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闲是个懒人，周末永远是不想下楼买饭的，可人总要祭自己的五脏六腑。
周末复习期间，不会有下课顺便去趟食堂买饭的机会了。过了中午饭点儿，真的很饿了，叶闲套上裤子，睡裙塞裤腰，大厚棉袄一裹，揣着手机下楼买饭去。
门口一收废品的三轮车，几个女生拖着三大麻袋纸壳在一旁等着大爷称重。叶闲看着都惊着了，宿舍就这么大，是怎么放得下这仨麻袋的。
也是不巧，想吃香辣小炒肉，没了。失了兴致，随便点了两样，打包会宿舍吃。到宿舍楼底下大爷还在，叶闲凑前问：“大爷，废纸收吗？就是那种写过毛笔字的纸。”
“收，什么都收。”
“那你等下，我上楼拿下来。”
大爷点点头。
叶闲到了宿舍把饭放到桌上，在阳台一顿收拾，整理出一堆写过的毛边纸，双手抱着，视野被纸挡住了，侧着头看路，好几次差点踩空。
到地儿大爷拿绳子绑好，从车上拿出一杆秤，钩子挂上，九斤一两，最后按十斤算的。原价四十八买的，废纸三毛钱一斤，到手三块，还不够一顿早饭吃饱的。叶闲看着手机上的收账记录哭笑不得，舍友憋着笑安慰她，那也比扔了强。也是。
吃完饭收拾一下出门参加活动。叶闲之前大一时加了校书画社团。临近元旦，除了快要考试，然后放假，还会有社团活动：为增添节日氛围，弘扬国粹，社团决定举办写春联活动。每年都这样说，发的文件大致相似，区别在于时间不同。
嗯，如此无聊的活动叶闲也决定要去。苦练书法等各种技艺的作用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装逼啊。
活动现场，叶闲在凌冽寒风中回忆看到通知时自己的心理路程，思考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学校不干人事儿，让他们在大路上摆张桌子写春联赠送，通知上只写了活动集合时间，没说活动形式。
真诚感谢一位热心社友提供的白酒，让墨水不会结冰，以及社团头头提前将红纸撕开，叶闲想不到为什么不买现成的专门写春联的纸，最重要的是社友好酒量，五十多度的白酒说掏就掏。
顺便补充一句，大学生不乏创新文采，写出来的对联一改传统。
逢考必过蒙都对，天资聪颖啥都会，考神附体。是挺应景的。
朝朝暮暮有帅哥，岁岁年年不挂科，要啥有啥。美好愿景。
……
“或许，我们学校的学生适合作诗？”写了不知多少对奇葩对联，社团全员麻了。
两点开始，四点结束。“快乐”的时光转瞬即逝，到了愉快的结束时刻。
“一块吃饭去。”社团头头招呼叶闲。
“去哪儿？”
“泰华。早早定的。”
“嗯嗯。”叶闲听到狂点头，公费吃喝太棒了。此次活动校领导过问一嘴，批经费的手一抖，金额大了点儿，多出来的钱自然是聚餐。
“这家的评分老高了。”
“多点几个，要酒吗？”
“那等会儿去酒吧，先吃，我快饿死了。”
“行，等会儿想去酒吧的在群里接个龙，统计一下。”
“好。”“OK.”
……
叶闲自觉是老年人心态，年轻人的热闹就不凑了，决定吃完就撤，没在群里接龙。
“诶，叶闲，你不去啊？”
“对，我想回去了。”
“去吧，就你一个不去。”
“真不去了。”
“去吧。”
“去去去。”叶闲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一帮人不多时从餐厅转战酒吧。
讲真，叶闲很少去酒吧，太吵。
但要论起喝酒一事，叶闲真有不少经验。家里人会酿酒，自然尝过的酒不少。只一点，不能喝假酒，一喝就醉，醉了也不闹乱子，就是会喋喋不休，听得人一个头俩大。
书法社团的一众人刚步入早早预约的壹麻酒馆，马路拐角出现一帮打扮特潮的男生，为首正是刚刚脱单的何嘉琛同学，满脸郁闷？欣喜若狂，一副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架势，戒指手链一连串，走起路来叮铃咣当。旁边的同学有跟他说话的，有眼瞧好戏的戏谑。潮男们跟在书法社团一众人后进入壹麻酒馆。
“喂！叶闲！喝啊！”
到底是学生，不出半小时醉倒一片，唯有几个没醉的彻底的见叶闲只要杯度数极低的果酒纷纷劝酒，室内音乐声很大，朋友隔着桌子大声喊。
“行行，喝。”叶闲应付神经亢奋的半醉酒鬼们，端起酒杯抿一小口。妈的，这酒真难喝，叶闲暗自想。
这帮刚成年不过一巴掌的年轻人们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学校，多少有点儿学生思维没摆脱，几个没醉倒的学生眼见快到查寝时间一个个慌了，能拍醒的拍醒，拉着去卫生间洗把脸，拍不醒的两个架着一个走，最后剩叶闲和另一个微醺的女同学结伴同行。
“两位美女，打车吗？我车在那儿，去哪儿，我送你们吧。”酒馆门口一个染发纹身的小伙儿凑前，作势要搂着叶闲。没等叶闲发作，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让开。”
叶闲听声音扭头，陈祠！
“你也在这儿啊！真巧！”叶闲刚才因夜深发困而木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像是一夜骤开的玉兰，在夜晚的灯光中分外瞩目。
“找我表弟。”陈祠简单解释，“你要回学校吗？一起？”
“我跟朋友一起回校。是那个养宠物的表弟吗？”
