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的心跳，在那一刻，盖过了窗外所有的雨声。他看见那涟漪在她眼底漾开，极浅极淡，却像一道微光，骤然劈开了她周身那层透明的壁垒。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走这片刻的、不设防的真实。
原来她也是会这样笑的。不是出于礼貌的牵扯，不是面对老师提问时那种精确无误的、程式化的表情，而是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底下活水涌动，带着生涩的暖意。
他慌忙转回头，假装继续看雨，手指却下意识地又在饼干盒里搅动，星星们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这个阁楼，是他的堡垒，藏着他所有不愿示人的秘密：折坏的纸飞机、褪色的游戏卡带、画到一半不知如何继续的涂鸦，还有这满盒子的、毫无用处的星星。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让另一个人踏入这里。尤其是她，宋千云，那个应该永远整洁、优秀、活在光明坦途上的女孩。
可她就站在这里，校服袖子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发梢也带着潮湿的雨气。她与这布满灰尘的旧物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静谧。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纸张和雨水的味道，也混进了一丝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这里……”宋千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很像一个树洞。”
宋易怔了怔，没回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嗯。”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回答。树洞，这个词用得真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烦躁、迷茫、还有那些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少年心事，都被他一点点折进这些星星里，塞进这个旧盒子，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阁楼上。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沉默。这沉默是柔软的，像阁楼里那块旧地毯，吸纳了所有的声响，只留下雨打天窗的节奏，和彼此轻缓的呼吸。
宋千云终于小心翼翼地在地毯边缘坐了下来，没有靠上那个懒人沙发，只是抱着膝盖，依旧仰头望着天窗。灰蒙蒙的天空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洒下均匀而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尊被时光打磨得格外温润的瓷像。
“我小时候，”她忽然开口，目光依旧望着上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雨声听，“也很喜欢爬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家老房子有个阳台，堆满了花盆，我常常躲在那些花盆后面看书。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就剩下我和书里的故事了。”
宋易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起“以前”，说起“小时候”。他从未想象过她也会有过躲藏的需要。在他的认知里，她这样的人，理应永远站在光下，坦然接受所有的注视和赞美。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干涩。
“后来……”宋千云顿了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后来搬家了，没有那样的阳台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宋易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他忽然意识到，她那层坚硬的、礼貌的壳，或许并不是天生就有。那可能也是一处躲藏地，只是更加精密，更加冰冷，将她与现在的这个世界隔开。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盒子里挑出一张蓝色的彩纸，开始漫无目的地折起来。他的手指很灵活，几下就折出了一个星星的雏形。这动作他做过成千上万遍，几乎成了本能。
宋千云的视线从天窗移开，落在他翻飞的手指上。她的目光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只有一种安静的注视。
时间仿佛被雨声拉长了。每一秒都滴答作响，清晰可辨。
宋易将最后一个小角塞进星星的缝隙，一个完整的蓝色星星躺在了他的掌心。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手臂有些僵硬地伸过去，将那颗星星递到了宋千云面前。
“给你。”他说。两个字，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勇气。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宋千云显然愣住了。她看着那颗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蓝色星星，又抬眼看向宋易紧绷的侧脸。他耳根似乎有点泛红，是这阁楼里光线太暗产生的错觉吗？
几秒钟的静止，只有雨声潺潺。
然后，宋千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住了那颗星星。她的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但落在宋易耳中，却比任何声音都清晰。
她将星星托在掌心，低头仔细地看着。蓝色的纸张在灰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海般的颜色。
宋易终于偷偷瞥了她一眼，看见她唇角似乎又弯起了那个极浅的弧度，这次持续的时间，好像比刚才长了一点点。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稀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滴答声，从屋檐落下。天光似乎也亮了一些，云层背后，仿佛有阳光在努力地渗透。
阁楼里，蓝色的纸星星安静地躺在少女的掌心。
而某种东西，悄然无声地，在那一片潮湿水汽和旧物气息中，生了根。
他好像开始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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