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储物柜前短暂的交集后,林见清发现自己变得更加贪心了。
以前,能远远看着江述就很好。现在,他却开始渴望更多。渴望再一次的对话,渴望再一次看到他对自己笑,甚至渴望他能再一次,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这种渴望像藤蔓一样在他心底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细微而持续的痒意和拉扯感。
然而现实却像一盆冷水。江述的生活轨迹并没有因为那个下午而发生任何偏移。他依旧活跃在篮球场,依旧在理科课上表现出众,依旧和固定的几个朋友谈笑风生。他和林见清,依旧是两条鲜有交集的平行线。
偶尔在走廊遇见,江述的目光会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一瞬,或许是因为记得那天帮忙的事情,会极轻微地颔首示意,但那眼神里并无太多波澜,很快便会移开,看向别处。
这种礼貌性的、疏离的回应,比完全的忽视更让林见清感到一种无力的酸涩。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江述,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关的情绪,但结果总是徒劳。江述像一座沉默的远山,笼罩着淡淡的雾气,看得见,却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天气逐渐转凉,秋意渐浓。连绵的秋雨下了好几日,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凉意。
这天下午放学,雨势忽然转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汇成一道道水痕。没带伞的学生们拥堵在教学楼的出口,吵吵嚷嚷地商量着怎么离开。
林见清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有些发愁。他早上出门时天气还好,并没带伞。看来只能等雨小一些再走了。
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
江述和他几个朋友也站在不远处。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正侧头和同伴说着什么,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他似乎从不缺乏陪伴,总是处在人群的中心。
林见清默默收回了目光,心里那点微弱的、或许能和他同路一段的幻想也破灭了。他向后缩了缩,尽量不引人注意地退到走廊更里面的位置,靠着冰冷的墙壁,安静地等待着。
人群渐渐稀疏。有的同学冒雨冲了出去,有的被熟人接走,有的等到了送伞的同学。
江述和朋友们也准备离开了。他撑开那把黑伞,迈步走入雨幕。他的身影挺拔,步伐从容,黑色的伞面像一朵移动的云,将他很好地护在其中。
林见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雾里,心里空落落的,像这被雨水打湿的空荡走廊。
又等了十几分钟,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天色却越来越暗。林见清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等了。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深吸一口气,准备冲进雨里。
就在他刚要迈步的瞬间,他的手臂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
林见清愕然回头。
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江述!
他撑着那把黑伞,伞沿还在滴着水。他的头发和肩膀似乎被打湿了一些,额前的碎发沾了水汽,显得颜色更深,眉眼也更加清晰。他微微喘着气,像是小跑着回来的。
“你没带伞?”江述看着他,语气很自然地问道。
林见清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会下意识地点头。雨水的气息混合着江述身上带来的、微凉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江述似乎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然后做了一个让林见清心跳骤停的动作——他往前一步,将伞的大部分空间让了出来,那把黑色的伞面,稳稳地遮在了林见清的头顶。
“走吧,送你到宿舍楼下。”江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雨太大了。”
林见清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能感觉到江述就站在他身侧,距离很近,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体温,与他带来的凉意形成奇妙的对比。
“不、不用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声音细若蚊蚋,“太麻烦你了……”
“顺路的事。”江述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他已经调整好了伞的角度,示意林见清跟上。
林见清不再说话,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他晕乎乎地、同手同脚地走入了江述的伞下。
伞下的空间并不算特别宽敞。为了两人都不被淋到,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林见清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校服袖子,偶尔会摩擦到江述的手臂。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全身。
雨声哗啦啦地响在耳畔,敲打着伞面,形成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在迷蒙的雨幕里。
林见清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他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水洼,不敢偏头看身边的人一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打破这片刻的、如同偷来的宁静。
他能闻到江述校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还有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干净的气息。这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侵占他的感官,让他头晕目眩。
这段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平时走起来觉得漫长,此刻却短暂得令人心慌。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一种奇怪的、令人心悸的暧昧氛围在悄然滋生。
终于,宿舍楼到了。
江述停下脚步,将伞又往林见清的方向倾斜了一些,确保他能完全避开檐下滴落的水线。
“到了。”他说。
林见清如梦初醒,慌忙从伞下钻出来,站到宿舍楼的屋檐下。他的脸颊滚烫,幸好有雨声和昏暗的天色作为遮掩。
“谢、谢谢你。”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江述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
江述站在雨里,握着伞柄,雨水在他身后的背景里织成密密的帘。他的目光落在林见清微微发红的耳朵上,停顿了大概一秒。
“没事。”他淡淡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少许,“快进去吧,别着凉。”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入雨幕之中。那把黑色的伞,像来时一样,稳稳地移动着,逐渐远去,最终模糊在氤氲的雨雾里,再也看不见。
