打仗很难会死很多人,可薛令归从来不知道最难的是走出战争带来的影响。
那些痛苦的记忆中有他的兄弟们,他想,就算那些回忆夹杂的痛苦再盛,他也不会忘记,哪日想念他们了便将记忆翻出来瞧瞧,总归还有个想念的地方。
两方的主力军对抗,从正午杀到黄昏的奉甘一役中,西夏大败,新收的士卒也被派了上去驰援。
薛令归冲在前面,单臂单腿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
与李僖有关的人中,那个刚及冠不久的青年也永远的安眠在了奉甘平原。
乱作一团的平原上,冯励拿着剑抵抗着鲜卑人的攻势,好不容易找个漏洞刺中那人,没有防备身后之人,被长枪从后贯穿胸膛。
疼痛,疑惑,不甘,无奈。
仅剩一口气的冯励撑着身子转身,半垂的双眸望向城墙方向,落地时无声的唤了句:“兄长……”
牺牲的士卒太多,难以一一辨别出来令其亲属前来辨明领走。
在那排尸首前,李僖站了好久。
其余死者大多被相识的兵士带走安葬,冯励身旁只余他一个,躺在破草席上,显得格外凄凉无依。
李僖最后替冯励收敛了尸身。
青年被葬在了英雄谷,历来战死于疆北无人来认的士兵中都被埋在这里。
宽大的峡谷中鼓着数个数不清的小山丘,尸骨压着尸骨盖上沙土,历年来埋骨至此的忠骨多到万计,连空中都好似响起数道悲鸣之声。
早来的尸骨湮在尘土中化作齑粉,这里的人没有性命没有来处,随军保卫家园最后只能全身于这么个露天偏僻之地。
选了一处偏远安静的地方,李僖用工具刨出一处浅坑,又将整理好的冯励挪进去。
青年脸色死白,安详又年轻的躺在那。
李僖填土的时候在想,依照冯家夫妻疼爱冯励的性子,知他身死大概是极为痛苦,说不定还会将此事归结到他身上,给他安个不怀好心残害幼弟的罪名。
最后一铁锹土撂上去,李僖神情不变,无论那二人如何打击报复,他都不惧,左右关系僵恶如此,多一桩仇恨也无甚所谓。
原地立了许久,李僖将腰间竹笛掏出来,蹲下身子用手埋在了翻新湿润的土中。
“这是个好去处,你便在此好生待着吧,等日后他们二人来我会指路的。”
接触冯励以来,李僖一直在疑问,冯泉二人的秉性怎么会养出这般耿直傻气的儿子?
见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相处才知道,冯励被爱宠长大,冯家夫妇不舍得给其灌输太多不正当的想法,爱意浇灌长大下的孩子像他们期待的那样长得很好。
“既是送人的礼物便没再换回去的道理,后山随手砍下的竹子赶工而成,略显粗糙了些莫要嫌弃。”
“罢了,奉甘一疫已结束,往后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此处有数万年龄不一容貌不一的将士,冯励该是不会觉得孤单。
立于谷前回望,李僖恍然想,临行前冯励来找过他送了他一截玉制短笛,说是万一回不来了,请他留个念想不要忘了自己。
涉世未深的青年还是没忍住,连连回头在他不耐之际猛地叫道:“兄长!”
李僖还记得自己似是愣在了那,回过神来是一双极为厌恶的看过去,恶狠狠的说:“我双亲早亡没有兄弟,别乱攀亲戚。”
被他瞪了一眼的人被他说的吓了个激灵,胆怯地看着他,那个称呼是不敢再叫出口了。
那夜的风格外猛烈,将青年的身形衬得明显,只到李僖眉骨高的冯励走到帐篷后够着头看他,殊不知篝火散出的光晕将他的影子印在帐篷上。
胆怯遥望的身影一览无余。
李僖任他看穿,负手过去没有给他半丝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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