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佐佐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钟遥晚听到门外的动静本想出去看看,但是应归燎却把他拦下了,说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唐佐佐会主动来找他们的。
虽然今天晚上应归燎已经给钟遥晚做过思想工作了,但是他此刻还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应归燎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今天的住宿条件还比前两天在山村里的时候要好多了,他睡得欢了甚至还会打鼾,把钟遥晚吵得直想往他嘴里塞纸团。
钟遥晚到现在还是不能够相信自己有灵力的这件事情。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躺在床上,举起手,看着月光在指尖凝结出的霜色光斑。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和应归燎相遇以来的所有事情。
当初他们第一次遇到二丫的思绪体以后,应归燎曾经反问他居然没有见过怪物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灵力了,所以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也是捉灵师,或者是相关工作的吗?
还有他当时草率的净化。难道是因为二丫的灵魂其实是自己净化的,那块砖头交到应归燎手里的时候早就已经净化好了吗?
他回想起了那段自动钻进脑海中的记忆,回想起了触摸到思绪体时,那阵像是心跳一般的鼓动。
这都是因为自己有灵力的缘故吗?
陈暮和钟棋瞒着他没有灵力的原因,他自己也能多少想明白。
钟遥晚和二丫一样,自幼丧母,也父亲不知道是谁。但不同的是,他却从爷爷奶奶那里得到了他们全部的、毫无保留的关爱。
小的时候,他就算是爬树擦破了皮,爷爷奶奶都会急得带他去看医生。
不告诉他有灵力,大抵是觉得不管是灵力还是鬼怪,都距离他的生活太远了吧。
毕竟陈暮和钟棋,对钟遥晚也没有太大的期许,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钟遥晚可以做一个普通的人,开心快乐地过一辈子。
可是就是这样对他毫无保留地爱着的爷爷,他却连爷爷生前有什么执念都不知道。
*
钟遥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子,在混沌的梦境中不断下坠。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爷爷粗糙的大手牵着他走过村北的石桥。
“爷爷,水里有什么在发光……”
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在梦境中回荡,而老人突然收紧的手掌让他吃痛。
他下意识地望向爷爷,可是记忆中爷爷总是慈祥的面容此刻却模糊不清,只有那句被夜风吹散的低语格外清晰:
“阿晚别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梦境在爷爷的声音落下的顷刻间突然扭曲,河水化作黏稠的黑雾,一丝一缕地从江河中腾涌而起,直直地缠上他的脚踝。
而梦中的爷爷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不见了,脚踝上牵扯住他的力量也是那么地明显,直白而又诡异地缠绕着他,将他拽入冰冷的深渊中。
“钟遥晚?钟遥晚……钟遥晚!!”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应归燎见钟遥晚一直不醒,还以为他是被魇住了,正要采取手段的时候就见钟遥晚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他醒来时额上布满了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应归燎连忙凑了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河……”钟遥晚小声呢喃着。
“什么?”应归燎没有听清钟遥晚的话,他又凑近了一些,几乎将耳朵贴到了他嘴唇上。
钟遥晚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的梦境中的画面也逐渐在脑海中明朗起来:“……河!那条河有问题!”
钟遥晚的喊声在清晨的房间里炸开,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应归燎捂着被震得发麻的耳朵,龇牙咧嘴地往后踉跄了两步。
他才回过神,就见钟遥晚已经赤着脚跳下床,他踩在冰凉的地上,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一般,直直地就要往门外走去。
“临江村的那条河!”钟遥晚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噩梦后残留的惊悸,“小时候爷爷从来不让我靠近江边,每次路过都走得特别快……”
“我操,钟遥晚?!”应归燎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你他妈被餍住了是不是?!”
钟遥晚涣散的目光穿透了应归燎的身体,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幻影。
他梦游般地绕过挡在面前的应归燎,嘴唇翕动着重复:“河、那条河……爷爷叫我过去……”
“钟遥晚!!”
眼看钟遥晚的手指就要碰到门把手,应归燎猛地上前去,结实的手臂像铁钳般箍住钟遥晚的腰身,硬生生将人拖离门边。
“砰——”
两人重重摔在床垫上,老旧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应归燎用全身重量压制着挣扎的人,膝盖死死抵住钟遥晚乱蹬的双腿,却在对方一个暴起时险些被掀翻。
“钟遥晚!”应归燎大声叫着他,钟遥晚却似是没有听到。
应归燎见状,右手高高扬起——
“啪!”
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炸开,钟遥晚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可那双眼睛依然空洞得可怕。他扩散的瞳孔几乎吞噬了全部虹膜,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爷爷……在……河底……”
钟遥晚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的下颌机械地开合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人偶。
应归燎正要凑近听清,忽然一抹诡异的幽光刺入视线。
钟遥晚左耳上的翠玉耳钉正泛着妖异的绿芒,更可怕的是,那光芒竟随着他呢喃的节奏忽明忽暗。
就像……
就像在呼吸一样。
“见鬼!”应归燎暗骂一声,却因这分神瞬间遭到反击。
钟遥晚被梦魇控制的身体爆发出可怕的力量,一个肘击重重撞在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应归燎眼前一黑,钳制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忽然打开了。
那人没有说话,应归燎马上就知道了过来的是唐佐佐。
应归燎吼道:“他被餍住了,我快撑不住了!快去找绳子!”
