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的锐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切割着太平间里凝滞的、混杂着血腥与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明谦的指尖还残留着方向盘碎裂时刺入的木屑,以及更深的、属于然顾后颈皮肤的触感——温热、粘稠,带着玫瑰彻底凋零前的最后一丝颤栗。
法医的动作机械而精准,缝合针带着线,穿过然顾苍白冰冷的皮肤,试图将那个被暴力彻底撕开的腺体伤口复原。每一针都像是在缝合明谦自己的视网膜,将那惨烈的景象永久地烙印上去。那不再是一个功能性的器官,而是一个宣告、一个烙印、一个用血肉和玻璃刻下的、属于他明谦的罪证。
“死者血液中山茶花信息素提取液浓度严重超标,远超致死量。肺部纤维化程度显示,这种自体注射行为已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法医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颈动脉破裂是直接死因,但即便没有车祸,他的身体也……”
后面的话,明谦听不清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法医镊子尖端挑起的那一小片皮肤吸引。那上面,模糊的玫瑰纹路间,一个“谦”字被精心地、刻意地避开主要血管,深深刻划,边缘翻卷,凝固的血痂使它呈现出一种黑红的、狰狞的温柔。
“根据创口形态和深度判断,死者生前曾长时间、有意识地用锐器反复切割这一区域。这一次,力度最大,目的性……很强。”
明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的全是铁锈味的虚无。他想起了那条简讯,那张标注着爱心记号的腺体解剖图。原来那不是**的挑逗,而是死亡的预演,是然顾为他精心设计的、最终幕的舞台说明。
咔嚓。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他口腔内传来。那颗曾经无数次试图标记、无数次在然顾腺体上留下伤痕却又总是徒劳的犬齿,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扭曲的悲恸,齐根断裂。腥甜的血味瞬间弥漫开来,比任何一次易感期都要浓烈,却再也换不来然顾带着痛楚与迷恋的回应。
他想起然顾日记扉页上那些惊心动魄的“使用说明”,想起床头柜里那些写着日期和疼痛指数的抑制贴,想起录音笔里自己的呼吸声,想起那763条记录下然顾如何靠汲取他的气息苟延残喘。
这不是爱。这是病。是他们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名为“占有”的癌,蔓延了两代人,最终在他和然顾之间开出了一朵血肉模糊的恶之花。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然顾冰冷的脸颊。法医想要阻止,却被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疯狂慑住。
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让他胃里那枚戒指灼烧得更加剧烈。那是然顾的戒指,内圈刻着“苦山茶与锈玫瑰”,是他在路边摊随手买来的敷衍,却被然顾当成了唯一的救赎,直至死亡都紧紧攥在手里,最后又被他吞入腹中,成为他们之间最畸形、最无法剥离的连接。
“然然……”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把你的戒指……吃下去了……你感觉到了吗?”
当然不会有回答。只有缝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以及白炽灯管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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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蒙上尘埃,也足以让某些执念在黑暗中疯长成参天巨树。
竹渊所在的疗养院,依旧弥漫着那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昙花香。只是这香气里,似乎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锈铁与玫瑰纠缠的味道。
新来的医生很高挑,白大褂总是穿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温和却疏离。他负责竹渊的病例,耐心得出奇,会在深夜昙花开放时,静静地坐在301病房外,仿佛在等待什么。
竹渊的状态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他对着空气描摹不存在的昙花,呼唤着那个早已逝去的“悠哥”。但偶尔,在新医生靠近时,他会突然变得焦躁,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幽灵。
某个深夜,月光惨白,将疗养院的走廊照得一片清冷。昙花的香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新医生轻轻推开301病房的门。竹渊没有睡,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
医生走近,没有像往常一样查看仪器或记录数据。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缓缓解开了白大褂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微微侧过头。
月光落在他后颈上。那里,并非光滑的皮肤,而是一道极其狰狞的、缝合技术堪称粗暴的疤痕,蜿蜒盘踞在原本是腺体的位置,像一条蜈蚣,又像枯萎玫瑰的根系被强行缝合。那疤痕的形态,竟与当年然顾颈后的那道,有着惊人的相似。
病床上的竹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他的目光混沌地聚焦在那道疤痕上,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颤抖地伸出手,枯瘦的指尖在空中划动,像是要触摸那道伤痕,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想缩回。
“悠哥……?”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被岁月磨损的痛苦,“你的……翅膀呢?”
