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很快便彻底褪尽,北风肃肃,先一步卷着寒意闯进了宫城。不过半月的光景,第一场雪便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小雪,细碎的雪沫一沾上物件就化作了水,而后越下越急,越下越密。一夜之间,朱红的宫墙,碧青的琉璃瓦顶全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虽然昭阳殿里那场刺杀留下的鲜血,已被大雪掩盖得一干二净,可赵昶还是搬去了北郊的汤泉行宫,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汤泉行宫背靠永周山,宫里有好几处天然的温泉泉眼,是大周历代帝王后妃修养之处。如今外面冰天雪地,大雪封山,山路难行,因此大家都清楚,至少明年上元节前,赵昶都不会再回到皇宫。
因为主子的离宫,六局二十四监的宫人也跟着走了大半。吃一堑长一智,守备也比之前严了不少,面积只占皇宫三分之一大的汤泉行宫,就足足调去了两万六千余名禁军。宫里只留了数千人,其中大部分都在慈宁宫附近。
也正如之前薛炼所说,嫔妃里赵昶只带了有孕在身的易琉璃。这可让荣嫔憋了一肚子火,明明之前她才是最受宠的那个,这会儿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而且还几个月得不到圣宠。听说她先是在自己宫里摔砸器物,后来又跑到太后处哭诉了好几回,说陛下偏心,冷落旧人。
可赵昶自从搬到汤泉行宫后连每日的早朝都免了,就算是六部有事请奏也只能提前拟好折子,托锦衣卫和裴晧等近臣带到山上去,他哪里还有功夫理会荣嫔的怨怼?说不定连她是谁都忘到脑后了。
因此在宫里声势浩大地闹了几回,也没得到半点儿回响,荣嫔最后也觉得甚为无趣,渐渐地歇了声,最后彻底安分了下来。
没了皇帝,又走了大半的人马,偌大的宫城更是变得空旷,就连那冬日里的寒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透着说不出的肃杀与寂寥。
因为腹部的刀伤伤得极重,所以云昭昭在醒来过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呆在昭阳殿里静养。
她刚醒来的那日便让薛炼替卧床的自己修书一封,将她前段时间在宫内宫外调查得来的关于独孤晴的消息,还有东瀛与突厥的虎视眈眈都在信里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云琛。但关于赵昶与周徵身世的秘密,她还是决定先藏在自己心里。
在这之后,她猜测自己那天的拜访已经让独孤晴生了疑,为了防止她再在这段时间生事,她便拜托了薛炼替自己专门盯着翊坤宫那边的情况。
云昭昭原以为云琛看了信就会立即给自己回复,但很快三日过去,她从只能卧床道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却还是没有得到云琛的回复。
而因为上次她明确拒绝了薛炼,似乎也伤透了他的心,所以后面他也再没有到昭阳殿来过。只是偶尔会派一个手下的小太监,送点儿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过来。
御马监的提督明面儿上虽与寻常官员一般领的是俸禄,但毕竟实际身份还是太监,所以这俸禄相比同品级的官员也是少了一大截。云昭昭念及薛炼俸禄有限,本无意收下这些昂贵的补品,结果薛炼那边却回复说贵妃不要扔了就是,她没办法,只能让人好生收着,算是不辜负他那一番心意。
薛炼不再来,云琛也迟迟不回信,云昭昭因为伤势的原因走不了太远,只能在昭阳殿内活动,再加上流霜玉绯又只是宫女,根本打听不到如今朝中的消息。
如此,她只能每日在殿内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习惯了现代那样丰富的娱乐方式的她,除了一日三餐与睡觉的时间,其余的大部分光景都不知道怎么消磨。
很快她就将从云府偷偷带入宫中的所有话本子翻烂了,甚至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倒背如流地讲述出来,到了最后,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呆在殿内,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冬雪出神。
这下,云昭昭也终于明白了古代那些女子在入了宫后,就算抛下尊严,泯灭善良,也要拼了命地去争宠,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帝王的缘由。
实在是太无聊了啊。
就算是她,在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漫天飘雪下,看着日复一日熟悉的景物,想到年复一年单调类似的生活,纵使周遭再精美的器物陈设,再华丽璀璨的珠宝首饰,也会变得和那窗外的大雪一样,灰白的,了无生气的,死一般的……
这日,雪终于暂时停了下来,可外面还是一片灰白,风依旧很大,呜咽着刮得庭院内的枯枝瑟瑟作响。这天气依旧不宜出门。
