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景色飞逝而过，车里零星坐着几人。
婆婆忌日，李鱼特地请假回老家祭拜。幸亏不是节假日，买到了坐票。李鱼靠着窗户发呆。
天边的云彩组成细长的轨道，神似列车形状的云朵在轨道上穿梭，驶过云彩轨道，走到铁轨尽头与铁轨接壤，驶入铁轨，与行驶的列车相撞，火车哐当一声，李鱼身体前倾，额头重重撞在前方座位椅背上，广播里传出列车员的提醒，“火车换轨，各位乘客请勿着急，请安静坐在座位上。”
李玉记得，从上车开始，车上一直是个女列车员在播报，怎么变成男的了。
额头太疼，李鱼没空瞎想，从桌子上的布包里取出小封纸巾，起身走向洗手间。洗手间没有人，李鱼推门进去，看着镜子里的人影。额头只是有点红，没有肿，还好。
李鱼抽出纸巾放在水龙头下蘸水，放在额头上，等纸巾变热，她才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转身开门出。她停在门口，不敢往前走。
原本还有几人的车厢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向车厢连接处，也没人。
以往要下车时，乘客都等在车厢连接处，李鱼却没看见一个人。
难道都换成了卧铺或者去了餐车？
李鱼握紧纸巾走回座位，她的布包还在。李鱼再次张往四周，依旧没看见其他乘客。
下一站就到了，李鱼忐忑不安的坐下，把纸巾放进布包里，拿出耳机靠着椅背假寐。
耳机里传出连续的风声，李鱼点开手机，切换下一首歌，依旧是风声，窗外的云朵跟着风吹动，李鱼坐直身体，取下耳机，广播里再次传来播报声，“列车即将到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拿好你的行李，到车门口等候。”
李鱼食指指腹敲亮手机屏幕，其上的数字显示在十二点。到达上一个站时，她看过时间，要下午五点才到站，列车提前了？
列车行驶速度减缓，广播再次播报，“列车到站，请旅客们拿好行李，有序下车。”
窗外蒙着一层雾，车站蒙在云雾里，李鱼收起耳机，拿起布包斜挎在肩上，离开座位，走到车门口。她往左右两边的车厢眺望。
没有其他人，只有她。
列车停稳，车门往右退开，车门外站着身着墨绿色制服的列车员。列车员仰头，顶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等着李鱼下车。李鱼犹豫，小县城的列车员也开始卷颜值了？
“欢迎光临。”列车员伸出右手。
列车员现在也要迎宾啊，真是卷。李鱼笑着点头，跳下列车，刚想随着人群一起去出口，却没有看见其他乘客，月台只有她和列车员，其他车厢没有乘客下车。
现在是淡季，乘客少是自然的，李鱼这样安慰自己。
“恭喜你，你死了。”
列车员的声音和火车广播里的声音一样。李鱼抬头，刚刚停下的列车开始行使，掀起一阵风吹乱李鱼额前的碎发。
对方顶着一张帅脸，李鱼骂不出口，把“你才死了”四个字咽回腹中，不理睬对方，按照指示牌走出月台。眼前悬着一张卡片挡住视线，列车员走在右侧，“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可以在鬼界通行。”
浪费一张帅脸。李鱼加快脚步，把列车员甩在背后，跑到出口才停下，摸出身份证放在闸机上，闸机亮红灯，闸机屏幕显示“生人勿近”。
闸机后的警卫大叔拉长手里的警棍，李鱼脚步后退，袭来的一只手放下临时身份证，闸机警报消失，红灯变绿灯，闸门打开，警卫大叔瞥了眼李鱼身后的人，收起警棍，退回原来的位置。
闸机屏幕显示李鱼的证件信息：
死亡日期：2025年4月1日
李鱼盯着屏幕上的信息，怔在原地，日期是今天，她真的死了！
“欢迎来到鬼界。”列车员跨过闸机，站在对面。
