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昭闻言,想到了那天薛炼来的时候,提起此次赵昶前往北郊行宫,周徵并不在随行的队伍里。
当时她便随口打听了一下。
结果薛炼却一脸讳莫如深,只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云昭昭见他表现如此反常,心知有事。但薛炼对此三缄其口,她也不便再问了。
后来她才从宫人们平日里的闲谈八卦中听说是赵昶与周徵之间生了罅隙。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下人们也不得而知了。
她有些在意,唯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他。
毕竟这个封建君主时代臣子与后妃身份有别,而赵昶遇刺之时,周徵的恰好出现,更让她之前做出的两人毫无瓜葛的承诺显得苍白无力。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提到周徵,她已经从将其视为避之不及的敌人,变成将其当做并肩携手的同伴了。
那天在确定了东瀛公主就是晴妃后,她甚至第一反应便是让小卓子去寻周徵来,想要与他商议对策,却全然忘了,周徵是赵昶的兄弟,是自己父亲的头号政敌。
更令云昭昭在意的是,在她受伤昏迷之时,梦见周徵在对“自己”用刑。
梦里痛得不仅是身体,还有心。
以至于醒来后发觉是一场梦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刚才一见到燕二,想到是周徵命他来守着昭阳殿,保护自己的,她心里更是同那桌案上的画纸一般,长出了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粉白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满心底,芬芳一片。
不过云昭昭并没有机会去细细深究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在听到燕二说周徵很不好的时候,她便不受控制地揪紧了心,急不可耐地追问:
“之前宫里到处都在传他与陛下起了争执,生了罅隙,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燕二一副垂头丧脑的模样,却并不立即回答,而是接过流霜送来的一壶桂花茶,像是宣泄一般,咕噜咕噜连灌了半壶下肚。
他本来不愿多说,但看见云昭昭嘴唇用力地抿着,亮得逼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得道出了事情。
“娘娘,不是臣不说,只是侯爷他……他如今在诏狱里。”
云昭昭眨巴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只道:“诏狱,诏狱么?他在诏狱里有什么不对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紧紧抓着手帕,下意识地捂在胸口处,脸上硬撑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令燕二见了哀叹不已。
话说自打上回在醉仙楼里撞见了周徵与云昭昭“举止亲昵”后,燕二便认定了自己这位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不染一尘的前任上司与贵妃的关系很不一般。
而如今见到云昭昭得知周徵在诏狱里后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他更是将两人看成了是一对苦命鸳鸯,在心里连连叹气。
“娘娘,侯爷早就不执掌锦衣卫了。”燕二知晓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臣的意思是……侯爷现在是被关在诏狱里。”
这是云昭昭现在最不愿听到的话。
周徵是谁啊?他可是整个朝廷里最任劳任怨、恪尽职守、唯皇命是从的忠臣啊,从来就只有他关别人的份儿,他怎么可能成为关在诏狱里的犯人呢?
云昭昭气得不行,立马言辞激烈地质问道:“诏狱诏狱,什么人都关诏狱!你告诉我,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会被关进诏狱里!”
燕二也十分无奈,见云昭昭大有不得到答案誓不放过自己的架势,只好尽量客观地道出实情:“哎,还不是因为陛下遇刺的时候,侯爷擅闯昭阳殿……”
“恕臣直言,先前因为擅自解了娘娘的禁足,又放走娘娘的母亲,让陛下已经对侯爷起了疑心了。再加上这次,陛下一意孤行地到了行宫,其余百官都难得有见他一面的机会,便被赫连海裴晧等人寻到了机会,屡屡从旁撺掇。陛下,便以……以勾结云家为由,将侯爷打入了诏狱。”
“哈?勾结云家?”云昭昭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笑着笑着,眼神带着森然的凉意,“既是勾结云家,那本宫的爹娘这次为何没被抓进去?既是勾结云家,那本宫为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样的理由未免也过于可笑!”
“娘娘说的是,臣也觉得这未免……过于荒唐。”燕二立马表示了认同,有些心虚地说。
毕竟在周徵被押入诏狱时,他还因为云家人好端端地呆在外面而替周徵鸣不平。以至于周徵托付他来守着昭阳殿,他也是赌着气,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燕镇抚。”云昭昭突然郑重其事地叫住他。
燕二心里咯噔一下,既惊又怕地看向云昭昭,生怕她要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结果她只是用极轻的声音问他:“我可以信任你吗?”
她没有再自称本宫,声音也轻到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听到。燕二总觉得好像前方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但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结果云昭昭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了看四周,对燕二道:“请借一步说话。”说着便穿过层层帷幔,走入内室。
燕二一开始有些犹豫,毕竟里面就是嫔妃的寝宫,他若冒着大不韪进去,被人发现了,大概跟周徵是一个下场。
可方才云昭昭眼中的担心却也不似作伪,而且这女人似乎总是很有办法,之前的每一次陷入囹圄都能化险为夷,想到周徵在诏狱中的处境,他终于狠下心决定豁出去了,也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寝宫里,云昭昭坐在妆台前,望着战战兢兢踱步而来的燕二,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燕镇抚,你如今的上司应该是赫连海才对。为何你还会听令于武安侯,来护着我这昭阳殿?”
