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内奸
在军医急救了一夜之后,血人薛令归保住了命,但也失去了左臂右腿。
漆墨夜幕里的月色都被攫取,只有拿着的烛灯透着不太清晰的光亮。
常悦立于关着的营帐前,看着黄白的幕布道:“薛兄,是我,我能进去吗?”
耳边只有越刮越缓的风声,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常悦双手护住明灭的火焰,懂薛令归的意思没有抬脚进去。
“我已和兄长说过了,将陶洱调到了火头军,留在老轩手下忙活,平时虽累了些但多没有性命之忧。”
“个子高壮的庞大颜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让你跟着伤兵沿路回去,等他此战结束,他去青鹫山找你,届时要看到一个正常的一寨之主薛令归。”
常悦微靠近几分听里头的话,过了许久,轻缓不缺寒冽的春风送来男子哑声的回话:“…多谢。”
不过一夜,那个怀有无限精气神的男子也随着这场仗死在了奉甘,成了残废的薛令归再也上不了战场,往后一生都摆脱不了拐杖。
不说旁人歧视眼光,就是薛令归本人心中的落差也小不了。
薛令归没想过活着回去,被敌军打落在地失去意识后他想的是壮烈为国捐躯,万没想到还有睁眼的时候,更没算到自己会成为残废。
“薛兄,过几日便会组织伤兵回后方,你离开那日我来送你可好?庞大颜大概是没空的,我同陶洱来送你。”
一道幕布之外,是常悦温和坚定的声音不断传来。
“我也认得西洲青鹭山的路,若日后有机会,还请你抽空带我游览一番你的家乡。”
常悦说了很多,除了那句道谢的话,薛令归没再开过口。
心中的惋惜大过同情,常悦觉得,哪怕青年没了手脚也不该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薛令归该是恣意随性的。
没了手脚的男子心神有憾,或许他会走不出来一生困宥于痛苦之中,又或许会想不开,在哪天了却所有尘缘后走向解脱。
素手碰到厚幕,常悦很轻的拍了拍。
顾及薛令归自尊她不会揭开他的伤疤,但失去了躯体的薛令归再也回不去了从前。
他们好似陷入了僵局,一个受伤不愿意走出来,一个害怕不愿逼他,只落得终生难见的地步。
遣送那天常悦带着陶洱去送了他,薛令归跟在队伍中行走,没让别人搀扶,哪怕自己一个人走的艰难又缓慢,还是坚持走着。
少年陶洱受不了诸多分别,咬着牙忍不住哭出了声。
常悦一直看着那道身影,他单人单臂拐着木棍,左腿用力支撑着整个人向前走。
背着被褥的背上带着常悦送给他的拐杖。
一行身残不一的伤兵不见了踪影,常悦也没动过一步,眼神中的寂寥悲伤眸光望过去。
那个全身上下写满匪气的人,最后还是回到了他最舒适的山头。
前线越发难打,常严二人都放心不下离不开战线,合议后便让李僖做主管理后方诸多事宜。
夜里的帐中大多亮着灯,李僖坐在桌前翻看着什么。
有一站岗士卒高声禀报,说是营外有一年老百姓,自称汇聚了百辆粮车,想要献于奋战的将士。
李僖听后没有狂喜,留了个试探的心眼叫他请那人进来。
来人上了年纪,身体受不住夜里的天寒,裹着一条很厚的氅衣,从髻上玉冠到脚上金丝靴,无不显示此人是个家里富的。
老叟姓周,自己介绍说来自疆北下的岐昌。
“大人,我等十分钦佩诸位将士保卫疆北抗击敌军,我们不过一些平头百姓没有能出力的地方,唯有家中囤积的些许米粮,还望大人莫嫌少收下。”
李僖近距离观察着老者,结论是看不出任何伪装之色。
年迈枯皱的老人被一华衣少年扶着,看向李僖说话时满眼满脸的爱国热切之心。
让人禁不住联想,若时间倒退老者年壮,他定会披戎握剑,以英勇的身姿跟着将士们上阵杀敌。
李僖没有直接答应,挂着和煦包容的笑容望着那人,有些迟疑道:“周老翁,战争年间你们生活得同样艰难,这些粮米给了我们,你可如何过活阿?”