云昭昭觉得自己再这样待下去就快要长蘑菇了,便让玉绯替自己磨了墨,备了颜料,摆在窗边的小案上。
她幼时学过一段时间国画,虽然画的不怎么样,但随便涂两笔,画个大体的形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盯着窗格外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回想着它在秋天里,是如何在一众桂树中脱颖而出的,随后蘸了颜料,粉白的花瓣在宣纸上绽放,深绿的叶片点缀其中。画工虽粗糙稚嫩,但一枝海棠的风韵还是被她勾勒了下来。
画完一张纸,云昭昭看着自己比起宫中那些名家画匠显得极其拙劣的画技,有些不太满意。花瓣水太多了,浸染得过了些,叶片颜色又偏青了,少了秋日里那一抹浸着金色的秋意……
她将纸扔在一旁,准备再画一张,又抬头盯着那海棠树的枯枝出神。
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不对。
只因方才风起时,风是由东向西刮去的,故而窗棂间那些光秃秃的海棠枝丫应当全向西侧倾斜才对,可她却留意到窗棂顶端处的几丛枝干却莫名地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停在了那上面一样。
按理说这个季节,又是雪又是风的,鸟儿早就冬眠的冬眠,南飞的南飞了。
想到这里,云昭昭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抬眼往殿外的院子里瞄去。
结果这一瞧立刻瞧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最远处回廊角落的立柱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那人躲得很是隐蔽,整个身子不偏不倚地刚好被立柱遮住,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会觉得那里的一抹黑色乃是树与其他立柱的投过去的阴影,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想到那里还站着个人。
而云昭昭之所以看出来了,一方面是因为刚才树枝的不正常晃动让她想到了可能是有轻功的人经过踩在了上面——窗棂大小有限,看不见其树枝顶端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那人腰间佩戴的武器暴露了他。
既有武器,又有轻功在身,隐匿藏身得也像是受过训练的样子……
这人恐怕来头不小。
想到那日薛炼提醒自己的话和宫中如今稀疏的守备,云昭昭终于嗅到了危险。
若不是今天偶然的留意,恐怕她一直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监视下了。特别是想到晴妃已经猜到了自己就是醉仙楼里的“明姝”,但这段时间却安静地没有一点儿动作,她更是一分钟都坐不住了。
她假装做出风大,禁不起吹的样子,叫人关了窗户。随后,又叫来最机敏能干的小卓子和其它几个小太监,几人一起为那院子里的“不速之客”来了一场“瓮中捉鳖”的大戏。
云昭昭仍旧以外面风太大,殿里冷为缘由,命小卓子与几个小太监一起将花厅中的一扇四面的玉竹屏风搬至了店门口,美其名曰挡风。
但屏风的四个脚处却做了手脚——用结实的细麻绳绑着脚,由两个力气稍大些的小太监躲在花厅后方,一人两根绳子控制着,只需两人同时扯动细麻绳,就可使屏风向门外倾倒。
接着,云昭昭再遣退了随侍的宫女,独自一人到院中散步。走至花厅门口的假山处,她刻意不慎踩空,跌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不速之客”见状果然坐不住了,只见灰青色的影子一闪,不一会就掠至云昭昭身侧。
而正当他准备动作时,花厅内两名小太监一齐拉动绳子,数十斤重的玉竹屏风应声而落。那人躲避不急,被屏风砸到身上,暗叫不好。
此时方才一直躲在假山中的小卓子带着另外两名小太监,手持防身的铁棍,从两侧杀了出来,对着那屏风就是一顿乱戳乱打。
小卓子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每一棍都隔着竹屏风往人要害上打。因此云昭昭这一招,虽然对周徵那样的顶级高手没什么用,但对一般的杀手刺客来说,虽然有功夫在身上,但还是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那人一阵吃痛,连忙求饶道:“别别别!别打了!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云昭昭发现那人根本就没还手,似乎并没有刻意,便让小卓子等人停了手,搬开了那被铁棍揍得伤痕累累的竹屏风。
“怎么是你?!”云昭昭看着蹲在屏风下抱着头的燕二,惊讶之余又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毕竟是认识的人,心里难免暖暖的,但更多的却是不明由头的失落。
燕二在乱棍之下,虽隔着屏风,但脸上还是多了几处青紫,他啧了啧舌头,苦兮兮又没好气地吐槽道:“怎么不能是我了?贵妃娘娘下手也忒狠了点儿,要是再慢一点儿,我这脸估计就娶不着媳妇儿了!”