医生——或者说,顶着医生身份的明谦——温柔地、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竹渊试图退缩的手。他的无名指上,一枚银戒闪烁着冷光,内圈的“M&R”字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很快就会好的。”明谦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会给你新的翅膀,父亲。”
窗外,庭院里停着那辆引擎盖有着明显凹陷的旧车。副驾驶座上,那个玻璃罐中的山茶花标本依旧悬浮着,花瓣上的碎玻璃渣像是凝固的星辰。罐底,那半颗断裂的犬齿沉默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邪恶的圣物。
疗养院的保安确实从未在值班表上找到过这位“明医生”的名字。他们只记得,每个下雪夜,总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站在庭院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仰望着三楼那个窗口。而窗口内的竹渊,有时会突然变得激动,苍白的掌心紧紧贴上冰冷的玻璃,仿佛窗外是他失落的整个世界。
无人知晓,在疗养院地下某个被悄悄改造的储物室里,灯光总是彻夜长明。那里摆放着各种精密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仪器,以及一排排密封的玻璃罐。有些罐子里浸泡着腺体组织切片,有些则是一些无法辨认的、柔软的人体组织。最新的一个空罐子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打印着两个字:“新生”。
明谦站在操作台前,戴着无菌手套,指尖轻轻拂过一套闪着寒光的手术器械。他的眼神专注而狂热,看着桌上铺开的一系列复杂的设计图——那上面精确绘制着人体腺体的结构,却在关键部位做了许多非自然的、近乎疯狂的修改和标注,旁边用熟悉的笔迹写着:“昙花与玫瑰共生结构可行性分析”、“信息素逆向灌注流程”、“疼痛阈值与记忆唤醒关联性实验”。
他拿起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扉页上是然顾的字迹:「破损腺体的正确使用方式」。他翻到后面,在然顾那些偏执的记录之后,用同样的偏执写下了新的内容:
「项目:永恒标本·重生体」 「目标:修复并超越原始载体,实现信息素永续循环」 「材料:活性腺体基底(来源:301)、定向诱导分化剂(配方:基于山茶花提取液与昙花信息素合成)、记忆锚点载体(已准备:763条音频波形、视觉片段提取物)」 「风险:高概率排异反应、神经连接失败、意识载体崩解」 「备注:他认出了我。这是成功的第一步。疼痛是最好的粘合剂,爱是……最完美的防腐剂。」
他合上笔记本,走到一个低温冷藏柜前,打开。冷气氤氲中,一个小小的、特制的容器里,安静地躺着两片极其菲薄、几乎透明的组织——那是他从然顾眼眶里亲手取下的角膜,保存着他死亡前最后看到的、属于明谦的影像。
“再等等,然然。”明谦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温柔,“很快,你就能透过父亲的眼睛,永远看着我了。而我们……将在一个永不腐朽的躯体里,真正融为一体。”
疗养院的广播里,开始播放轻柔的催眠音乐,掩盖了地下深处某种仪器启动的低频嗡鸣。三楼病房里,竹渊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入睡,眉头紧蹙,仿佛正坠入一个充满昙花香与金属寒光的噩梦。
雪,又开始静静地下,覆盖了庭院里所有的痕迹,包括那辆旧车来时的车辙,和那个穿着白大褂、仰望窗口的孤独身影。
一切都仿佛被纯白掩埋。唯有那苦山茶与锈玫瑰交织的执念,在雪层之下,无声地沸腾、蔓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疗养院的夜,是各种细微声音的放大镜。呼吸机的规律吐纳,远处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竹渊梦中不安的呓语,都清晰可闻。
明谦——现在的“陈医生”——站在301病房的观察窗前,阴影将他身形吞没,只余金丝眼镜片上偶尔掠过仪器屏幕的微光。他手中把玩着一支未拆封的注射器,针尖在微弱光线下闪烁寒芒。里面的液体并非寻常药剂,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极淡昙花与铁锈混合气味的提取物。
