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光褪去,和泉睁眼时,指缝还残留着幻境里那令人窒息的感受。
灰暗的空间里,红绳悬在半空微微震颤,刚才平松氏瘫倒在地的模样,像刻在眼前,她脸上的血痕、攥着布料碎片的手,还有如山吞海啸般的绝望,都沉甸甸压在心上。
她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原来两行清泪早已挂在面颊,攥起拳头擦过泪水。
杏寿郎这时已经蹲下,伸手帮她拂开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指腹蹭过她发间时,特意放轻了力道。
他金红色的眼眸里没了往日的爽朗,只剩沉下来的凝重,声音也比平时低了些:“那男人是平松氏的父亲?平松氏腹内的胎儿是红绪?”
见和泉兀自擦着眼泪,他又正了正神色,露出些愤慨,攥紧拳头,
“为人父母,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子女!”
和泉望着杏寿郎攥紧的拳头,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分明自己也受过父亲的冷待,却从没想过抱怨,此刻反倒为素不相识的平松氏抱不平。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蹭干净,声音还有点发哑:“你……从来都没怪过槙寿郎先生吗?”问完了就有些忍不住的后悔。
杏寿郎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父亲,金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怔忡,随即又沉了下来,却没了刚才的愤慨,多了点柔和的怅然。
他直起身,视线落在悬着的红绳上,语气轻了些:“父亲只是太想念母亲了。他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酒里,才会忍不住对我发脾气,我是他的儿子,该体谅他的。 ”
他挠了挠头,掩饰着难得一见的失落,“就算有什么,也只是替千寿郎难过,他从没好好体会过父母的爱。我虽关爱他,可我到底只是哥哥,怎么代替得了父母呢?”
话落,两人都静了。千寿郎缩在父亲房门外、攥着衣角不敢敲门的小小身影,像幅旧画浮在眼前。和泉望着杏寿郎蹙起的眉峰,往日总扬着的弧度,此刻沉下去,连带着周身的爽朗都淡了些,倒显出几分少见的柔软。
鬼使神差地,她往前挪了半步,双臂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他的肩背很宽,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常年握刀练出的紧实,只是在她手臂落下的瞬间,那紧实忽然僵了僵,像被烫到似的。
她的头刚好抵在他的下巴,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炭火气息,混着一点红薯甜味,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别难过。”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学着母亲曾安慰自己的样子,手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指尖偶尔蹭过他衣料的纹路,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又重了些,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没抬头,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大抵是金红色的眼眸睁得略圆,耳尖或许还泛着点浅红,嘴是半张着已合不拢的,难得没了平日的坦荡。
“而且……炼狱先生已经振作起来了。”和泉压下心头莫名的发烫,声音里掺了点软意,
“瑠火阿姨的事有了线索,他重新握了刀,还去找了小林先生……等红绪的事了了,大仇得报,他心里的结,总会解开的。”
说话时,她的指尖又轻轻蹭了蹭他的肩线,能感觉到他僵着的身体,悄悄松了那么一丝,连落在她发顶的目光,都软了些。
炼狱杏寿郎终于回过神来,拉开一点,低头看向和泉,眉峰微微扬了扬,又找回了点往日的坦荡:“是!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绽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可笑意刚漫开,耳尖的红却没退。不过是个安慰的拥抱,和泉明明只是一片好意,可他偏偏觉得心口像揣了团火,烧得他指尖都发颤。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又快又响,在胸腔里“咚咚”地撞,叫嚣着要把怀里人再抱得近一点,再近一点,让她完完全全贴着自己的心跳。
听到有什么包裹着自己的躯壳在悄然碎裂,他干脆用用劲儿,那些壳子这下碎了个彻底,可他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却感到心跳越来越快,那不得体的心声也愈演愈烈,快要从喉咙里冒出来。
那是…什么?
他攥了攥手心,指尖还留着她衣料的软,心里忽然慌了,却又奇异地安定——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坏东西。
胸腔里的“咚咚”声越来越响,像擂鼓似的盖过了周遭的静。
终于,他看清了——那剥脱了坚硬外壳的,是一颗心。
破碎掉的,是母亲去世、父亲颓废后长出的一层外壳,他没有责怪过父亲,反而心疼着父亲,他见过父母的相爱,他知道那是巨大的打击。
他替父亲难过着,看到意气风发的父亲终日潦倒醉酒,更是无与伦比的伤心,可父亲的痛,不是他能弥补的。
他只好努力的藏起孩童的脆弱,逼迫着自己快速长大,长成一棵大树!
撑起炼狱家!
