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无忧谷的夜晚极为寂静。卢卡看着桌上放着的申请表、竞赛奖牌,以及一本奇幻小说,脑中回想起达斯汀发来的短信:这家伙倒是睡得安稳,就是钱得顶我这个哥想办法。
卢卡无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小臂内侧的疤痕。他刚结束与安吉拉的通话,她正为申请名校的文书头疼,目标是传媒或国际关系。安吉拉提到了普莱斯顿,提到了前途,语气轻快,似乎这就是她的想法。
与安吉拉的亲近像某些电视剧那样美好,对方的生活也像那些讲述美国梦的宣传片。可隔着屏幕之后的东西他心知肚明,那层美轮美奂的外表下是破碎的、假的。
卡桑德拉小姐的资助,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了许多。空气不再充斥着下周的账单费用应该从哪来的紧张。他再也不需要思考明天的饭钱从何而来。
此刻平静不再是恩赐。可卢卡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找不到重心的浮萍。生活像被抽掉了所有重量,只剩下令人心慌的轻盈和……空虚。
医学这的确是自己的理想:在明亮的无菌手术室里,穿着洁净的白袍,解决属于中产阶级的烦恼,体面、安全,甚至高尚。但他下意识地想寻回那份重量。
达斯汀短信里,为了晚餐学费拼尽全力。卢卡看着自己的手,干净,有力,握着笔而不是扳手或别的什么。他下意识地在书桌上找着什么。熟悉的金属制品让卢卡觉得有些安心。
他忽然回想起了父母。记忆中,初中时一次重要的竞赛决赛前夜。自己书桌上放着的不仅是复习资料,还有几张他自己偷偷画的飞船设计图——那是他疲惫时用以放松的小秘密。
父亲拿着牛奶推门进来,准备顺势检查一下他的学习进度。他一眼就瞥见了那些图纸。
“卢卡,”父亲将牛奶放下,声音有些严肃,“做人要分清主次做事条理清晰,这些东西闲暇时玩玩就好。”
母亲也走了进来,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卢卡,爸爸是为你好,做事肯定要有主次之分,也要对事情负责,就像妈妈不能在上班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把这几道题再做一做怎么样,像写字一样,手稳、心静。”
当然记忆的碎片大多数时候是温暖的,在这枚碎片中,老爸给自己送了一直想要的游戏周边和钢笔,然后摸了摸他的头说:“做人走正路,当个体面人,别辜负了你的天赋和我们为你创造的条件。”老妈也在一旁说:“不论写字还是做别的事,手要稳,心要静。你父亲说得对,我们希望你和妹妹永远不必为生活琐事劳苦,你们的舞台应该在更明亮的地方。”
卢卡觉得自己也挺对不起父母的。母亲留下的手稿其中一首曲子,他和米娅商量过后卖给了卡桑德拉小姐,除了缓解经济压力,还能给布洛克阿姨一次面试的机会。
不过如果幸运不用来仅仅维系体面成功,那它能是什么?应该是什么?
MSF新闻简报上那些医生灰头土脸,满脸疲惫。他们没有精密的仪器,体面的生活,甚至连干净的水和食物都稀缺,但他们在为所谓崇高的理想奋斗,在和死神抢人。
政治、法律、医学,这很普莱斯顿也很体面,但这真的是自己要做的吗?需要资助还学医,未免也太不切实际。
卢卡看了看代表自己优异成绩的奖牌,以及这双手、这颗大脑:这些除了成为某些精英阶层并为他们增添荣光外,还能再做什么?以及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自私?
或许,不对,应该是确定。我确定无法也不需要改变世界的规则。我想改变的是某个具体生命的终点。脑中的思绪破开了原有的迷雾。他不是玛丽苏也不是那种最符合父母期望的孩子,自己无法在话语和权谋中安身。这份职业能承载他混乱的灵魂,也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卡桑德拉小姐竟然没有意见,那就做自私的决定吧。
就像安吉拉说的,刀除了划向自己,它能够也应该用来做些别的事情,去为别人连接生的可能。
卢卡拿起申请表。在“Potential Major(s)”一栏,他毫不犹豫地写上:生物化学 / 分子生物学 - 医学预科方向。
在申请书附加的个人陈述开头,他写道:
(我对生命这台复杂仪器的执着,并非始于课本,而是源于对生存的计算。目睹疾病与伤害如何瓦解脆弱的生命,过往的经历点燃了一个对我而言深刻的问题:我自认没有比绝大多数人优秀,却拥有了这份许多人无法得到的幸运,可这份幸运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直到最近我才确认,如果这双手能够做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的事,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对我而言,医学所代表的除了理想与职业外,它还是当基本安全得到保障后,填补存在主义危机的具体答案。我寻求将刻入骨髓的、那些曾经转向自身的无休止争斗力,转化为精确的技能,把他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无论那条边界处于何处。这是我想背负的责任,以及抵抗洪流的支点。)
按下提交按钮的瞬间,卢卡关掉了桌上的台灯。月光从窗外洒下,照在他手腕上的旧疤。或许日后这些疤痕能少些,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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