“对。”
“陈学长，晚上好啊。”女生向陈祠打招呼，两人之前学校活动见过。
“你好。”陈祠点头示意，“我送你们吧。两个女生晚上不太安全。”
“嗯……谢谢。”两人略微思考同意了，有个彼此都认识男生一块走的确安全些，三人结伴而行。
“诶，我男朋友。”女生往街对面惊喜招手，“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拜拜。”
“拜拜。”
叶闲和陈祠看着女生和她男朋友手牵手离开，对视一眼，“咱俩走吧。”
酒馆离学校隔两条街，腿儿着十五分钟到了。
今夜无风，插着兜慢悠悠走着不觉冷。两人的身影在昏暗路灯照映下忽长忽短。叶闲瞧着地上的影子，突然张开双臂，看着身前的影子笑起来。陈祠觉着不对劲儿，扭过头一看，叶闲眼神迷瞪，步伐微微踉跄，醉了。
“你刚才不是好好的吗？”陈祠奇怪这姑娘的前后反应。虽然知道不能指望一个醉鬼回答，还是问出来。
“因为刚才没醉啊。”
陈祠没想到叶闲还能回答。
前面说了，叶闲酒品还行，不闹乱子，现在让走路就乖乖走路，只是嘴上开始说个不停。
“你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没等陈祠回答，自言自语，“本来没想喝的，但是我不擅长拒绝别人，还有一点，我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呢？是因为我父母吵架了。他们为什么吵架呢？我也不太理解……”叶闲像套娃似的，问句抛出，答句接着。
“他们似乎只是想吵架了，我劝他们没用……”
“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但是眼睛最会欺骗人了……你知道孔子和颜回烧粥的故事吗？就是这个道理……”
“几百年前，人们相信太阳绕着地球转，因为日升日落，后来科学家验证是地球绕着太阳转，日升日落是因为地球自转……教会烧死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被一种思维困住……”
“我曾经想过自杀，可是人天生畏惧死亡，能怎么办呢？继续活在这操蛋的世界，活在痛苦中……上帝创造人类或者女娲造人有什么意义？人类繁衍有什么意义……”
“我认为子宫和□□是多余的……”
“人类为什么是群居性动物，为什么需要情感和情绪……”
“父母生下孩子没有经过孩子的允许，这是不公平的……为人父母需要对自己的孩子有责任，'责'可以是责怪，责备，但是'任'是四声，重音，人字旁，这个字好重啊！责任的英文是responsibility，R,E,S,P,O,N,S,I,B,I,L,I,T,Y，好长的。英国秃头佬都知道责任很重要，有这么长的拼写，有时候汉字的简洁显得好轻，好轻。我对自己的事情都不能保证负责任，也不能保证对其他人负责……一只猫在雨天蜷缩在屋檐，我给它撑伞，既然撑了，就得有始有终，要负责任的，别给它希望又亲手捣碎……我没从家里学到的不会的就不能做，所以我是单身主义……”
“我真的好累。长的不漂亮，智商不高，没什么优点，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我不喜欢生气，生气好累啊……”
“我真的好烦舍友半夜打游戏的声音，好吵，我睡不着……我好烦她们夏天调的空调的温度，晚上盖着被子也冷……可是你跟她们讲不了道理。”
“人类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多争吵，矛盾……秩序这么混乱为什么一切还在运行，我猜唯心主义是有道理的……”
“……”
叶闲的一位老师说过，任何学科学到最后都会成为哲学问题，叶闲深以为然。
陈祠只是拉着叶闲的衣袖，以防她走到绿化带里，细细听着，附和着，回答。
“嗯，这不怪你，不要内耗。”
“我知道。”
“活着可以看到阳光啊，这就很好了。”
“可能因为几万年前人无法离群单独生存，于是群居刻在DNA里。”
“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可以搬出去住。”
“存在即合理。”
“……”
更多的时候陈祠会觉着叶闲的话难以回答，这是她的人生阶段问题，旁人无法伸手。
叶闲听到有人回答，兴致高涨，说的更多。
叶闲是个平时走路闲不住的人。自己走路时，会看看路旁的花草，哪怕是走过无数次通往教学楼的路，每次她都会有新的发现。比如红砖路缝间开了朵黄色的小花，很是瞩目。走过去的同学身上的穿搭很新颖，很好看，可惜不是自己合适的风格。某天晚上的月亮很是皎洁，举头久久伫立……
旁边有人同行时，会说个不停。看到花坛里的花草会说，天气怎样会说，不想上课会说，最近看过的书会说……漫无边际，没有目的地说。
虽然很多时候没有得到回应，虽然对方多半不在意她说的，虽然最后总会令她很失望。
但是，她不在乎。
即使她渴望着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她想说的时候耐心地听，想分享喜怒哀乐时给出回应，想散步时在侧，想交流读书心得时给予反馈，想……
