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终年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混着纸张陈旧的霉味,还有……一丝丝属于非人生物的、难以名状的气息。
唐束坐在一排灰扑扑的档案柜后面,第无数次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柜台外那位来访者脸上撕下来。
冷静,唐束,冷静。你是个专业人员。国家非人类公安部户籍管理处的门面担当——虽然这个门面通常只有妖怪会来敲。
但眼前这位……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来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烟灰色西装,每一根线条都熨帖得像是长在他身上,衬得宽肩窄腰,腿长得几乎无处安放。
这倒没什么,来这办户籍的妖怪,哪个不是披了张能祸国殃民的人皮?关键是那张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是那种天然的、诱人亲吻的绯红,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看人时仿佛含着一整个星空的温柔与忧郁。
他递上材料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麻烦您了,唐先生。”声音也好听,低沉悦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刮得人耳膜酥麻。
唐束面不改色地接过表格,视线落在姓名栏——“鹿鸣”。
内心不可避免地泛起细微波澜。
鹿妖化形后得天独厚的容貌气质,确实赏心悦目,堪称造物恩赐。
【哇,又是这种颜值超标的。管理局的日常考验难度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仪态优雅,声音条件也好,不去做明星可惜了。】
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将那一丝本能的欣赏压回心底,面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专业表情,甚至那标准微笑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鹿先生客气了,分内之事。”
唐束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边是被美貌冲击的内心,另一边是脸上这副被工作摧残得近乎性冷淡的扑克脸。每天都要在“哇塞”和“不行”之间反复横跳,这工作简直折寿。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开始熟练地审核文件,盖章、录入系统、归档。流程走得飞快,生怕慢一点自己就绷不住了。
“好了,鹿先生。您的帝都常住户籍已经录入完毕。这是您的证件,请收好。”唐束将一张特制的芯片卡递过去,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专业表情。
鹿鸣微微一笑,那笑容简直能让冰川融化:“非常感谢。以后或许会常来打扰,还请唐先生多多关照。”
【社交辞令。大概率不会常来,符合落户者的普遍心态】
唐束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应该的。再见。”
目送那挺拔优雅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唐束猛地垮下肩膀,像条脱水的鱼一样瘫在椅子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造孽啊。成天面对这些颜好腿长气质佳、还他妈各有风情的妖怪,这谁顶得住?抵抗诱惑?这根本是反人类反人性的酷刑!
他揉着发胀的额角,只觉得身心俱疲。还好,今天只有一个这么高规格的“考验”。
下班时间一到,唐束一秒不多待,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办公室。挤上地铁,回到自己那个一室一厅的小窝,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他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随便煮了碗面对付了晚饭,冲了个热水澡,巨大的疲惫感裹挟着他,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然后……世界就变得不对劲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极度浮夸、闪闪发光的巨大客厅里,水晶吊灯大得能砸死人,沙发长得能跑马。而他身上,穿着一套看起来就贵得离谱、但款式骚包至极的丝绒睡衣。
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一个身影从华丽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
是鹿鸣。
但又不是白天那个温柔优雅的鹿鸣。
眼前的鹿鸣,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手里还假模假式地拈着一支红玫瑰。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睥睨,走到唐束面前,用那咏叹调般的嗓音深情开口:“束儿,你终于来了。看,这是本王为你打下的江山!”
他手臂一扬,指向窗外——外面是连绵的、用糖果和蛋糕做的城堡。
唐束:“……”
鹿鸣完全无视他呆滞的表情,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束儿,为何不语?是这江山不够美,还是本王不够帅?哦,我亲爱的束儿,你这冷酷的小东西,你真是深深地伤害了本王这颗爱你的心!”
唐束胃里一阵翻腾。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如同脱缰的野狗。
一个穿着富贵皮毛、满脸刻薄的中年女人突然出现,指着唐束的鼻子骂:“你这个狐狸精!休想进我鹿家的大门!我儿子只会娶隔壁城堡的公主!”
鹿鸣立刻挡在唐束身前,语气痛心疾首:“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束儿!我对她的爱,天地可鉴!就算她只是平平无奇的户籍管理员,我也非她不娶!如果你非要拆散我们,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母子俩开始抱头痛哭,哭到一半又开始为鹿氏集团的股份争吵不休。
唐束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被这盆巨大的、混合着婆媳伦理、商业纠纷、霸总文学和低龄童话的狗血泼得魂飞魄散。
他是谁?他在哪?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
“嗬——!”