“父亲,”他对着玻璃那侧蜷缩的人影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您闻到吗?这是‘悠哥’最后那幅画上颜料的味道……我花了很久才复现出来。”
床上的竹渊猛地抽搐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即使在深度药物镇静下,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依旧让他战栗。
明谦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很好。反应还在。这具被明悠摧残过后又空置了太久的容器,依旧保留着对特定刺激的本能。
他转身,无声地走向地下那个秘密实验室。灯光在他身后次第亮起,冰冷地照亮一切。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更像一个偏执艺术家的疯狂工作室和殡仪馆的结合体。一侧是精密的离心机、显微镜和低温冷藏柜,另一侧则堆满了画架——上面不是图纸,而是用各种颜料、甚至疑似干涸血液绘制的、巨大而精细的人体腺体结构图,线条扭曲狂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和公式。角落里,甚至摆放着几个玻璃容器,里面漂浮着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在福尔马林液中缓缓沉浮。
中央的操作台上,已然铺好了无菌单。旁边的小推车上,手术器械擦得锃亮,排列得一丝不苟,冷硬的光泽透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明谦戴上手套,动作优雅而精准。他打开冷藏柜,取出那个存放着然顾角膜的特制小容器。他凝视着那两片透明的薄膜,指尖隔着手套轻轻拂过容器表面。
“这是最后一步了,然然。”他喃喃自语,眼神狂热而温柔,“让你看着我,永远看着我。这是唯一能让我们都不再痛苦的方式。”
他的计划偏执到令人胆寒:他不仅要为竹渊“修复”腺体,更要进行一种可怕的“覆盖”和“植入”。他要利用竹渊原有的、对明悠信息素极度敏感的腺体基底,注入以然顾的血液、信息素提取物(那些空抑制剂瓶里的残留物被他精心收集提纯)为基础,混合了他自身山茶花信息素和复现的明悠昙花信息素的复合培养液。他要强行让竹渊的腺体,朝着“然顾”的方向异变生长,成为一个活的、能散发“然顾”气息的器官。
而那双角膜,则是最后的“锚点”。他要在手术的最后阶段,将它们植入竹渊的眼球后方,通过极其精密的神经微连接(这技术源于他疯狂的自学研究和大把金钱换来的黑市设备),理论上,当竹渊透过这双眼睛看世界时,残留的视觉信息——明谦最后的影像——可能会影响甚至覆盖竹渊自身的视觉感知。
他要创造出一个怪物:一个有着竹渊的躯壳,散发着然顾的气息,却只能“看到”明谦的……**标本。
这不是医学,这是渎神。这不是爱,这是最极端的占有欲和绝望缝合后的疯狂。
他拿起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是复杂的化学式和手术流程图,旁边写着:
「阶段三:意识载体植入」 「风险:视觉神经不可逆损伤、宿主精神彻底崩潰」 「预期:当‘父亲’透过‘然顾’的眼睛看我,呼唤‘悠哥’或‘然然’的名字时……那一刻,我们三人将真正达成永恒的和解与共存。」
就在他准备进行术前最后校准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机,是那部只有一个人会联系的、屏幕早已碎裂却从未修过的旧手机。
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颤抖着掏出手机。
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早已该是空号的号码。
发信人:然然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似乎是在一个极暗的环境下拍摄,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是疗养院地下走廊的入口!角度刁钻,正好能避开主要监控,却又清晰地拍到了他上次进入时,门禁上闪过的一丝微光。
明谦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
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整个实验室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的阴影。是谁?警察?记者?还是……明家那些早就被他打压清理掉的、不甘心的旁支?
