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看似平静的宫墙之下炸开无声的惊雷。吕后以铁腕手段封锁宫禁,秘不发丧,长乐宫一夜之间变成了插翅难飞的铁笼。
甲胄森严的侍卫取代了往常的宫人,把守着每一处通道门户,目光冷冽,只认椒房殿的令牌。往日还有几分活气的宫廷,此刻死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
刘如意的寝殿被变相软禁。殿外多了数倍于以往的守卫,所有进出皆被严密监视,连每日的膳食都由陌生面孔的宦官专门送来,经青禾再三检查才敢入口。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无时无刻不淹没着刘如意。她知道,最后的审判随时可能降临。吕后之所以还未动手,或许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名正言顺”的时机,或许…是在享受这猫捉老鼠般的折磨。
戚夫人那里,彻底断了消息。无人敢去打探,也无人能从那里带来任何音讯。只知道审食其亲自带人守在那里。那不祥的寂静,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沉重的钟鸣终于划破了死寂的长空,一声接一声,哀恸而肃穆,宣告着大汉开国皇帝的崩逝。
正式的发丧并未带来丝毫缓和,反而像拉开了某种血腥帷幕。宫中瞬间缟素一片,哭声震天——有多少是真悲,有多少是假泣,无人得知。
在一片压抑的哭丧声中,太子刘盈在一片缟素和吕氏党羽的“簇拥”下,于灵前仓促即位。
登基大典简单得近乎潦草。年轻的皇帝穿着不合身的冕服,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惶和巨大的茫然,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他接受着百官形式上的朝拜,目光却时不时下意识地望向帘幕之后——那里,坐着垂帘听政的太后吕雉。
吕雉。如今已是吕太后。
她并未身着后服,而是一身玄色深衣,端坐在御座之后,面容隐在珠帘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沉稳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透过帘幕传出,代为发号施令,处理着“新帝”登基后的诸多事宜。
“皇帝年幼,哀家暂代朝政,众卿当尽心辅佐,以安社稷。”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无人敢有异议。吕氏党羽昂首挺胸,而刘氏老臣则面色凝重,隐带忧愤,却皆缄口不言。
刘如意跪在宗亲队列中,穿着沉重的孝服,浑身冰冷。她看着御座上那个身形单薄、神情恍惚的新帝,又看向帘幕后那道模糊却掌控一切的身影,心中没有半分新朝开始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
先帝驾崩,并未带来权力的更迭,只是让那隐藏的锋芒,彻底露出了獠牙。
果然,大典甫一结束,吕太后的第一道正式懿旨便送到了刘如意的寝殿。
“太后懿旨:赵王刘如意,孝期思过,于心难安,念其年幼体弱,特恩准迁入宫中静养,以便照拂。即日移居北宫偏殿,无诏不得擅出。”
旨意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便是将她从相对独立的皇子寝殿,押送至皇宫深处、更为偏僻也更容易控制的北宫囚禁起来!
“殿下!”青禾接旨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刘如意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没有立刻赐死,不是仁慈,而是要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慢慢折磨,或是等待更好的时机。
移宫的过程冷漠而迅速。吕禄亲自带着一队甲士前来“护送”。他脸上已毫不掩饰得意和轻蔑之色,看着宫人匆忙收拾刘如意那点可怜的行李。
“赵王殿下,请吧?”吕禄笑得张扬,“北宫虽然偏僻些,却也清静,正适合殿下这等…‘娇弱’之人静养。”他特意加重了“娇弱”二字,目光如同黏腻的蛇信,扫过刘如意纤细的脖颈。
刘如意咬紧牙关,在青禾的搀扶下站起身,看也不看吕禄一眼,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囚笼。
北宫偏殿,果然荒凉陈旧。家具简单蒙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殿外庭院荒芜,高墙耸立,守卫比之前多了数倍,将这里围得铁桶一般。
真正的囚笼。
主仆二人被扔在这冰冷的宫殿里,如同被遗忘的器物。送来的饭食粗糙冰冷,时常短缺,取暖的炭火也时有时无。青禾不得不拿出之前偷偷藏起的一点细碎银钱,贿赂守卫,才能换些勉强入口的食物和温水。
日子变得漫长而绝望。每一天都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屠刀落下。
刘如意蜷在冰冷的榻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这无尽的恐惧和寒冷吞噬。
偶尔,能从送饭宦官或轮换守卫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外界模糊的消息。
戚夫人被囚于永巷,剃发戴枷,日日舂米。消息传来时,刘如意浑身冰冷,几乎能想象到那位曾经风华绝代的夫人是如何在折磨中迅速枯萎。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这或许只是更悲惨命运的开始。
朝政彻底由吕太后把持,皇帝形同虚设。吕家子弟纷纷加官进爵,占据要职。
也有零星的消息关于一些刘氏老臣的微弱抗争,但很快便被吕太后以雷霆手段压下,或贬或囚。
每一条消息,都像是在告诉她,外界援救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虫,看着那巨大的、冰冷的捕食者,不疾不徐地收拢丝线。
唯一一丝微弱的变数,来自新帝刘盈。
他竟真的设法,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一个看似痴傻、无人留意、却受过已故某位刘如意记不得的夫人恩惠的老宦官,辗转送来过一小包珍贵的伤药和一句口信。
“勉力活着,待机。”
东西微不足道,话语模糊不清,却像在漆黑冰冷的深井中,投下了一缕微弱的光。
刘盈自身难保,却能冒险做到如此地步…刘如意握着那包伤药,心头酸涩难言。这份善意,在这绝望的境地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
她还能“待”到什么“机”?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日深夜,北宫格外寒冷。炭盆早已熄灭,殿内呵气成霜。
刘如意冻得难以入睡,忽然听到极轻微的窗棂叩响。
不是风。
她瞬间惊醒,心脏狂跳。
青禾也警觉起来,无声地摸到窗边,颤声问:“谁?”
窗外,传来那个痴傻老宦官特有的、含混不清的、却刻意压低的嗓音:
“永巷…戚夫人…殁了…”
“太后…怒…迁恨…”
“…鸩酒…明日…”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冰冷的匕首,一下下刺入刘如意的耳中!
母亲…死了?
鸩酒…明日?!
巨大的悲恸和极致的恐惧瞬间将她击垮!她眼前一黑,猛地捂住嘴,才压下那声冲破喉咙的尖叫!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泪水汹涌而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青禾也吓得瘫软在地,无声地流泪。
窗外,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呼啸的、如同哀嚎的寒风。
刘如意瘫在冰冷的榻上,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单薄的衣襟。
母亲死了。那个疯狂、偏执、却也是这深宫中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以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了。
而明日…吕太后的鸩酒,就要送来给她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最后的一丝侥幸,碎了。
深宫囚鸟,终是等来了屠刀。
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