见燕二有些不明所以,她又解释道:“我这么问,只是想提醒燕镇抚,你和莫小统领所做之事,是要掉脑袋的事。而我叫你进来所要告诉你的事,比掉脑袋还要严重得多得多……”
燕二仍一头雾水,只知道云昭昭是在试探自己,连忙出声道:
“娘娘,臣自打进入锦衣卫起就在侯爷麾下,侯爷虽治军严厉,为人冷淡不苟言笑,但这些年他对臣指点回护良多。他虽是臣的上司,但臣与莫风早已将他视为兄长般的所在。如今他虽不任指挥使一职,但臣,臣还是觉得他让我们守着昭阳殿,自然有他的道理……莫风应该也是一样。”
“很好。”云昭昭对燕二的忠心表示满意,接着提高了声调道,“你们锦衣卫应当是全天下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事关周徵的性命,也事关大周的江山社稷,希望你务必能守口如瓶。你得先发个誓。”
听到云昭昭将事情的高度上升到了国家社稷,燕二紧张不已,有些后悔自己这么盲目地就跟了进来,但他事已至此,他还是吞了吞口水,在云昭昭面前发了个毒誓。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他此生听到的最骇人、最不可思议的故事。
——那个发生在乾元六年八月初四的云台寺中,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云昭昭简要地复述完二十多年前这段尘封的辛秘,看见燕二已骇得脸色发白,宛若一桩木头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只好给他些消化的时间,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虽然周徵的身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若是知情的人中没有一个是自己可以依靠、可以暂时驱使的人,那她若想救周徵,则会变得非常被动。
而燕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从之前在醉仙楼,到如今的昭阳殿,云昭昭已经看出了他于周徵的忠心。同时燕二又是锦衣卫中人,甚至地位还不低,话语权仅次于赫连海,比起薛炼来说,将更为得力,因此,她才决定冒着风险,将真相对他和盘托出。
毕竟方才她得知周徵被关进了诏狱时,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便是赵昶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除掉周徵。所谓的勾结云家不过是他随便安上的一个借口罢了。
云昭昭想得清楚:在汀雪发现了逐月收藏的那本膳事记录后,很明显独孤晴也注意到了里面狸猫换太子的往事,所以东瀛那边也掌握了周徵的身世。因此才有独孤晴在醉仙楼里所谋划的那个釜底抽薪。
她猜测,这所谓的釜底抽薪的“薪”,指的就是周徵。
若是东瀛提前控制了周徵,再放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赵昶是冒牌货的消息,大周朝野恐怕会为之哗然,届时本就不和的赵昶一方与云琛一方势必不会就此罢休,必定会引起内斗。
此时若再加上东瀛与突厥的南北夹击,中原必将大乱,届时,东瀛就可以轻松地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若不是遇上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这个计划真可谓是完美无缺。
而因为自己的加入,让独孤晴的计划提前暴露,不仅周徵知道了,甚至连云琛也知道了。
既然计划暴露,那东瀛那边做出应对也是极有可能的,其中最毒的,莫过于将周徵的身世也透露给赵昶。
赵昶并不是什么笨人,甚至可以说也是极聪明之人,若是被他猜到了周徵与自己的身世,就凭他的狭隘心胸与刚愎自用,云昭昭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不会允许周徵这样的威胁存在。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安全,永远保守秘密,哪怕曾经的周徵对他是如何俯首帖耳,哪怕他们之间有着十多年的情谊……
穿书这么久以来,云昭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来到这里也不仅仅是被宿命拖着走;原来自己的存在也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这令她心里备受鼓舞。她看向燕二,见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了神智,便道:“你们锦衣卫素来只执行帝王旨意,只效忠帝王一人,甚至肩负着拨乱反正、保障皇权正统顺利传承的重任。可如今金座之上并非赵氏血脉,你身为北镇抚司镇抚,该做什么,心里该有数吧?”
“是……”燕二抿了抿唇,目光闪过一丝犹疑,“臣可否斗胆问娘娘一句,娘娘为侯爷筹谋至此,所图为何?”