不。都不像。这条信息带着一种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一种他无比熟悉的……风格。
他的心臟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
他手指颤抖着,试图回拨那个号码,果然是空号。他盯着那条彩信,将图片放大到极致,在边缘一处模糊的反光里,他看到了……一枚戒指的轮廓。和他吞下去的那枚,和然顾骨灰里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内圈似乎还能隐约看到“苦山茶”的字样……
冷汗,第一次顺着他的脊柱滑下。
是幻觉吗?是过度悲伤和罪恶感催生出的臆想?还是……然顾那无处不在的、偏执的幽灵,真的从未离开?甚至……窥破了他最深的秘密?
他猛地看向操作台上然顾的角膜。那两片透明的组织,在冷光灯下,仿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带着一丝嘲讽的、了然的意味。
“你……不准看……”明谦突然失控地低吼,一把抓起容器,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里,“不准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然顾!你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是我亲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到掌心传来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是幻觉?还是……
实验室的灯光忽然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像电压不稳。低温冷藏柜的电机发出一声异常的低鸣。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门被风吹动的咔哒声。
在这片突兀的、令人不安的声响中,明谦僵立在原地,冷汗浸湿了白大褂的后背。他感到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凝视着他,带着然顾特有的、混合着痛苦、迷恋与毁灭欲的目光。
他的完美计划,他试图缝合一切疯狂的终极手术,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然顾或许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禁锢的藏品。
然顾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标本师。而他明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然顾最得意、也最痛苦的……那一件**收藏。
电话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依旧是那个空号。
新信息,依旧只有一张图。
图片是疗养院三楼走廊的监控截图,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画面中,301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瘦削、属于竹渊的手,正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而门缝后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向监控探头的方向。
明谦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父亲……醒了?而且自己走出了病房?这怎么可能?药物的剂量是他精心计算的!
除非……除非那药物……
他猛地转身,扑向存放药剂的小冰箱。他打开门,手指颤抖地检查着那些贴着标签的药剂瓶。很快,他发现了一瓶镇静剂的异常——瓶口的密封铝盖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撬动痕迹,瓶内液体的颜色,似乎也比正常的要深上那么一丝丝。
有人调换了他的药!
是那个发信息的人?是……“然顾”?
明谦背靠着冰冷的冷藏柜,缓缓滑坐在地。他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装有角膜的容器,另一只手里是屏幕碎裂的手机,上面那张监控截图如同噩梦般定格。
地下实验室的灯光依旧忽明忽灭,仪器低鸣。而地面上,疗养院的走廊里,那个本该沉睡的Omega,正赤着脚,无声地行走在冰冷的地板上,朝着某个方向,一步一步。
雪还在下,覆盖了庭院,也覆盖了那辆旧车车顶。副驾驶座上的山茶花标本,在玻璃罐中悄然绽放着永不凋零的、虚假的美丽。
僵局已然打破。狩猎,或者说,相互的献祭与收藏,进入了新的篇章。而这一次,谁才是真正的标本,谁又是那个手持针线的匠人,答案在弥漫着昙花与铁锈味的空气里,变得扑朔迷离。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明谦的心脏,但那恐惧之中,又奇异地燃烧起一丝扭曲的兴奋。对,就是这样。然顾从来都不是温顺的猎物,哪怕死亡,也无法将他彻底禁锢。这场游戏,从未结束。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眼神里的慌乱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取代。他不再去看那可疑的药瓶,也不再试图回拨那个空号。他将手机塞回口袋,把装有角膜的容器小心翼翼放回冷藏柜,锁好。
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行动。
无菌单被利落地收起,手术器械一件件归位,所有进行非法实验的痕迹被迅速而专业地掩盖。实验室的灯光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闪烁只是电路故障。他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常见的医用出诊箱,将几样关键的小型仪器和那瓶被动了手脚的镇静剂迅速放入箱内。
他现在不是那个进行禁忌实验的疯狂科学家“陈医生”,他只是一位发现病人异常、匆忙前去查看的普通医生。
他快步走出地下室,锁好暗门,脚步沉稳地走向三楼。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他的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规律得令人心慌。
301病房的门虚掩着,和他收到照片里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病房内,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竹渊并不在床上。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无尽的雪夜。他的身形瘦削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僵硬。
“父亲?”明谦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您怎么起来了?夜里凉,我扶您回床上好吗?”