周老叟害了几声,拍了拍身边少年的手背,有底气道:“老朽孙儿四个儿子都能养得起,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为了我们老百姓才来到疆北,怎么能没衣没粮的打仗呢?”
李僖还是推拒,老叟面上染上焦急,手臂微颤的将袖中纸张拿出来展开。
“大人,这是我和诸位同乡捐赠的粮米衣裳,不多,但足够将士们吃几顿饱饭,您就别推辞了,点点头收下吧。”
李僖推过去那张纸,坚持道:“老翁,这不合规矩,你们的东西也不是平白得来的,我哪能一句话便要走。”
周老叟神情动容,想到一路而来见到的营中那些穿着单衣的士卒,更是眼含浊泪。
身在常发生战事的疆北,可他从未见过如此情景,
“大人,我们省点便出来了,万事不能委屈了你们,你们身在战场做的事是大事,我们这些老头子商量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帮些你们的方法,是我们甘愿且心愿,还请大人为着前线将士着想莫要推辞阿。”
老者强硬的将写上时间地点和人名的宣纸留下,还说届时等不到人来便一直不走,再等不到人便一直将物资送到军营中。
等到送老叟出营的士兵回来禀报,李僖叫来帐外另一人将那张纸递过去,道:“去查一查这个周老叟,看是否可信。”
“是。”
两人都是差不多的身形,一人转身之际眸中划过微光,很快的隐下来不见踪迹。
天亮后两人回来,汇报说赠粮一事属实。
李僖点头表示知道,既如此,便要派人去接到人拉回东西,此是对战阶段定不能放松警惕,为防止突发情况,派去的人一定不能少。
“这样,去请陆九蓟陆将军来一趟。”
两人躬身出去,随即撩帘入内的却是别人。
“阿悦?”
“我想跟着去接粮队伍。”
连日接触伤患令她面上带有郁郁,常悦想做些别的事转移视线开拓下心境。
“阿悦,此行可能有危险,且你不会武,若遇到危险更难有自保能力。”
常悦不同意,道:“我跟着营中士兵学了几招防身,缠枝也能跟着我保护我。”
心中的真实情感向他表露,站着的女子眼睫沾泪,神色凄然。
“李僖,我在此待着不虞,想换个地方。”
桌前男子提步而来,躬身关切道:“你若是觉得此处不快,我陪你去走走,或者我送你回平京……”
“李僖,我不想走。”常悦仰头,语调夹杂着一丝不一察觉得脆弱,“在这我被需要,我很喜欢这种有用的感觉,但我心境很受影响需要调整,你能懂我吗?”
“…我懂。”
“但是阿悦,我不想你去,或是我过于小心了,哪怕你待在后方我也总担忧你的安全,万一有甚危险呢,所以能别去吗?”
男子的话没能引得常悦面羞,反驳的唤了一声:“李僖。”
“抱歉,我答应不了。”
收到女子那道多种神情混杂的眸光,李僖干坐了大半天。
接粮队伍后日出发,李僖在军中找了大半圈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一队人马离去的背影。
搜寻到那个纤低的背影,黑袍男子眼中的急切才散去。
李僖想了好几息,最终还是收回了将人叫回来的迈步。
就算他拒绝,常悦打定了主意也有法子重新跟上队伍,还不若跟着大部队凡事有个照应。
想到前日她在营中说的那些话,李僖深感自责。
常悦情绪不对他竟没察觉得到,一时疏忽至此,倘若常悦想不开,那他……
颤着手回身,李僖亲去点了百人令其跟上他们,神色严肃道:“粮没了可以再生,命没了便是没了,记住,保命为大。”
“是!”
“大人放心。”
提前半日到达了约定地点,二百人的队伍领头的是唤秦勉的中年男子。
秦勉将人分为五队,四队二十人的士卒自约定地向四处散去搜寻查探,余下的人生火做饭搭建帐篷,几百人有序进行着。
次日,天将明便有马车声悠长连续的响起,秦勉当即从地上翻身站起,贴地听了会将席地而睡的兵士叫起来。
“有人来了,王五,你带几人去瞧瞧。”
一持剑士兵应是,点了临近几人轻脚前去。
不多时,被点的一士兵回来汇报:“是岐昌来的百姓,共七十多辆马车,王五等人和他们一起来。”
秦勉点头,叫他归队,站于队伍最前头等着人来。
领头的是周老翁的次子周延男,不知怎地了,从见面到说话整个人抖得厉害。
秦勉疑惑,想着这是对他们贡献之人,有些担忧问:“周兄弟怎么了?可需要原地休息会?”