李鱼挪动脚步，一步的距离走了三步，视线的位置正好看见列车员别在左胸前的胸牌——賨（cong）丹。
李鱼仔细回想死前的画面，火车换轨，她撞在椅背上，然后去了趟了洗手间，出门后其他乘客就不见了，下车时也没有其他乘客，她应该是死于撞击。
刚走出车站，车站外的“黑车”司机围上来，七嘴八舌，“进城二十，最近的公交车站三块，家门口五十。”
賨丹插嘴：“她没钱。”
黑车司机一哄而散，李鱼回头望着车站，车站上悬着站台名“丰都”，周围的景象也和上次离开时一样，车站周围聚满三无饭店，黑车司机热情揽客，这是她要下车的地方，她没走错。
饭店里的顾客笨拙的端起碗喝汤，身后摇晃长长的尾巴，一位顾客突然扭过头来，大大的猫眼盯得李鱼浑身不自在。饭店里的客人是猫。
“吃饭不要东张西望。”饭店老板也是猫，鼓起的腹部圆成球，它抡起汤勺敲在扭头的猫客人头上，“一手拿筷，一手扶碗，慢慢吃，慢慢嚼。”
賨丹解释：“它们要去人间做人，饭店在教它们学人吃饭。”
靠门的橘猫放下喝完汤的面碗，跳下长凳走到賨丹面前，仰着猫脸，“我吃完了，我可以走了。”
“跟我走吧。”賨丹从身后摸出一把红色的伞，他打开伞，伞面笼罩着两人一猫。
橘猫直着身体，学人走路，跟在賨丹身后。李鱼跟上去，边走边思考。
她没下错站，猫会说话，会直立行走，她的确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賨丹是鬼差。
出车站往左走百来米，远远看见一辆红色轿车挤在一群黑色轿车里，两人一猫走过去，賨丹拉开车门，橘猫走进车内，李鱼站在车外，想起她身上没有这个世界的钱，便问：“坐你的车要多少钱？”
“新人可以先赊账，等赚了钱再还给银行。”橘猫瘫坐着，肚子上叠出几层肉。
“我们对新人一向宽容。”賨丹目光指向车，示意李鱼上车。
“赚”钱，也就是说要打工啰。做鬼也不能避免当牛马。李鱼坐上车，賨丹轻声关好门，走到前面驾驶座坐下，拉上车门，转动方向盘，窗外的景色甩在车后，平直的道路看不见尽头。
橘猫调整坐姿，趴在座椅上，圆浑的猫尾随意摇晃，“别看了，一会儿就到了。”
李鱼侧头看着橘猫，除了说话像人，姿态一点也不像人，难怪现在有些人对世事一无所知，原来是猫变的。
“别这么看着我，学做人很难的。”橘猫舔着爪子，“賨大人，我可以重新选择吗？我不想去人间。”
“鬼界的职位满了，我没办法给你提供其他的职位。”賨丹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你还缺一个宠物。”橘猫蹿起，趴在賨丹椅背上，荡起的猫尾挠他的脖颈，賨丹下意识耸肩，从前方递出一只猫爪，打走猫尾，三花猫趴在賨丹肩头，“你来晚了。”
賨丹撸下它，厉声斥责，“坐好。”
橘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弹回座位，身体展开成“大”字，躺得更加肆无忌惮。
鬼界是人间的倒影，人间有的一切，它应有尽有。道路两侧是整齐有序的树木，顺着路标牌行驶，尽头出现一幢古朴的建筑，它门口两侧各蹲着一尊招财猫石像，石猫各自抬起手招财。
车停在门口，賨丹解下安全带下车，走到李鱼这方，拉开车门，递上临时身份证。
李鱼下车，接过临时身份证。另一边的车门被推开，橘猫溜出车，四爪着地，一溜烟儿跑没影。賨丹反应极快，钻进车内转动方向盘追捕橘猫，红色轿车只剩下残影。李鱼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拿着身份证望着不远处的建筑，建筑上方横卧着一块牌匾——天地银行。
还未靠近，便闻到浓重的香火味，李鱼认得这种味道，每逢春节，家里都会烧香祭祖，味道和这里的香火味一样。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临时身份证，薄薄的纸片上用铅笔画着她的头像，连死亡日期也是手写的，右下角印着一个猫爪，她想到賨丹怀里的三花，也许是在办公时三花不小心踩上去的。
