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沪城的阳光依旧刺眼的紧。
陆菀费力的拖着自己两只笨重的行李箱,走出房门,再轻轻合上。廉价的行李箱从大学陪她走过五六个春夏,塑料轮子在酒店昂贵的地毯上拖动起来格外费劲。
一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她就是这样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带着邮箱里昨天刚收到的聘书和一腔热血前往繁华的沪城。
离开时正是国庆的尾巴,又是临时订票,去沪城的车票早已卖空,可她还是等不及的在车站当场从票贩子手中买了最便宜的站票,挤在拥挤不堪的列车厢,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王力宏的落叶归秋,却仍然能清楚听见旁边被抱在怀中的孩子因为车厢的摇摆而不安分的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
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没有影响她对未知生活的兴奋雀跃,一遍遍的重复着解锁手机又锁屏的动作看着邮箱里那封聘书,就连爸妈都说她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从小事事不如人,却是班里第一个在沪城找到理想工作——一个中型娱乐公司的编剧助理。即便月薪只有3500,连沪城的房租都付不起,但她和父母都一致认为大城市机会多,等转正了,手头总会宽裕些。
想起当初天真的自己,陆莞自嘲的笑了。
来沪城工作的人不计其数,有才的,有德的,有人脉的,有勇气的,有天分的。
这一年,她见过太多各色各样的人。从小就靠捡漏走到今天的她又凭什么能成功?
出神的想到这里,手上紧握的手机突然振动,母亲照例发来问候的消息。
像她这样的咸鱼就该滚回属于自己的池塘,要能力没能力,要勇气没勇气的她,凭什么混在这座遍地人才的城市?
是时候该回家去了。陆莞想。
“一层到了。”
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电梯门开。
陆莞愣在原地,看着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的林娇。
昨天分别时还穿着被水洗得发皱的剧组T恤和牛仔裤,此刻却换成了一条剪裁利落的黑色连衣裙,面料看起来价值不菲。她那一头总是随意扎起的黑长直发,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大波浪,松散地拢在一侧。脸上化了精致的妆,掩盖了些许疲惫,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言说的空洞和倦怠,却怎么也遮不住。
“菀菀。”
林娇沙哑着嗓子主动开了口。
“娇娇…你…”陆菀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出来说吧。”林娇打断,陆莞点了点头,同她坐到酒店一层的咖啡厅。
记得第一天来办入住,她们看着店里咖啡的价格说,等发工资了,一定要来尝尝几百一杯的咖啡,是个什么滋味。
两人坐下,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林娇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带出一丝苦涩。她走上前,目光落在陆菀的行李箱上。
“要走了?”
陆菀点点头。
“菀菀,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林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她抿了一口咖啡,浓郁的苦涩涌进口腔。
“你还记得…我们面试那天吗?”林娇缓缓开口。
陆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阳光也很好,面试等候区里挤满了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林娇就坐在她旁边,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剧本,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我叫林娇,电影学院编剧系毕业的。”她当时语气骄傲,拍了拍那沓本子,“这些都是我写的。我的偶像是沈聿明导演!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国内最牛的编剧,写出能走向国际的好本子!”
那时的林娇,像一团火,灼热、明亮,坚信才华和努力能劈开一切荆棘。
陆菀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记得。你说…要成为最好的编剧。”
林娇听着,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眼前的陆菀,看到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她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住,彻底垮了下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自嘲。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新做的、镶嵌着水钻的指甲,“没办法,菀菀,这个社会…它是会吃人的。”
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却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18岁的林娇,要是看到22岁的我变成现在这样…她肯定会看不起我,会骂我,会觉得我恶心透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可是我也想混出个头啊!我也想被人尊重,也想让我爸妈不用再为钱发愁,不用再对别人低声下气…我也想有一天,我的名字能堂堂正正地写在片头,而不是靠…”
她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深吸一口气,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湿意,重新看向陆菀,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菀菀,我知道的。”
“这么选…这么活…早晚有一天,是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枚冰冷的钉子,敲进了陆菀的心脏。
她该如何安慰,她该如何评判,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上学时,她们客观的为无数角色赋予背景,赋予性格,赋予生命。可真轮到自己和身边的人,谁又能做到全然客观呢?
空气凝固着,有些压抑的沉重。两人只是静静的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再去碰眼前苦涩到令人反胃的咖啡。
过了好一会儿,林娇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林娇看了一眼接起电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好,我马上就到。”
她站起,转回头,深深地望着陆菀。陆莞也跟着站起。
“莞莞,我要走了。”
林娇的目光复杂得让陆菀心头发酸——有绝望,有羡慕,有不甘,还有一丝最后的、微弱的光亮。
“菀菀,我羡慕你。”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18岁的林娇已经死在了昨晚,带着她曾经的心高气傲…”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那句几乎是恳求的话:
“但我想对你说,菀菀,带着18岁的林娇,走下去,走的更远,更高。”
说完,她猛地转身,没有再见,甚至不敢再看陆菀的反应,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陆菀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独自站在原地,指节泛白。林娇最后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她心上,那句关于“报应”的谶语和沉重的嘱托,在燥热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林娇是何其有才,从影视人眼中的金字塔尖毕业,上学时写的作品就曾被业界知名的导演看好,给了不菲的价格要买她的本子,可林娇拒绝了。原因是导演可以给钱,却无法给她想要的署名。
可这样优秀的人,这样知道自己追求的人,也终究被暗流淹没了。
她都闯不通的路,自己又拿什么去闯?陆菀扪心自问道。
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用力拉起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
前路未知,但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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