那些人的匕首就抵在他身后,周延男是半点都不敢说,只推辞说是清晨的天太过寒冷,一时衣薄难以自持。
秦勉还要分心指挥交接,对他的异状也没在意。
二百人分作两列,一辆车约合三人,就在交换缰绳时变故突生。
草席盖着的马车上竟不是粮衣,而是五个鲜卑人,赶车的鲜卑人趁其不备抹杀一人,又向他人杀去。
“是埋伏!快跑!”
“是鲜卑人!”
趵突便是挟持周延男的鲜卑领头,动手的那刻先举刀刺向最近的他,慌忙逃窜的男子只来得及转身,便被人直击心口。
右手甩了甩匕首上血迹,趵突收起匕首拿上大刀,跨步热切的加入砍杀之列。
逃窜的打不过被迫抵挡的,不多时,西夏百人已被屠杀大半。
缠枝寸步不离的守在常悦身旁,快声道:“公子,赠粮是陷阱,我们快走。”
“好。”
常悦手中亦拿着柄长剑,身子微躬双眸冷视,虽给人无威胁之感但也非临阵退缩之徒。
几十人沿着不同路径跑去,剩余鲜卑人听乌桓命令齐齐架起弓箭,专挑西夏人的肩膀大腿等不致命的部位射去。
缠枝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那些箭雨密林般齐落过来,根本没缝隙容人。
“公子小心!”
缠枝背后中箭躯体一僵,忍着疼痛推了常悦一把,唇角溢血道:“走!”
“缠枝……”
合上眼眸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常悦向前迈得一步,昏倒在地的缠枝心甘的任由意识褪去。
在她未看到的时候,常悦向地上缠枝跑时被木箭射中左肩,尚存一息的瘫倒在地。
由底下人捡出还有出气的人,趵突双手叉腰不满道:“不是说他们来的大官会来吗?怎么都这几个小兵?”
最普通士卒的衣裳都是黑青色,沉闷闷的像夜里的石头一样。
“不知道,等见到郭禹后问问他便知,欸,你干嘛?”
挥了挥浸满鲜血的大刀,趵突邪笑着回头:“杀了,还能干嘛?”
乌桓身量较他弱了一圈,凡事习惯性多想几转,思虑一番后快步拦下举刀意欲杀人的趵突。
“不能杀,平鸽夫人说了凡战场西夏战俘,皆要留着。”
二人在鲜卑是平级,又多次合作作战,趵突撤开拿刀的手,并不生气他的阻止,嫌弃道:“你还真信夫人说的若败了以命换命的说辞?”
乌桓是土生土长的鲜卑人,若战败自是不信外族能饶过他们性命,但平鸽夫人是可汗生母,一人之上,不给夫人面子就是不尊可汗。
趵突低头唾弃了一声,打抱霸道喊:“我鲜卑怎么可能会败?就是那中原夫人念及同族不愿杀人,呸,在我鲜卑生活了几十年还没养熟。”
对于这位被老可汗掳来的中原女子,趵突向来打心底里不敬。
之所以称其为夫人遵她指令,不过是看在拓跋楼可汗的面子上。
乌桓不会将内心想法全盘吐露,低声提醒道:“首领之事莫要议论。”
趵突气不过,大手握着的宽刀不肯收起,嗜杀染血的眼神死死盯着马车上的人。
“趵突,请遵守命令,别忘了素和勒的教训。”
想到栓到树干上被当做活靶子最后被拓跋楼活活钉死的同族,趵突忌惮的掩下神色,不敢再说继续杀人的话了。
素和勒不过是私下辱骂了平鸽一句万人可骑,便被可汗割舌割耳,在疼痛中被残忍虐杀。
脸色难看的想着素和勒的前车之鉴,趵突收起刀,将脚下的死人尸体踢到老远。
朱门:真的好怕这阶段常悦的人设不被大家喜爱,见到那些人由健全精神到上战场之后的萎靡自堕,常悦也共情他们,越是共情越是心结难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内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