唐佐佐闻言以后,身影如一阵风一般从门口掠过,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脸色惨白的陈暮。
老人看到钟遥晚被压制在床上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叫:“老天爷啊!这是怎么回事?!”
陈暮的话音才落下 ,唐佐佐就已经麻利地配合着应归燎将钟遥晚绑在了床上。
他们似乎很熟悉做这事,每一个绳结都恰到好处地限制住了钟遥晚的挣扎,却不会勒伤他的皮肤。
应归燎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上衬衫,晕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应归燎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在急促的喘息间勉强平复呼吸:“老人家,你孙子现在被餍住了,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低沉,“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他那个耳钉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吧?”
“耳、耳钉?”陈暮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仿佛在一段可怕的回忆中挣扎。
应归燎根本等不及她犹豫,厉声打断道:“老人家!再不说你家阿晚可就要去跳河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击碎了老人最后的防线。
陈暮踉跄着扶住墙壁,声音支离破碎:“那个耳钉,是、是阿离的!阿晚他有灵力枯竭症,阿离……他妈妈,就把自己所有的灵力都锁在那个耳钉里,供给他了!”
“灵力枯竭症?”应归燎和唐佐佐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唐佐佐立刻意会,迅速取过了应归燎的罗盘。她的手指快速地摩挲过罗盘上的古老符文后,将罗盘贴到钟遥晚胸前。
霎时间,荧绿色的光芒从罗盘中释放出,在钟遥晚周身形成了稀薄到近乎透明的灵力场,与耳钉处凝聚着浓郁的青色光晕形成鲜明对比。
应归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灵力枯竭症——这种罕见的体质意味着宿主体内的灵力会像漏水的容器一般不断流失。
如果没有外力补充,患者最终会像缺水的植物般枯萎而死。
“难怪他身上的灵力那么稀薄,但是耳钉里的灵力却很充沛……”应归燎小声地呢喃着现状,随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
他死死地盯着钟遥晚耳垂上那枚泛着诡异青光的耳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所以,他耳钉里的灵力是他母亲的……有人在召唤钟遥晚的母亲?”
陈暮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什、什么意思?……阿离,可是阿离她…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啊……”
“思绪体只有在磁场紊乱的夜里才能够实体化,但是现在是白天。”应归燎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那灿烂的光线在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钟遥晚仍然在床上无意识地挣扎着,眼神呆滞。
“但是,无法现形不代表思绪体不存在。那东西可能正在释放出某种能量,在呼唤钟遥晚……不过如果他身体的灵力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性质就不同了。”应归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望向不知所措的陈暮,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顿道,“那个思绪体在找的,是你女儿,阿离。”
房间里突然陷入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陈暮踉跄着后退一步,苍老的脸上血色褪尽,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佝偻的身影就像是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老爷子……和阿离……”陈暮还是不敢相信,仍然寻找着各种可能性。她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角,指节泛出青白,却仍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的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困惑、恐惧、还有一丝深藏多年的愧疚。
应归燎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上前一步,声音沉得可怕:“老人家,你家老爷子……和你女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我、我不知道……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应归燎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陈暮心口。她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他对阿晚那么好…怎么会……”
陈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望向躺在床上的钟遥晚,“那阿晚……他现在没事吧?……他会没事的吧。”
应归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唐佐佐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将罗盘摁在钟遥晚身上。
只是那阵本就微弱的荧绿色光芒,在经过时间的流逝以后变得更加微弱了,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放心。”应归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将手腕翻转过来,只见他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截奇异的朱红色印记。那似乎是某种古老的符文,繁复的花纹沿着他的血脉划出诡异的纹路,“那个罗盘和我联结了,可以透支我的灵力,佐佐在把我的灵力输送给钟遥晚。”
“只要我的灵力能够覆盖他的身体,形成屏障……”应归燎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抬手利落地将血液擦拭,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声音却依旧平淡,“那么,那个思绪体应该短时间里应该找不到他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罗盘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就彻底消失了。
唐佐佐将罗盘从钟遥晚身上移开,钟遥晚却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仍被困在梦魇中无法挣脱。
“他、他怎么还……”陈暮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应归燎轻轻拦住。
陈暮刚要出声,应归燎就先一步道:“没事,一会儿就会醒了。”
应归燎朝唐佐佐试了个眼色,唐佐佐点了点头便走到陈暮身边,轻轻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子,用手机给她打字:「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会处理好的。」
“可是阿晚他……”陈暮仍不放心地回头张望。
“这里有我们守着。”应归燎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严实,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阳光。他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扶了下墙,声音却依然平稳,“您先去休息吧,等钟遥晚醒了,我们去喊您。”他顿了顿,又放柔了语气补充道,“您先去把精神养好,等他醒了,还有很多事需要您告诉我们。”
唐佐佐搀扶着陈暮往门外走去,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房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陈暮突然回头——床上钟遥晚苍白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目,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咔嗒。”
门锁轻响的刹那,应归燎强撑的身体终于垮下了,他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床沿。
他喉间涌上一股暖流,鲜血喷溅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但是应归燎却感觉不到液体流经下巴的温热。
他试图抬手擦拭,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像是戴了一层厚厚的手套,连嘴角的血液都擦不干净。
“草……”他含混地骂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他明明能看到它们在动,却仿佛在看别人的肢体。
这种诡异的剥离感让应归燎不得不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清醒抓住钟遥晚的手腕,至少那里传来的冰凉触感还能让他确认自己确实触碰到了什么。
“这下可亏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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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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