没有回应。竹渊仿佛凝固成了另一尊标本。
明谦慢慢靠近,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every一个角落。没有别人。只有他和竹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昙花香——并非他实验室里复现的那种,而是更自然、更……源自竹渊本身的味道?这不可能,竹渊的腺体早已枯萎多年。
在距离竹渊还有两步远时,明谦停下了。他的目光落在竹渊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苍白的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间露出一点金属的冷光。
不是戒指。像是一小块……电子元件?
“他来找我了。”竹渊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完全没有往日混沌的呓语。
明谦的心跳漏了一拍:“谁?谁来找您了?”
“悠哥。”竹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怀念和恐惧交织的情绪,“他说……地下室很冷。问我愿不愿意……去陪他。”
明谦的血液几乎要冻结。地下室?竹渊怎么可能知道地下室?!他从未在神志清醒时透露过半个字!
“父亲,您做噩梦了。”明谦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又向前靠近一步,“明悠……父亲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竹渊固执地摇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飘忽,“有很多眼睛……在看着。和你藏起来的……那些一样。”
藏起来的眼睛?是指……然顾的角膜?!
明谦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人接触了竹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他不知道的方式,给竹渊灌输了这些信息!是那个发信息的“幽灵”?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手想要抓住竹渊的肩膀,将他强行转过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竹渊的病号服时,竹渊却自己转过了身。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仿佛跳动着冰冷的火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明谦感到寒意。
而更让明谦瞳孔骤缩的是——竹渊另一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那只手里,握着的根本不是什幺电子元件,而是一枚——注射器!
针筒里是透明的液体,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那款式,那容量,像极了明谦实验室里用来装载信息素诱导剂的特制注射器!
“他给我的。”竹渊看着明谦,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无比怪异的、绝非他本人能做出的笑容,“说……这是‘回家的票’。”
话音未落,竹渊竟毫不犹豫地将针头猛地扎向自己的颈侧——那早已枯萎的腺体位置!
“不!”明谦厉喝一声,猛地扑上去抢夺。
啪嗒——
注射器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针头只刺入了一半,少量液体渗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是昙花,却又混合着一种电路板烧焦般的金属糊味,还有一种……极淡极淡的、属于然顾的、早已渗入明谦骨髓的铁锈玫瑰气息!
明谦死死攥住竹渊枯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竹渊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明谦,脸上那个怪异僵硬的笑容依旧挂着。
“他……在……看……”竹渊一字一顿地说,目光似乎穿透了明谦,望向他身后无尽的虚空。
明谦猛地回头。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但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安全通道的门,无声地、缓缓地,合上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刚刚轻轻带上了它。
冰冷的战栗再次爬上明谦的脊背。
他转回头,看着眼前行为诡异、言语惊人的竹渊,又看了看地上那枚可疑的注射器。一个更疯狂、更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难道……然顾留下的,不仅仅是那些日记、录音、骨灰?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预料到了明谦会走向疯狂,甚至……预料到了明谦会对竹渊下手?
所以,他布置了这一切?在他死后,依旧通过某种方式,在操控着,戏弄着,甚至……惩罚着他?
那枚戒指。那条简讯。那个空号。那张照片。这枚突然出现的注射器。
这一切,都是早已写好的剧本?而他自己,才是那个一步步走入陷阱,以为自己是指挥官,实则却是最投入的演员……乃至最终展品的……标本?
明谦缓缓低下头,看着地毯上那枚注射器。针尖那一点混合了诡异气味的液珠,像一只冰冷的、嘲讽的眼睛,正无声地回望着他。
疗养院的夜,更深了。雪落无声,掩盖着地面上所有的痕迹,却也让地下那沸腾的疯狂和黑暗中无声的角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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