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虚掩着，白猫推开窗户滑进去，往下降落。
楼下说话声不断，前来送别的人抱着礼物给杂货店主人送别，熟悉的身影挤在人群里，李鱼一眼认出，是婆婆。
滑板还未落在地上，李鱼跳下滑板，匆忙找到楼梯口，冲下楼梯，挤进人群，找到熟悉的人影，扑过去， “婆婆。”
怀里的人僵着身体，慢慢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李鱼，“小鱼！”
“是我。”李鱼泪眼扑闪。
眼泪溢出婆婆眼眶，这里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来，她的小鱼……
即便是做了鬼，也会惋惜生命早逝，前来送别的人悄声唏嘘，放下手里的礼盒悄悄退出去。坐在楼梯口边吃鱼的白猫庆幸李鱼身上只剩下钱味。
婆婆摸着李鱼的脸：“我的小鱼。”
眼泪掉进花里，白猫说的人就是婆婆，婆婆要回去人间，是高兴的事，李鱼不想破坏氛围，抹去眼泪，递上花，“在旁边的花店买的。”
婆婆捡走李鱼头发上的纸屑：“你去打工了？”刚来鬼界，都没钱，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银行做过临时工。
“嗯。”李鱼点头，“我暂时没有钱，在银行里找了份工作。”
李鱼看向楼梯上啃鱼的白猫：“同事都不错，工资也很高。”
“挣的钱都给我买花了吧。”婆婆抓着李鱼的手走到桌前坐下。
李鱼环顾四周，墙上挂满绣品，最上面一挂着一排书包，书包表面各绣着一只猫，和银行的书包相似，群猫的书包都是婆婆绣的。背上的书包轻飘飘，李鱼取下书包放在桌上，“婆婆，这是银行让我送给你的。你打开看看。”
婆婆拉开拉链，里面只有一张字条——礼物已送到。
李鱼凑过去，字迹工整，书包是黑猫给的，地址也是黑猫给的，黑猫早就知道婆婆在这儿，黑猫是故意安排的，而李鱼，就是礼物。
婆婆叠好字条，撕开桌上的礼盒，“饿了吧，邻居送来的糯米糕，你先垫垫肚子。”
婆婆转身招呼楼梯上的白猫，“小白，下来吃糯米糕。”
白猫把吃剩的鱼塞进书包，抓着书包跳上扶手，顺着扶手滑到底，跳下扶手，奔到桌边，抓走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婆婆拿起一块糯米糕递到李鱼嘴边。李鱼张嘴接过糕点，同银行的食物一样，李鱼吃不出任何味道。白猫吃完一块，伸手拿另一块，“甜甜的，好吃。”
李鱼顺着白猫的话说：“很甜，很好吃。”
“光吃这个哪够，我去给你们做碗面，在这儿等着。”婆婆起身离开。
等着婆婆走远，李鱼压低声音，“为什么我还是吃不出味道？”
“因为你没死啊。”白猫嘴里塞满食物，“今天是婆婆重回人间的日子，重回人间就会意味着忘记过去，她不想走，人太多了，鬼界装不下，婆婆必须得走，而某鱼也想进入鬼界，将将好，賨大人就让你提前来了。”
李鱼没死，她身上留着活人的气息，银行里全是钱，进去呆上半天就会染上钱味，遮盖人味，賨丹是故意把她送到银行，华诺、江千夜、银行里的猫都知道这件事，一直帮着她掩盖气息。
“等婆婆回来，我们就该离开了。”白猫抢走李鱼手里的糯米糕，“我帮你吃。”
来时，李鱼设想了各种相遇的情景，没想到见了面又是离别。她摸着书包上的鱼纹，白猫叽叽喳喳，“婆婆手艺很好，做出的书包很好看，每周，华诺都会过来给我们买新书包，她绣了好多鱼，你背的这个书包就是婆婆绣的。”
李鱼站起，走到货架上展示的绣品前，团扇上绣着各式各样的鱼，角落里堆放的手帕上绣着一个女孩，李鱼拿走表面的手帕，底下的手帕依旧是一个女孩，李鱼认得她，这是小时候的她。
厚厚的一叠手帕上绣的全是幼时的她，婆婆对李鱼的记忆停留在她离开人间的那天。压在最底下的绣样越接近年少时的李鱼，齐耳的短发，和现在的她并无太大差别，摆在最上面的绣样有些失真，婆婆对她的记忆日益模糊。
“面做好了，来吃吧。”婆婆端出两碗面，每碗面里放着一条鱼。白猫扑过去，接过碗，跑回桌前，埋头吸面。
李鱼吸吮鼻子，快步走过去，接走面碗，指腹摸到硬硬的卡片。她从面碗底下抽走卡片，是重回人间号码牌。
婆婆笑着说：“慢慢吃。”
婆婆是想把重回人间的机会让给她。李鱼哽咽，她拿走了号码牌，婆婆就需要重新排队，至少等个三五百年，李鱼从未想过拿走号码牌，她放下面碗，递出号码牌，“婆婆，我用不着这个。”
“小鱼啊，你拿着。”婆婆手往前推，“拿着它去找賨大人，他会送你回人间，我已经习惯这里生活，突然换环境会不习惯。”重回人间，她将会忘记一切，她不想忘记。
婆婆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李鱼止不住掉眼泪，白猫抢走她的面，“哭什么哭，她没死呢。”
白猫总是扫兴，李鱼抽出手抹去眼泪，“我只是暂时来这儿，等会我就离开，这个我用不到，你拿着。”
婆婆不解，白猫吸着面解释，“因为你不想走啰，賨大人才把她接过来。”