父亲需要着我,弟弟需要着我,我愿意为了家人承担起责任,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从来没有埋怨家中的变故让他过早接受了这一切,只是默默生长出得以支持自己的柔软下的坚硬,欣慰地看到自己成长的模样。
可这一切却在一个生疏的拥抱里化为乌有。
她的手臂很轻,搭在他肩上时像落了片软云,动作也带着格外的生疏,他感受到她紧张引起的细微颤抖。
可偏就是这柔软,戳破了他撑了多年的坚硬。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扑进母亲怀里的感觉——也是这样暖,这样让人想卸下所有力气,不用逼着自己做撑起家的大树,不用独自一人去奋斗,而有了支持。
和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混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那是发油的香气,很淡雅的味道,却在这一刻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竟比母亲当年的怀抱更让他心慌。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轻轻拍在他背上时,像在揉散他藏了多年的紧绷,她的一句“别难过”,竟让他鼻子发酸。
他是永远可靠的哥哥,是最让人满意的儿子,是最强大的炎柱,可是也可以有人看穿他藏在爽朗下的失落,也可以有个拥抱,让他暂时放下所有责任。
胸腔里的擂鼓还在响,可刚才的慌乱痴念早散了,只剩满溢的暖意。
他忽然不想拉开距离了,甚至想把手臂也环上去,把她抱得再紧些,让这带着母亲般温柔的温度,再多留会儿。
有什么东西顺着这颗心浮了上来,像沉在水底的荷,终于挣开了泥,舒展开最亮的叶,在他心头开出一朵盛大的花。
他对和泉的在意,早不止是并肩作战的情谊讲得清了,他终于意识到。
四处静默,两颗心却缓缓相依,轻轻碰撞。
像美人的指尖轻轻拨动的琴弦,像水底的锦鲤“啵”的一声吐出水面的泡泡,像廊下风铃被风吹动发出的第一声脆响,像他刀尖第一次爆出的火星“噌”的一声划破天空。
“谢谢你,和泉。”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炼狱杏寿郎率先打破这番醉人的宁静,爱意缓缓生长,可环境还不安全,他努力把话题扯上正轨,
“可体谅不是纵容。平松氏的父亲,把女儿当换取荣光的工具,连她的性命和尊严都不顾,这根本不是为人父母该做的事!”
话音刚落,悬在半空的红绳突然晃了晃,红光比刚才亮了些,朝着之前那道窄门的方向飘去,像是在催促他们继续往前走。
二人瞬间站了起来,脸虽红了个彻底,却立马收敛了神色。
“啪!”一声脆响,和泉震惊地看着杏寿郎,他正捂着自己脸。
“和泉,没事,我就是太热了,清醒一下!你不要担心!”那人神情又恢复了坦荡,只有耳根还泛着红,昭示着主人的言不由衷。
和泉看着红绳的方向,又看了看杏寿郎——他已经重新按回日轮刀的刀柄,眼神里满是笃定和决心。
“我们走!”杏寿郎伸手,轻轻牵住和泉的手,掌心的温度还是熟悉的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红绳在引我们找答案,或许能找到平松氏和红绪最后的关联。”
和泉点点头,跟着他往窄门走。越靠近门板,之前闻到的蜡烛焦味越浓,甚至能隐约听到门后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动布料。
走到门前时,杏寿郎先停住脚步,用眼神示意和泉往后退半步,自己则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推开了那道旧木门。
“吱呀——”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后的景象一点点露出来:里面还是个狭小的房间,地上铺着层旧稻草。
但东西多了很多,照旧在初一圈出的日历以外,还有放着几本书,都是些诗歌册子,书页的边缘已经翘了边,书面没有一点折痕,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精心,可翻得太多,依然不免卷翘。
桌子旁则赫然放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和服,和服的衣角处,绣着一朵小小的葫芦——和小荷给红绪的那根红绳上的葫芦木牌,一模一样。
看这和服的大小,绝不是一开始所见的孩童样子,怎么也是个少女了。
“沙———沙———”
忽然传来风穿过的声音。
恍惚间闪过竹林的画面。
极速的风旋打在一片片细长的叶片上,气流在狭小叶片形成的空壳中飞速的穿梭,叶片在风的驱动下彼此乱在一起,纠缠不休。
更冷的风往骨缝里钻,袖口的布料被风扯得发紧,贴在手臂上竟有针扎似的疼;鼻腔里灌满带着冰碴的风,呛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凉意。周身的暖意被风一点点抽走,湿冷的水汽裹着怨气,像浸了泪的布条,缠在身上发沉。
她正看向杏寿郎,“待在我身后!”
那人已经先出了声,左手迅速把她挡在身后,右手已经抵在刀鞘上。
周围的环境竟极速变化着,什么卷了的书页,什么温暖的稻草,全都在风声中被撕碎成残渣,周遭像被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地面“簌簌”作响,无数道暗红的丝绦从稻草堆里钻出来,细得像蛇信,却带着金属般的冷光,缠向和泉的脚腕。
“小心!”杏寿郎的声音刚落,和泉就觉脚腕被猛地一拽,她下意识攥紧杏寿郎的衣襟,才没被拉倒。
低头看去,那些红丝正像蓄势的眼镜蛇,弓着身子往她身上扑,丝尖泛着幽光,竟还沾着细碎的布料残渣——是那件少女和服的料子。
写在前面:
不知道大家会倾向于怎样理解炼狱杏寿郎,我觉得,坚硬爽朗的背后,对所有人都温柔的背后,会是对自己的一点残忍。
他是永远挺直脊背的炎柱,是喊着“心を燃やせ”护着他人的强者,可他也曾是扑在母亲怀里听教诲的孩子,是看着父亲从意气风发到醉酒潦倒、只能攥紧日轮刀逼自己长大的少年。
母亲走后,“坚强”成了他的铠甲,护着颓废的父亲,护着年幼的弟弟,燃烧心灵的成长起来;可铠甲再硬,也有我们能看到的——想要父亲一句认可的期待,想起母亲时心底的空落,或许也会有我们看不到的会偶尔会冒出的、“要是能再被人温柔抱一抱就好了”的稚气念头,这些藏在爽朗下的柔软,才让他的强大更像活生生的人,而非遥远的符号。
所以我写下这些片段:写他被一个拥抱戳中软肋时的僵住,写他想起母亲怀抱时的鼻酸,写他心动时耳尖泛红、还要嘴硬“太热了”的憨直,想把他写的更动人。
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看见炼狱杏寿郎的这一面。[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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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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