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一个难得、没有任何事需要做的周日下午,空气带着夏天的燥热。卢卡站在入口。并非出于多么强烈的兴趣,他只是想放松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博物馆里,巨大的骨骼化石矗立在中央,来自过去的遗骸沉默地诉说着时间。卢卡的目光扫过标签上的拉丁学名和地质年代,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幽蓝的灯光里,她正看着蓝鲸模型。是安吉拉·普莱斯顿。
她穿着羊毛衫和牛仔裤,背着包,似乎只是出来随便走走,像他一样,打发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卢卡停下脚步。就在他犹豫是该悄无声息地离开,还是上前打个符合朋友定义的招呼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旁边的一个互动展品上。屏幕显示着各种动物的图像:界、门、纲、目、科、属、种。游客需要根据提示,将生物准确归类。
“生物可以被分类、定义、理解。”人类的情感似乎也是可以的,或者说大多数时候——至少在卢卡从小接受到的教育里,应该有标准答案。
回忆浮现,艾伦推了推眼镜,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愿意和她在一起,尊重她,对她好,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贵,都与她同甘共苦?”
德克在一旁挑了挑眉,放下汽水,显然被这个话题吸引。卢卡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就是打算这样的。”
艾伦似乎毫不意外,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你和她结婚,将关系进行世俗和法律层面的绑定,如何?”
卢卡:“他们家需要转移财产或者什么新闻炒作?普莱斯顿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要是有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什么?你说的是让我和她——和安吉拉谈恋爱?”他思考了一会儿,“抱歉,我需要想想。我没有太去思考这个事情。”
“嗯,”艾伦点头,“其实有个是否为爱情的判断方式。那你有对她产生过那种……比较原始的性冲动吗?”
卢卡:“从客观生理反应上来说,我不排斥与对方发生亲密关系。如果情境发展到那一步的话,由于荷尔蒙等激素的刺激,肯定也是愿意的。但平心而论,并没有产生过特别强烈或持续的、无法抑制的渴望。它不在我优先思考的范围内。”
所有人都知道是安吉拉。
所有人都似乎认定了一个他自己尚未定义的问题该有的答案:他要想尽办法追到眼前的姑娘,然后做一个符合期望的成功人士。
忽然,卢卡产生了和几年前那个黄昏一样的情绪。太荒诞了,这可真是太荒诞了。自己似乎才是唯一对自身情感感到陌生的人——除了自己,所有人的答案都清晰明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父母。一切都像是一场音乐剧,虽然演员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台词,但观众早已替他写好了剧本,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这出戏的受众是哪些人、该拿什么奖。当局者变旁观者,原来被定义比不确定有时更让人哭笑不得。
除了米娅:“哥哥自己不确定这份情感是什么,我凭什么断定在安吉拉姐姐身上体验到的就是爱情?不论是怎样的感情,人都拥有定义的权利。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能那么自私地从哥哥身上剥夺。”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有趣到卢卡想立马和安吉拉打个招呼,讲讲到底多么有趣。
博物馆幽蓝的灯光里,震动让正看着模型发呆的安吉拉拿起手机。她有些无奈地回完消息,抬头恰好看见不远处的熟人。
安吉拉思考了一下,决定和他打声招呼:“卢卡?”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先开口,有些意外。“安吉拉,真巧啊。”
“是啊,”安吉拉笑了笑,“我出来透透气,不然感觉快变成展品了。哎,你说鲸鱼死后,会欣慰还是遗憾?又或什么都没有
卢卡看着模型:“以我个人的价值观,死去之后还能有些用处,挺不错的。不过鲸鱼不是人,也未必有这些情绪,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吧。”
安吉拉合上手机:“也是。多浪漫啊,死变成了生,没有生就没有死,就像痛苦和馈赠,从来都是一体两面:愚笨衬出聪慧,丑陋衬托美丽。况且拥有本身就是失去。你不觉得人生有时就像……”
“音乐剧,”卢卡一反常态的没有让对方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点似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雀跃,“虽然作为演员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台词,但观众已经写好了剧本,甚至已经开始了讨论这出戏的受众是哪些人、该拿什么奖。”
安吉拉忽然笑了一声,虽然她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的确。我这个演员,还不知道下一个乐章是悲是喜,观众却好像异常清楚。你呢,卢卡,感觉自己的剧本如何?”
“剧本啊,安吉拉,你觉得上演一出《风月俏佳人》的性转版如何?”卢卡有些调侃地说,“在旁人眼里,该上演的戏剧无非就是几种。这些剧本的确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有一部分我不想执行,所以我把那部分撕了。”
安吉拉转向互动展品,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过。“有时候我待在这里会有些恍惚。生物有明确的分类,就像这样:普莱斯顿,优等生,未来的律师政治家;布洛克,麻烦,贫穷,看不到出路;格雷科,勤奋的天才,值得资助的对象,负责的哥哥。每个人都好像被提前归类,放进了不同的展柜里。这样一个标签贴上去,旁人就觉得安心了,知道该如何对待我们了。”
“如果真的喜欢,那就要让它成能做一辈子的事。”郑凡妮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安吉拉没有提到她,这位好友是特别的,她潜意识中不想给对方归类。
卢卡看了看周围,“左右也不过就是更华丽或破旧的展柜,亦或是需要自己摸索的路,仅此而已。”
听到对方的话,安吉拉打开包,似乎在找着什么:“之前买的吊坠。这上面是维济洛波奇特利。在阿兹特克的文明中,传说他的母亲大地女神在清扫神庙时怀上了他。他的姐姐月亮女神和400个星辰兄弟认为母亲蒙羞,密谋要杀死她。
“维济洛波奇特利从母亲的子宫里跳出来,穿着盔甲,保卫了母亲。他用属于自己的神器打败了姐姐月亮女神,将她抛向天空,变成了月亮。接着他又驱逐了400个星辰兄弟,主宰了天空。
“可他每天清晨还是要与黑暗和星辰——也就是他的兄弟姐妹——进行永无止境的战斗,以确保太阳照常升起。太阳与战争。”
安吉拉笑着对卢卡说:“祝你一切顺利。无论事情怎样困难,无论是多么艰难且永无止境的战斗,都能坚持。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
“嗯。”卢卡收下吊坠。这件礼物有些像妹妹折的小猫,也像某本几年都不更新的书中,女主送的那只被施了魔法不会化掉的雪兔子,很轻也很重。
就在这时,铃声响起。“抱歉,又要失陪了。过两个星期,我得给自己放几天假。”说完,安吉拉接起电话,转身离去,她下意识想从包里翻出吊坠,结果走了几步才突然发现唯一带着的已经送给别人了。
卢卡并没有看对方。他看着礼物,感慨道:“我既不负责任,又是个不孝子,和维济洛波奇特利可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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