婆婆略有些尴尬，“賨大人有心了。”
“好了。”白猫三两口吸完面，抱着碗灌完汤，依依不舍的抹嘴舔手指，“我要送她回去了。等賨大人回来，再来接你。”
婆婆要重回人间，以后就不能在梦里见她了，李鱼展臂抱住她。婆婆回搂住她，千言万语化作“我的小鱼啊。”
“好啦好啦。”白猫从中间分开两人，“再晚点儿，我就赶不及吃夜宵了。”
“这些你带着路上吃。”婆婆抓起桌上未吃完的糕点、罐头塞进李鱼带来的书包。
李鱼贪婪婆婆双手粗糙的质感，紧紧握着，努力克制泪水。白猫拽着她的围裙上楼，双手分开，婆婆追在身后，嘴里念叨“小鱼。”
白猫扯着李鱼踩上滑板，爪子踩在按钮上，滑板慢慢升高，李鱼松开婆婆的手，跟着滑板钻出窗户。滑板远离居民楼，窗户边上的人变得只有米粒大小，眼泪砸在滑板上，李鱼抱着书包坐下，白猫控制滑板升到高空，指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碎碎念，“天要黑了。”
“如果我不回去会怎么样？”李鱼回头，窗户前的人影和昏黄的夜色混在一起，模糊看不清楚。做人也很幸苦，不如留在这里，做一只鬼。
“你不能留在这里。”白猫转过身体，圆浑的手臂叉着腰，“你在这里呆得越久，你就越容易被发现，有些坏鬼鬼会吃掉你，代替你回到人间，占用你的身体。”
白猫说话的方式有点可爱，李鱼被它逗笑，“坏鬼鬼在哪儿？”
“在地下呀。”白猫转过去，“他们叫地魈，被锁在地下，賨大人、江大人都不愿意给他们号码牌，他们没办法回人间，他们特别喜欢生人，吃掉你就可以变回生人。住在地上的都是好鬼鬼。好鬼鬼现在饿了，给点吃的。”
白猫伸出厚实的爪子，李鱼怀疑它就是想骗吃的，浑身的肉没有一点是白长的，她低头打开书包，看见大街上裂开一条缝隙，蚂蚁大小的人跑着回屋。
“快给我呀。”白猫催促。
李鱼收回目光，摸出一块糕点递给它。
“现在我帮你吃糕点，回去我帮你吃宵夜。”白猫嘴里塞着食物，话说不清楚。
“给你给你，都给你。”底下居民楼的灯连续熄灭，路灯也一盏盏熄灭，原本明亮的街道陷入黑暗，李鱼扶着白猫的肚子，“小白，你们这里晚上要熄灯？”
白猫信誓旦旦：“我们从不熄灯。”
右边的路灯扑扇一下熄灭，吓得白猫发抖，掉出手里的半块糕点。白猫低头：“灯怎么全息了！”
灯光成片熄灭，电线杆上的广播里传出连续的滋滋声，温柔的女声响起，“请各位居民尽快回到家中，紧闭门窗，夜深人静，无人拜访，切勿开门。”
李鱼认得这个声音，是银行的柜员，华诺。
“我们要赶紧回去。”白猫抱紧书包，控制滑板提速。
“怎么了？”地面裂开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房屋晃动，李鱼隐隐不安。
自入职银行第一天起，就被要求记住一句话，“灯熄灭，地魈出”，白猫冷静的说，“坏鬼鬼出来了。”
太阳完全落下山，最后一盏路灯熄灭，夜里一片黑暗，李鱼看见底下猩红小点在移动，白猫脚踩在猫爪按钮上，熄灭钮灯。
滑板还在往前，白猫拉开怀里的书包，拿出一条臭熏鱼，臭鱼的味道散开，遮盖李鱼身上的人味，白猫说，“我记得路，我可以带你回去，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说话。”
锁链声从底下往上窜，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绑着铁链的人，从楼底顺着墙壁往上爬，猩红小点变成指甲盖大小，李鱼双眼适应黑暗，猩红小点原来是他们的眼睛。
绑在地魈身上的铁链看不见尽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上去不像是现代的服饰，长长的衣尾拖在腿后，服饰的裁剪具有岁月感，乱散的头发披在肩上，地魈活了很多年，贯穿数个朝代。
密集的锁链声从左右传来，左边的地魈停在窗户前，干枯发黑的手指敲击玻璃窗，“我给你送钱来了，快开门。”
这是无毛猫的声音，他在模仿无毛猫说话。难怪广播里会说无人拜访。
玻璃窗没有回应，地魈拳头打上去，玻璃窗上亮起圆形符文，弹开地魈。地魈跟着锁链往下掉，重重的落地声从底下传来。
符文亮起的光照在李鱼身上，攀在墙上的地魈扭头盯着她。李鱼低着头，白猫头也不回，控制滑板往前走。只要再往前一公里，就可以离开居民区。
猩红视线紧跟着李鱼，电线杆上的广播连续重复华诺说的话，铁链声密集，底下的地魈接连往上爬，墙上的地魈跳上电线杆，一把扯走广播，手腕上荡起的铁链擦着李鱼肩膀晃过。扶着白猫肚子的手指下陷，李鱼下意识往□□斜，滑板往右摇晃，白猫按住她的手，双腿微屈，稳住滑板。
只要出了楼房，就是一片空旷的地方，地魈无法爬到空中。白猫啃着臭熏鱼，心中数着距离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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