第一次来这里，别无去处，李鱼收好临时身份证，硬着头皮走向银行。
门大开着，金灿灿的地板亮得像镜子反射她的倒影，李鱼仰头，银行内部像塔，数不清的楼层，来来往往的职员在楼层之间穿行，职员是猫，各种各样的猫。只有柜台上的职员才是人。银行就是一座大型猫咖。
唯一的人类职员穿得随性，身上套着睡衣，长发随意用铅笔别在脑后，脸上敷着面膜，无聊得原地转动椅子，瞧见李鱼走近，职员扫了她一眼，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卡片拍在柜台上，“回去等通知。”
李鱼拿走号码牌，上面写的一排小字，“重返人间号码牌”，后面跟着十三位数字，她第一次来，不知道流程，她问，“有了这个就可以回去？”
“排到你了就可以回去。”职员转成陀螺，“看你的数字，至少还要等个三五百年。”
李鱼本就准备来鬼界，等多久都可以，不过她身无分文，要在这里呆下去，需要钱，她声音细微，“我可以在这里借点钱吗？”
“身份证给我。”职员稳住转椅，夹住印有名字的名牌搁在李鱼面前。
李鱼扫过名牌上的名字，摸出临时身份证递过去。
华诺右手食指、中指夹起身份证，啧了一声，“賨大人净给我们找麻烦。”
李鱼品味华诺对賨丹的称呼，賨大人？称呼保留古味，賨丹职位高于她。
华诺还回身份证，随手逮住路过的猫，“带她去江大人哪儿。”
一摞一米高的钱后探出一只猫头望着李鱼，这是一只无毛猫，厚重的眼袋挂在它的眼下，它把钱丢给路过的奶牛猫，沙哑着嗓子对李鱼说，“跟我来。”
李鱼跟过去，快一步的无毛猫抢先走到电梯前，按住电梯按钮，刚关上的电梯门打开，里面清一色的猫职员，各个怀抱比自己高出几十厘米的钱，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再站人。
电梯门久不关上，猫职员纷纷探头看向门口的人，无毛猫抓着李鱼的衣角挤进电梯，伸手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关上，缓缓上升，走到二楼停下，又挤上来几只抱着钱的猫，李鱼被挤在中间，前后左右无法移动，保持一个姿势站在原地。
电梯门再次关上，走到三楼再次停下，门口的猫抱着钱跳进来，踩着猫职员的头顶，硬挤进电梯，一只奶牛猫跳到李鱼头顶蹲着，李鱼的脸紧贴着前面一只猫的后背，吸了一鼻子的猫毛，她头微微往后移，又碰到身后的猫，她僵着身体不敢动，透过缝隙看向电梯按钮，一共一百八十层，每一次都要停下来？
果不其然，电梯停在四楼，门外等候的猫顶着黑眼圈扫了一眼，抬手砸向关门键。门再次关上，电梯门上方亮红灯，直直往上走，李鱼快要喘不过气：“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人间来的，每天我们都要收到大量的钱。”无毛猫接着说，“钱太多，银行快要放不下，我们负责登记这些钱，再把数额报给行长，行长会把钱绞碎，重新制成钱币，我们再送到主人手里。”
原来烧给亲人的钱不会直接到主人手里。李鱼自问，“我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钱？”
无毛猫：“我刚刚偷看华诺的电脑，你要七十年后才能有钱。”
李鱼惊愕，“七十年！”她身无分文，这七十年她要怎么过？
“放心，没钱可以打工。”无毛猫安慰道，“江大人、賨大人绝不允许有鬼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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