她渴望着会有一个人，会陪她在闲暇时看书学习，会在周末时或坐着公交车，或走路，去探索这座城市没有去过的地方，会……叶闲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会以什么身份出现，朋友？邻居？同事？又或者……
也许这个人在很久，久到她看着阳光永远瞌上眼睛的那一天都不会出现。
但是叶闲又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像久在黑暗里的行人对一束阳光的向往。要知道，人总在追逐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十五分钟的路不长，却可以说很多，多到陈祠想：这么办？我好像喜欢上这个女孩儿。”青年几次夜间思索有了答案，心脏骤然失跳。实际上，喝醉的人举止不可能规范，说话不可能有逻辑，可陈祠见鬼的从密密的话中得知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叶闲什么呢？只是见过几面，交流很少，可丘比特的箭射出去没有理由，光着屁股胡乱射箭，亲妈都没逃过，更何况他。月老指间的红线或许看上去牵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依据什么理论牵线，但是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儿。
“陈祠，我好像被困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不出来。”
“我怎么才能走出来啊？”
叶闲红着眼睛，泣不成声地问他。像是在询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不知道是问她身旁的这个男生，还是在问自己。被什么困住了？她没说，陈词觉得自己不知道，女孩儿的思想自成一家，让人捉摸不透。
陈祠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觉着心堵。他很想去抱一抱这个独自彷徨的人，或许还会对她说点什么。
但是，说什么呢？
他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能说的。叶闲看过很多书，和很多先人对过话，好像没有什么安慰的话比得过困惑人的困心衡虑。他站在她的世界外，只看到迷雾中露出的一角，无法解谜。
时间拨回到二十分钟前。
何嘉琛一杯酒下肚，开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向众人哭诉自己恋爱中的不易。
“她为什么总是骂我，我什么都没干她就开始打电话骂我，骂得声音好大，我有几次戴耳机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我想分手，她不让，又骂我。”
“我出去躲她，可是她打电话给我表哥，又骂我。”
“我想打游戏，她不让，非要我学习。我不想学，我这么努力考上大学就是为了心无旁骛地打游戏。
“……”
众人听着无语，够窝囊的。
“我表哥说不能跟女生吵架，因为我吵不过。”
“我想骂回去，可是我话到嘴边发现不会骂人。”
你表哥到底是哪位？这么听他话！
何嘉琛越说越激动。
“她还嫌弃我的宠物，她怎么能这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它养大，她否认我的付出，太不尊重人了……呜呜呜……”
“呜呜呜……”
“我表哥说他不来，呜呜呜……”
“……”
“何嘉琛。”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看向走来的男生，不认识。
“表哥，呜呜呜……”
“走了，别喝了。”
“我不，她不让我喝，分手了我终于可以不听她的了我要喝。”
“他喝了多少？”见到何嘉琛一副老子解放了的醉样，陈祠问旁边的人。
“一杯。”
陈祠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身后一个女生走了，“何嘉琛。”
“啊！你怎么来了？我们分手了！你管不着我了！”何嘉琛难得硬气一回，就是身子不往后躲就更硬气了。
“我答应了吗？”女生声音不大，何嘉琛已经开始腿软了。
“没……没有。”
“走。”
“好。”
加上名字三句话，何嘉琛乖乖跟着女生走了，留下的人一脸懵逼。
“这是他女朋友？”
“不知道啊，没见过，你见吗？”
“没有，他自从谈了女朋友就没怎么和我们见面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管得真严！”
“可不是。”
“麻烦你了。”何嘉琛老老实实地站在女生身后，等着李灵毓和陈祠说话。
“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陈祠看着李灵毓身后的表弟，打死算了，心想。
“嗯。”
陈祠看着两个人走远，漫无边际地看路上的人，忽然看到叶闲，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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