云昭昭被他逗乐,连忙将他请进了花厅,让流霜拿来热水和药酒替他涂抹。
“抱歉,我还以为是专门来监视昭阳殿的贼人呢,才有了刚才那一出。没想到是你燕镇抚。”云昭昭福了福身子,向他道歉。
燕二被流霜靠近伺候,有些不习惯地红了脸,窘迫地要过帕子敷着伤处道:“不打紧,都是些小伤,也是我没打算还手。”
“说起来,你怎么没有同陛下一起去汤泉行宫?反而跑到我这昭阳殿来了?”云昭昭问道。
“嗨,这不因为陛下遇刺的事,如今诏狱里又关了好些犯人,总得有人来守不是?”燕二故作轻松道。
云昭昭忍不住打趣道:“守个诏狱而已,用得着你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亲自坐镇吗?”
“什么叫守个诏狱而已,现在里面关了不少要犯,娘娘从前的侍女汀雪如今就在里头。”燕二小声嘀咕道。
云昭昭听到汀雪的名字,小腹处稍微长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略过了这个名字,附和燕二说:“也是,如今宫里无论是禁军还是锦衣卫都走了大半,诏狱那样要紧的地方确实也需要燕镇抚这样要紧的人坐镇。”
“行了娘娘,您可别抬举我了,”燕二苦笑着咋舌道,“再要紧的地方您还不是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还害得我受了好一顿罚……”
想到自己之前在昭阳殿着了这女人道儿的狼狈模样,燕二至今还有些发怵。
云昭昭见他旧事重提,也略尴尬,只好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问道:“那燕镇抚今日又悄无声息地到我这昭阳殿来是为了什么?应该不会又是来监视我吧?”
“啊?监视?”燕二委屈兮兮,“哪有咱们这样监视的啊。”
说着他解释道:“如今宫里守备薄弱,危机四伏。我是奉命来保护娘娘的,娘娘可能觉察不出什么。但前日我值守和昨日莫风值守时,都已经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刺客了……”
“什么?!”云昭昭陡然一惊。
前天她除了吃饭睡觉,便是靠在榻边的软枕上看了一天的书,外面安安静静的,只雪簌簌而落的声音,她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刺客。不止她没注意到,整个昭阳殿的宫人们也没注意。
昨天更是刮了一天的大风,风声呜呜咽咽的,更是将其他的动静盖住了。
但燕二明显不可能说谎,那刺客不管是独孤晴派来的,还是赵昶派来的,肯定都是冲着她的命来的。看来,这几日她在殿内的岁月静好,只是因为有殿外莫风与燕二在寒风中的蹲守。
云昭昭再清楚不过,如今的锦衣卫暂时归赫连海这位指挥同知统领,他自然不可能吩咐燕二来守着自己,守着昭阳殿。
唯一的答案,便是周徵让他来的。
她想到这里,鼻子不由得有些发酸,心也瞬间沉了下来,有些哽咽地问道:“他,还好吗?”
谁知燕二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骂骂咧咧道:“娘娘,侯爷他很不好。甚至,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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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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