说罢他又觉得这么说太过了,便挠了挠脑袋,补充道:“臣、臣也只是好奇……”
谁知云昭昭干脆利落地给了他答案:“为了活着,好好地活着,阖家平安地活着。”
燕二之所以会这么问,其实只是因为发现周徵在诏狱中无论自己如何受责难,却依旧心心念念着这位云贵妃的安危,所以本着对周徵的关心,他才想看看这位贵妃娘娘对周徵又是否放在心上。
他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答案。不过想想,云家树大招风,早被赵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被处理也是迟早的事,他们也只能另起炉灶。
于是他屈膝单腿跪于地上,诚恳道:“娘娘,就算您不提醒,就算侯爷并非先帝血脉……臣与其主仆一场,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枉死在诏狱里。”
说到这里他咬着牙,双眼已是通红。
“如今锦衣卫由那赫连海统领,他的手段比起侯爷更为残暴,侯爷向来又是隐忍至极的性子,面对赫连海的磋磨,至今都一声未吭……臣担心,臣担心……”燕二的声音逐渐哽咽,“还请娘娘想法子救救侯爷!”
接着只听“咚”的一声,燕二竟朝着云昭昭磕了一个响头。
云昭昭一惊,想到周徵的性格和在诏狱中的处境,心里也莫名地难受起来。她赶忙上前扶住燕二,道:“燕镇抚,你可曾有试过去找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定会护着侯爷的。”
谁料燕二红着一双眼,额头也磕出了一个红印子,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撇嘴道:“哎,娘娘有所不知,太后娘娘如今也算是被软禁起来了……”
“什么?他姓赵的是疯了不成?”云昭昭再也忍不住,直接直呼其姓。
燕二道:“在陛……在他去往汤泉行宫前,太后便曾为侯爷求过情。可,可谁知,他以保护太后娘娘为由,命上千禁军将慈宁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云昭昭有些泄气地靠在椅背上。
太后被软禁,周徵被扣留在诏狱里,云琛那边迟迟未有回音,而东瀛与突厥则不知道潜伏在何处伺机而动,说不定他们为了这一天,早就在京城埋下了天罗地网的眼线。
而她,身边竟然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一瞬间,云昭昭突然觉得全天下的担子都压在了自己一个人的头上。她腾地一下站起,快步走出寝宫,叫来小卓子,吩咐他去找薛炼来。
虽然她才拒绝了薛炼,不太好意思再麻烦他,可大局当前,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知两炷香过后,小卓子才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复命,说是发现薛提督浑身是血地躺在延禧宫附近的小道上,人已经昏迷不醒了,便只好自作主张地将人先送往了太医院。
云昭昭赏了他两片金叶子,夸他做得对。
她强撑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色,也是不想给身边尽心忙碌的宫人们带去不安。
待小卓子退下后,她立刻惨白着一张脸,跌坐在宽大的座椅之间,心脏更像是沉在了一处深深的湖底,没有光亮,也无法呼吸。
薛炼倒在延禧宫外,显然是跟独孤晴那边的人起了冲突。
原来,京城的局势已是风云变幻、波诡云谲,这些天她能自己的昭阳殿里岁月静好,全赖燕二和莫风的保护。
想到如今尚在诏狱中的周徵,她便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她一定要救他出来。
于是,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花厅倒塌的竹屏风抬走的流霜很快便看见云昭昭换了身宫装,梳了规矩的发髻,整装待发的模样竟像是准备出宫。
这可怎么得了,小姐的伤还没大好,只是刚刚能下地而已。她连忙上前阻止道:“小姐,你这是要作什么?”
云昭昭在矮柜处翻找着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道:“流霜,薛提督给我的腰牌呢?”
流霜忙道:“哎呀,小姐,你身子还没好完。宋女医说了,还需好好卧床静养,每日下地的时间不可超过两个时辰,你今日已经远远超过这个时间了。”
谁知云昭昭置若罔闻,翻找一通后终于欣喜道:“找到了!”
说着她便叫上在院中呆坐着嚼狗尾巴草的燕二,扭头就往宫门口走。
“小姐小姐!”流霜急忙追上去道,“你要往哪儿去?你真不顾自己的伤了?”
“无碍,我去一趟慈宁宫,你在宫里好好等着我便是。”
云昭昭只丢下这句话,便不顾流霜的强烈反对,一瘸一拐地扶着燕二的胳膊就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她本想着自己有御马监提督的腰牌,可以说动禁军,哪怕让自己进去见太后一面也好。谁知到了慈宁宫门口,她便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里看守的禁军统领将云昭昭递上的装着金叶子的锦袋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并委婉又客气地告诉她,说是陛下对他们下了死命令,现在除了他本人的调遣,他们谁的命令都不再听从。
见对方软硬不吃,云昭昭彻底没辙,只能回头望了一眼巍峨肃穆的慈宁宫,延原路返回。一旁跟着的燕二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每走几步就要叹几次气。
云昭昭被他闹得心烦,本想喝止他,垂眸却看见燕二腰间沾了些灰尘的银牌,那是上次她和薛炼“借来”用过的那枚,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燕镇抚。”云昭昭道,“你可知哪里还有多余的锦衣卫制服和腰牌?”
“啊?”燕二如梦初醒,不知云昭昭所谓何意。
下一刻,他便听到云昭昭说:
“我在想,你能否带我再去一趟诏狱,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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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再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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