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
据说在临江村的江道治理前总是发大水,所以村民的墓地就建在了山上,这里能够看到养育他们的江水,却也能够免于它的伤害。
临江村的后山没有名字,这也是临江村附近唯一的山,诞生于临江村的人死后大多都埋在了这座山上,回归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
千百年来,它沉默地守护着这个村庄,见证着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承载着无数家庭的记忆与哀思。山坡上错落有致的坟茔,如同时间的刻度,记录着临江村的过往。
“我们把这东西埋在哪里比较好?”陈祁迟晃了晃手中的锦布,声音在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有些空茫。
“埋在半山腰吧?”钟遥晚说。
他的目光扫过山坡,这里既不像山脚那样喧嚣,也不像山顶那样肃穆,反而有一种宁静的平和。几株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隐约的江涛声。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锦布为什么要埋在后山,但是陈茵茵既然姓陈,那么大概率也是临江村的人,她应该知道后山是临江村的安息之地,是灵魂的归处。
他们依旧无法确定陈茵茵究竟是人是鬼,也无法判断她那“即将搬家”的说辞是真是假。
但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这方承载着她母亲心血与记忆的绣帕,就是她与这片土地最后的联结呢?
或许她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这件最重要的东西,代替注定要远离的她们,永远留在这片故土,埋在她所属的临江村的怀抱里。
带着这份未曾言明的揣测与一丝沉重的敬意,两个少年朝着半山腰那片较为平缓的坡地走去。
他们找了一处长得茂盛的杨树下。这里的视野很好,既能看到远处大江,也能看到陈茵茵带他们去过的小树林。
这个角度下,钟遥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树林后方,忽然定住了——他隐隐约约看见,在林木掩映的更深处,似乎真的伫立着一座轮廓模糊的茅草屋!
那间茅草屋竟然真的存在?
原来那天只是他没有找到茅草屋而已吗?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松,几乎是脱口而出,对正在奋力刨坑的陈祁迟说:“你看那边!茅草屋……所以陈茵茵应该……其实是人吧?是我们想多了?”
正埋头干活的陈祁迟闻言一愣,顺着他的方向眯眼看了半天,似乎也捕捉到了那点模糊的轮廓。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扔下手里的小石头,结结实实捶了钟遥晚肩膀一下:“那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分析那么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害得我这两天听到敲窗声差点没吓死!这下好了,我们昨天对茵茵态度那么差,她都要离开临江村了,最后就给我们留下个坏印象!”
“嗷!疼!”钟遥晚揉着肩膀,这次却罕见地没有回嘴斗殴,真心实意地懊恼道,“我错了嘛……我当时不也是觉得奇怪……”
钟遥晚将锦布放到陈祁迟挖好的坑里。既然知道了陈茵茵是人类,那么她妈妈大概率也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没有举行任何祭拜的仪式,只是对着那方新垒起的小小土堆,简单而真诚地说了两句“在新家要一切顺利啊”之类的话,便用泥土将坑填平,转身离开了。
山风拂过茂盛的杨树叶片,带起一片沙沙的声响,仿佛自然的低语。
下山途中,陈祁迟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猛地一拍脑袋:“对了!茵茵不是说她今天就搬走吗?要不然……我们去送送她吧?顺便为昨晚和刚才的事,好好跟她道个歉。”
“好啊!”钟遥晚立刻表示赞同,心里也正为此事过意不去。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立刻行动。他们飞快地跑回家中,翻箱倒柜地把各自最喜欢的零食都搜罗出来,塞了满满一背包,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朝着那片小树林的方向奔去。
陈祁迟没有钟遥晚那么路痴,带着钟遥晚一路拐拐绕绕地就到了小树林。他甚至还记得通往陈茵茵家的大致方向。
一进入树林,那种被茂密枝叶包裹的感觉再次袭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钟遥晚总觉得身后不远处,似乎一直跟着另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他将这件事告诉陈祁迟,但是刚刚发生过陈茵茵的事情,所以陈祁迟对钟遥晚的信任已经降低到负数了。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甚至带着点调侃:“哪儿有人啊?老钟啊,我看你就是恐怖游戏玩太多,自己吓破胆了!这都大白天的了,太阳这么大,你怎么还怕呢?”
说着,陈祁迟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很是臭屁地猛地一个转身,双手叉腰,打算用事实教育一下身边这个胆小鬼——
然而,此刻早已不是月光朦胧的夜晚,而是日光充足的白天。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清晰地照亮了林间的景象。
陈祁迟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他眯起眼睛,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侧后方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那里,赫然有一只显然是属于人类的鞋子,无意间暴露在了树干之外!