唐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空气里只有隔壁传来的煎蛋的香味。
没有水晶灯,没有糖果城堡,没有拿着玫瑰花的神经病,也没有哭哭啼啼的鹿他妈。
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自己熟悉的小卧室,足足缓了五分钟,才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操。”他抹了把脸,低声骂了一句。
这梦也太他妈邪门了!后劲十足,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胃部不适的感觉依然鲜明。
他浑浑噩噩地起床洗漱,挤地铁,上班。一路上,鹿鸣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在脑海里晃一下,紧跟着的就是梦里那个油头粉面、拈着玫瑰花的智障形象。
【yue——】
生理性的反感压都压不住。
走进办公室,消毒水和霉味依旧,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他今天迫切需要这些平凡甚至糟糕的气味来洗洗鼻子和脑子。
一上午相安无事。他强迫自己投入工作,整理那些积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妖兽登记表。
快到午休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打开,鹿鸣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浅咖色的休闲装,更显得温和俊朗,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纸袋。
“唐先生,冒昧打扰。”他笑容和煦,“昨天多谢您帮忙。一点自家做的小点心,不成敬意。”
若是昨天的唐束,内心早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但此刻,看着这张脸,梦里那句“束儿,你这冷酷的小东西”如同魔音贯耳,3D立体环绕播放。
胃部一阵熟悉的抽搐。
唐束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体,避开了他递过来的纸袋。
“单位有规定,不能收受申请人任何形式的礼物。”他的声音平板无波,甚至比昨天更添了几分硬邦邦的警惕和疏离,“您的心意领了,东西请拿回去。”
鹿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受伤,举着袋子的手顿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
“只是些不值钱的……”
“规定就是规定。”唐束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甚至微微蹙起了眉,视线也移开了,仿佛多看他一眼都难以忍受,“鹿先生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
那态度,简直是避之如蛇蝎。
鹿鸣怔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他困惑地看着唐束,似乎想从他那张突然结冰的脸上找出一点昨天甚至刚才之前的温和痕迹,但失败了。
最终,他只能勉强维持着风度,收回纸袋,低声道:“……抱歉,打扰了。”
门轻轻关上。
唐束盯着那扇门,猛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送走了什么洪水猛兽。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胃。
这都什么事儿!
之后几天,唐束过得提心吊胆。他生怕再看哪个妖怪顺眼一点,晚上就又被迫参演什么惊世骇俗的连续剧。
怕什么来什么。
他对窗口飞来的一只翠鸟精多说了两句“羽毛真漂亮”,当晚就在梦里和它上演了一场“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旷世虐恋,淋着暴雨在悬崖边咆哮了整整一宿。
他对来换身份证的树妖奶奶心生怜悯扶了一把,夜里就在梦里被迫加入了她的家族斗争,起因竟是一块长了青苔的砖头归属问题,吵得他筋疲力尽。
一次又一次,只要白天稍微流露出一点点好感,哪怕只是觉得对方指甲形状长得不错,晚上保准准时入梦,剧情一次比一次清奇,元素一次比一次混搭。
从都市商战到仙侠虐恋,从乡村爱情到星际穿越,只有他想不到,没有梦不到。
成功做到让唐束对一切颜值在水平线以上的生物,由“哇!”到“yue——”的巨大转变。他现在看谁都像潜在的精神病患,看谁都带着一股仿佛刚生嚼了十斤黄连的苦涩和戒备。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同事们都觉得小唐最近脾气见长,越来越不好接近了。
这天下午,唐束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条申请“大型犬类”饲养许可(他严重怀疑对方是狼妖或者哈士奇精)的记录叹气,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刚想说“今天预约已满”,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男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
很高,腿很长。穿着一身看似随意、但细节处透着绝对不菲质感的黑色便装。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锁骨。
往上,是一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肤色冷白,眉骨很高,鼻梁挺拔得如同峰刃,下颌线利落分明。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瞳仁是那种极深的黑,此刻半眯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整个人透着一股“我不是什么好人且我懒得装”的慵懒和痞气。
唐束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出于好感——连续多日的噩梦已经彻底让他这方面的功能暂时性坏死了——而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这男人好看得太超标了,而且那种气质,绝非人类。
男人目光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慢悠悠地落回到唐束脸上,将他那一瞬间的呆滞和戒备尽收眼底。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唐束?”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微沉的磁性,像是有细小的砂砾磨过耳廓,有点痒。
唐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是我。您哪位?办什么业务?”语气是他近日惯用的、带着刺的防备。
男人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他办公桌对面,十分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敲在唐束紧绷的神经上。
他打量着唐束,眼神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那股子玩味和审视几乎不加掩饰。
唐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胃里那点熟悉的不适感又开始冒头。他皱紧眉头,语气更冲了:“有事说事?”
男人终于低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极淡的、冷冽又危险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他盯着唐束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认识一下。习席。”
“从今天起,临时负责执法部,兼管你们户籍处。”
“换句话说——”他拖长了调子,欣赏着唐束脸上骤然僵住的表情,嘴角恶劣地向上勾起,“唐先生,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
“新、上、司。”
唐束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习席看着他彻底愣住、甚至隐隐发白的脸,似乎满意极了。他笑容扩大,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恶劣的趣味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故意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语气慵懒又皮痒地问:
“怎么,唐先生……”
“似乎对我这个新上司,很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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