林见清却还呆呆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江述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校服肩膀处湿了一小片,是刚才不小心淋到的。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相反,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在沸腾,心脏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填满,胀得发酸。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江述刚才目光停留的触感。
他……关心我会不会着凉?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场无声的同行,这句简单的叮嘱……
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盛大而奢侈的馈赠。
他站在檐下,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势,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温暖起来。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潮湿冰凉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而他心里那份悄然滋长的、不见天日的爱恋,也在这一场秋雨里,无声无息地,蔓延成了滔天的洪流。
—》》》—
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更加绵密,敲打着宿舍楼的窗玻璃,发出持续不断的、催眠般的白噪音。
林见清没有立刻回宿舍。
他依旧站在屋檐下,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目光痴痴地望着江述消失的方向。那片被雨雾笼罩的空地,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是发着光。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把黑伞下,属于江述的、混合着雨水和洗衣液的干净气息。肩膀处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传来冰凉的触感,但他心里却烧着一把火,滚烫滚烫的。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江述握过的伞柄可能触碰到的校服袖子——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碰到,但他却觉得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虚无的温热。
“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江述说这话时那略显平淡却似乎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怀的语气,被他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品味,每一次回味,都能品出一点新的、让他心跳加速的甜意。
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我?
这个念头像一株危险的毒苗,一旦破土,就疯狂地滋长起来,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心墙。
也许,他不只是顺手帮忙。
也许,他跑回来,是特意来找我的。
也许,他……
无数的“也许”在他脑海里翻腾,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美好却脆弱的幻想。他明知这些幻想大概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却依旧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在屋檐下站了太久,久到宿舍管理员都注意到了他,隔着玻璃门投来疑惑的目光。林见清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楼道里干燥而温暖,与外面的潮湿寒冷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却觉得,刚才站在雨中的那一小会儿,才是真正温暖的。
回到寝室,只有他一个人。室友们大概都被雨困在了别处。
这难得的安静正合他意。他放下书包,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走到窗边。
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水汽,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等他反应过来时,玻璃上已经清晰地显现出两个字:
【江述】
雨水顺着笔画蜿蜒流下,让那个名字显得有些氤氲,仿佛随时会消失。
林见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掌将那个名字彻底抹去,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慌乱,却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甜蜜。
他转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蹲下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血液奔流带来的热度。
刚才共撑一把伞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慢速回放。伞沿滴落的水珠,擦肩而过时手臂偶尔轻微的碰撞,他侧脸的轮廓,还有最后那句叮嘱……
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反复咀嚼。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又如此……贪婪。
仅仅是这样一次短暂的同行,几句简单的对话,就足以让他欢喜得不知所措,却又开始渴望下一次,渴望更多。
这种渴望带来甜蜜,也带来一丝隐晦的不安和酸楚。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依然遥远得像隔着一片海。今天这场雨,或许只是命运一次偶然的怜悯,给了他一个靠近岸边片刻的假象。
雨不知何时会停,假象终将消失。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白天买的橙子糖,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
熟悉的甜味再次蔓延开来。
但这一次,甜味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浓郁,却也更加……短暂。甜意过后,舌尖似乎真的泛起了一缕极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酸。
像是一场美梦醒来前,那最初征兆性的失落。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
林见清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昏暗的寝室里,独自一人,安静地品尝着这份因一场雨、一把伞、一个人而带来的,盛大又孤独的欢喜。
以及那欢喜底下,悄然渗出的、名为求而不得的苦涩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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