真的有人在跟着他们!
“啊啊啊——!!有鬼啊!”陈祁迟的叫声穿透了树林,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一下窜到了钟遥晚身后,死死拽住对方的衣服。
钟遥晚也被他吓得心头一紧,刚要拉着这个胆小鬼转身逃跑,却见树后那人缓缓走了出来,露出了真容。
竟然是应书。
陈祁迟发现对方是活生生的人以后,立刻收起了方才那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试图挽回一点形象,甚至还用手肘撞了撞钟遥晚的肩膀,倒打一耙:“我就和你说了嘛,大白天哪来的鬼!你怎么看到帅叔叔还叫得这么凄惨?差点把我耳朵震聋!”
钟遥晚简直被他这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行径惊呆了,无语道:“明明是你叫得整个林子都听见了吧?!”
“你在叫!”
“你在叫!!”
“就是你!!!”
“是你是你就是你!!!!”
……
两个幼稚鬼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惊吓,毫无悬念地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斗嘴循环,吵得不可开交。
应书站在一旁,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在家里,通常都是应归燎一个人嚷嚷个没完,唐佐佐只能气鼓鼓地比划着手语和他吵架。
但不得不说,两个都能开口说话的孩子吵起来,确实比一个人唱独角戏要热闹——或者说,吵闹——得多。
他原本想凭借自己的带娃经验出言制止一下,结果发现根本找不到插话的间隙,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等他们两个自己喊得没趣了,才找到机会开口:“是你们爷爷让我来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说最近临江村不太平,不放心你们到处乱跑,让我来看看。”
钟遥晚和陈祁迟其实早就吵得没劲了,纯粹是在硬撑,心里巴巴地等着应书出声打断他们。
可应书偏偏一直沉默着,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那场幼稚的“是你”、“是你”的循环,谁都不肯先认输停下。
应书一开口,两人立刻停下了斗嘴,瞬间收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钟遥晚已经被爷爷这个“不太平”的理由拘留在家里很久了,他生怕应书是抓他回去的,连忙解释道:“我们这是要去找一个朋友!她今天搬家,我们打算去送送她,和她道个别。就在林子里,离江边也远,不会出事的。”
“搬家?”应书状似无意地接话,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深处,“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倒是正好看见一辆搬运家具的卡车从村口开出去。你们的朋友……会不会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钟遥晚和陈祁迟异口同声,然后转头就往树林深处跑。
应书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即将冲出树林、视线已经能捕捉到茅屋轮廓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铜质镜片,极其迅速地在两个少年视觉盲区的位置,对着前方的空地悄然照了一下。
冲出树林的刹那,视野豁然开朗。那间破败却真实存在的茅草屋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然而,屋前竹竿上曾经晾晒的鱼干已然不见踪影,简陋的篱笆门虚掩着,仿佛刚刚还有人出入。可屋子里却是一片死寂,空无一人。
陈茵茵已经走了。
两个少年愣在原地,满腔的热情和期待瞬间被冰冷的失落取代。肩上那两个塞满了他们心爱零食的背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就在两人失魂落魄,盯着空荡荡的茅屋不知所措时,应书状似无意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从低矮的篱笆上拂过。当他直起身时,掌心已然多了一枚温润小巧的白玉扣。
这枚扣子是藏在他手心里的,此刻却被他以一种“刚刚发现”的姿态展示出来。
他假装是刚刚得到这枚玉扣的样子,新奇地左右看了看以后递给两个少年郎:“嗯?这是什么东西?挂在篱笆上了。是不是你们那位朋友留下的?”
钟遥晚和陈祁迟立刻凑近去看。只一眼,他们就认出来了——这枚玉扣的质地和颜色,分明就和陈茵茵那件红色旗袍上的一模一样!
她是特意把这枚扣子留下来给他们当作纪念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束光,瞬间驱散了两人心头的阴霾。他们立刻欣喜地、几乎是抢着从应书手中接过了那枚玉扣。
陈茵茵给他们留了东西,那就说明陈茵茵没有生他们的气。
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那枚玉扣要由谁先保管。
应书沉默地跟在两个活泼的少年身后,在他们转身背对着那片林间空地的刹那,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枚古朴的镜片收回口袋。
就在镜片被收起的瞬间,他们身后那间原本清晰存在的破败茅草屋,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在光影交界处微妙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不见。
林中的风依旧轻轻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或许有吧。
就像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相遇,那些跨越界限的善意与告别,那些承载过思念的物品。
它们存在过,真实地触动过人心。
这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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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临江村的小新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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